“雅爾檀!”胤禛坐在外屋,聽見了這一聲痛苦的悲鳴。手指微微摩挲著茶杯邊緣,瞥了一邊的烏拉那拉氏一眼,麵上漫不經心道:“三更天了,你迴去吧。”烏拉那拉氏早有意離開,隻是要留下來看個結果。這一夜她看似無關,卻是心頭最慌亂的那一個。當下匆匆行禮,點了個頭就走了。隻有蘇培盛留下來依舊站在胤禛側後方,前方的胤禛臉上瞧不出喜怒,也看不出絲毫的感情流露。房間裏另有許多人進進出出,各忙各的,一時間竟忽略了這一對主奴。燈光昏暗,胤禛的麵容也是半明半滅,忽然開口問道:“你說,她這一死,是不是也有些好處呢?”蘇培盛安安靜靜,低眉順眼的站著,把等候主人吩咐的奴才姿勢站得極為標準,紋絲不亂。他什麽話也沒有說,也知道胤禛根本不用他迴答。胤禛靜了一靜,像是等候蘇培盛的迴答,又像是自己陷入了某些沉思。等到下人們都被裏屋裏的胤禩趕到外頭,胤禩這時才慢慢的走了出來,神情極為憔悴,臉色都有些青白。他是空著手走出來的,胤禛叫蘇培盛去外邊等候,自己起身迎上前去,臉上才有了幾分表情,關切道:“小八,你不要太難受了,傷了自己的身子。”胤禩緩緩抬起頭,神色顯示了他內心的掙紮,終於問道:“四哥,我是不是……不是個好丈夫?”胤禛略有所動,胤禩已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三年沒有與她圓房,是覺得她年紀太小,生孩子也不好;我不要惠妃賜下的女人,是因為我知道女人們其實是不想讓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的;我不愛她,便想著要好好對待她……可我忽略了外邊對她中傷的那些個謠言,也逼得她對我下藥才與她上床……”“我對你動了情,已經是對不起她。我隻顧著自己的感情,心裏隔閡著她。又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為我生下孩子死去……”他說到這裏,已經自怨自艾、淒涼無比。胤禛聽得那幾句逼得下藥與動情,已經心中情緒湧動,翻騰不休,又看他這般傷神淒惶,早踏前一步,把他抱在懷裏。胤禩熬了一夜也沒力氣,就著胤禛的手勁倚靠住他。後者眉宇間有些變幻,口中卻道:“小八,這不是你的錯。便是不是董鄂氏,皇阿瑪也會賜婚給你別的女子……她已經去了,卻給你留下了兒子。若是你覺得心有不安,更要好好照顧好孩子。”胤禩神色恍惚,勉強笑道:“是啊,兒子。”胤禛看他還是有些發怔,也分外憐惜:“小八,你先去休息,有什麽事情,明天起來再說。”胤禩緩緩搖頭:“我不走,她還在裏麵,我要送她最後一程。”胤禛隻得繼續留下來。誰也沒想到八福晉會突然去了,又是在三更半夜,什麽也沒有準備,隻有兩個貼身的大丫鬟,一邊哭一邊收拾好了她的屍身。府中連香燭紙錢也沒有,胤禩出神的坐著,眼中全無焦距,不知看向哪裏。熬到天色蒙蒙發亮,月落星沉,他才動了一動,吩咐馮景:“去書房,把我去年過年時候裝裱的那副字畫拿過來。”馮景匆匆去匆匆迴,胤禛瞧著畫軸眼熟,待得胤禩打開,卻正是那一副水調歌頭,不由得愣住了。胤禩自己蒼白笑道:“我也不曾送給她什麽好禮物,便叫這副字畫跟了她去吧。”胤禛沒有說話,胤禩也沒想聽他說什麽,又叫馮景取了火盆過來,放在火上,一點一點的點著,看著它直到燃燒殆盡,隻留一點灰燼,如同骨灰。胤禩的聲音虛虛晃晃飄散在空氣裏`:“天上人間一輪月,至此與你永別。以後……再不寫這一首了。”第49章 彩衣為娛親雅爾檀的死訊是胤禩自己去宮裏告訴良妃的,良妃當時就心疼的掉了眼淚,之後給剛出生的孩子送了許多東西。而消息傳到康熙那邊,康熙也是歎息一聲:“做母親的,都是這般不易的。”許是想到了太子的生母赫舍裏皇後吧,胤禩看著仍值壯年的康熙,承認自己克妻連續死了三位皇後的他想必也感同身受吧,胤禩一時間竟也有些同情。主動喚道:“皇阿瑪,兒臣鬥膽,請皇阿瑪給您的孫兒賜個名字。”康熙略有些驚異,想來是從未見到胤禩主動親近,當下欣然應允,吩咐梁九功拿來字集,翻看著日字旁的字:“你子嗣單薄,還是要旺盛著多子多孫才好……就叫弘旺吧。”胤禩拜道:“兒臣謝皇阿瑪。”康熙瞧著自己這個一直遠著他的八兒子,少見的起了幾分憐惜,又道:“明年春天選秀,叫惠妃給你選個好的。”胤禩頗為尷尬:“皇阿瑪,弘旺生母剛去,兒臣想緩一緩再說。”他又怕康熙亂點鴛鴦譜,補充一句道:“弘旺還小,兒臣……想著等他稍微大些再來求皇阿瑪的恩典。也……也不想求娶嫡福晉了。”康熙有些不滿,又見他疼愛自己孩子,倒也沒有什麽斥責的話語。兩個人默默相對,雖是父子卻私下無多來往,也沒有別的共同話題,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閑話寒暄,胤禩也就告辭出宮迴府。府上仍然到處掛著白幡,頭七眨眼就過,八貝勒府上卻是見不到喜慶之色了。府上事情暫時交給了管家,雅爾檀原先的丫鬟也叫她們走的走,去的去。轉眼之間,府內冷冷清清,更顯得空蕩蕩的。胤禛卻往這邊跑得更勤了些,比二人冷戰前還要頻繁。他來倒也不光是為了陪著胤禩,還要幫忙準備十月初皇太後的六旬壽辰之事。這事本該是從年初就開始置辦的,但是雅爾檀那時懷胎,不能勞累,所以進展極慢,這下雅爾檀去世,就幹脆停了下來。胤禩隻得親自接手,發現不過采買了三分之二。時間隻剩下兩個月,八貝勒府又剛剛經辦了喪事,因為臨近皇太後的生辰,也沒有如何厚葬鋪張,隻是按照慣例下葬,花費了也有那麽一筆支出。這是六旬壽辰,聽說康熙有意大辦,底下人就不得不做出個樣子來。京城裏這一年都有各地商人上京推銷各色貨物,胤禟就是趁此機會,又大撈了一筆的。胤禩左思右想,他不能像太子那樣在戶部撈錢借花獻佛,也沒有老九的厚實家底,更不同於其他幾個哥哥弟弟時常在宮中得到賞賜。隻能別出心裁,在“新奇”二字上下功夫。而郊外莊子忽然來人報告消息,說是牛痘之事,大有進展,已經“臨床無礙”,下一步就要在人的身上采用試試看。胤禩十分高興,立刻與胤禛說起,又想到正值皇太後六旬生辰,這是個可以得大功的機會,此時把牛痘方法獻上,必然會讓康熙龍心甚悅,也更容易叫他頒旨下令推而廣之。兩個人商量一番,認為可以把這個作為生辰賀禮,隻是勢必會大大出個風頭,叫太子和大阿哥心生不滿。胤禩自雅爾檀去後,又看開了一層生死,並不在意這些東西了。他也不說別的,直接道:“四哥,這是做好事,何必管他們的看法?何況現在這麽個情況,又哪裏會怎麽躲著就沒事了的?咱們也不是必須拿這個討好上邊,隻是見機行事四個字罷了。”胤禛不過是想著思慮要周全,當下也點頭道:“不錯,此事早一步推行,便早一步推廣到地方上去。我們也無需做太多動作,隻讓皇阿瑪看到咱們辦實事的心思……你可知宮裏最近傳出來消息,太子身邊的人,又換了一批?”這可是今年換的第二批了,胤禩轉了轉念頭,便知是那位二哥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了。他想到了布爾和,心頭暗歎,陰謀詭計、愛恨情仇是哪裏都不缺少的,卻不知荒丘無數,可憐白骨無歸處,隻是徒留冤魂,多早殺孽罷了。二人又仔細商量一番,定好了章程。等到了十月初三這一天,便穿好了皇子正裝,叫一個丫鬟一個奶娘帶了弘旺,分別坐了兩輛車子,匯入浩浩蕩蕩入宮的馬車車流,緩緩駛入了紫禁城。紫禁城裏今日格外裝飾一新。康熙極重孝道,雖然這位皇太後並不是聖母皇太後,也十分敬重愛戴,感情深厚並不亞於孝莊太皇太後。此番又是六十大壽,辦的尤為鄭重。主持操辦的又是那位尊貴慣了的太子殿下,養尊處優這個詞用在他身上都是輕的,手上又抓著戶部,於是便弄的更為盡善盡美、奢靡華貴。胤禩一路上慢慢走過去,見多了紫禁城裏的好東西,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確是要花費了太多銀子,卻不知太子在其中吃掉了多少迴扣,造了幾本假賬。他走到胤禛的桌子前與他坐在一處,又猶豫了一下,吩咐馮景叫奶娘帶著弘旺去三福晉董鄂氏那邊,雖然不知雅爾檀為何會對烏拉那拉氏突然那個態度,可事出必有因,他還是不想去冒那個險——弘旺也不過兩個多月大,還是穩妥些為好。胤禛見他坐下,極自然的端起酒杯為他斟滿,又偏了偏頭,在胤禩耳邊低語囑咐道:“少喝些。”胤禩含笑點頭,把胤禛親自斟滿的那一杯酒飲了,其他兄弟見他來了,都紛紛過來敬酒,心下各有心思,麵上還是十分親和的兄弟模樣。胤禩推辭不過,又喝了幾杯。康熙與皇太後這才姍姍來遲,所有人齊聚一堂,唯獨不見了太子的身影。胤禩便與眾人一樣往女眷宴席那邊看過去,見太子妃瓜爾佳氏、幾個側福晉與太子的孩子們都坐在那邊,瓜爾佳氏麵上卻很鎮定,隻是眉間遮掩不住的疲倦。胤禩有心多看了幾眼,並未發現他想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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