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哈哈一笑:“烏仁圖雅難得過來遊玩,叫朕的大阿哥與三阿哥陪你逛逛吧。這邊與漠西草原也是有所不同的。”他餘光瞥了眼四周,心下有了計較。借口晚膳時間到了,把策妄阿拉布坦與其他人都送出去,獨留下了胤禩。帳篷一空,胤禩獨自麵對康熙的威勢,心頭緊張什麽也顧不得了,慌忙低身跪倒在康熙麵前地上:“皇阿瑪!兒臣不願娶這位蒙古格格!”“放肆!”康熙不悅斥道:“豈能容得下你的意願!”胤禩萬分抗拒,急急叩首:“皇阿瑪,兒臣自知愚笨,實在不想辜負了這位格格。兒臣年紀漸長,隻願求皇阿瑪垂憐,賜婚給兒臣一位漢軍旗女子……”“你說什麽?”康熙臉色變了。“你這是什麽心思?!”胤禩頭上磕破皮出了血絲:“兒臣……兒臣是想著漢軍旗女子多是賢良淑德,日後與額娘相處容易,斷不會仗著身份做出什麽來……”他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愈發小了下去,康熙冷眼旁觀,見他麵上神情真心實意、毫不作偽,想到後宮女子的難過,不禁暗歎,平和幾分道:“你且先起來。”轉瞬間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起了怒意:“大清至今沒有漢軍旗的皇子嫡福晉!漢軍旗地位低下,你不在乎旁人看法,朕還要顧慮愛新覺羅的臉麵!此話休要再提!”胤禩腦中種種念頭盤旋,思及良嬪對他的種種愛護與她自己的小心翼翼,不由得眼圈紅了,哽咽求道:“皇阿瑪!母恩實難報答,唯有盡心而已。兒臣也仰慕父恩,但知君臣父子,隻有鞠躬盡瘁為父皇效力。而母親在宮中無以為報,隻想選個相宜女子,好時常與兒臣一起,聊以在長輩膝下服侍。”他俯身再叩首:“因此不願找高門貴女,隻願家中和順,孝敬父母,也就罷了。再無其他心思,求皇阿瑪成全,讓兒臣不要娶烏仁圖雅!”他說的言辭懇切,真情流露。隻低伏在地上,再不起身。帳篷裏一片沉默,胤禩把話全講出來,心裏空空蕩蕩,又覺得舒暢又覺得虛怕,心髒跳動極為明顯,隨著他的唿吸一起一合,緊張的等待著康熙的決斷。良久康熙方才出聲,似是自言自語:“你這算是以退為進,要挾與朕麽?別以為非要你一個與漠西蒙古聯姻,朕的兒子多的是!”胤禩心中重墜,深沉濡慕都化為錐心之痛,難以置信抬頭,瞪大眼睛:“兒臣不敢!兒臣怎麽會——”康熙隻是冷笑,胤禩隻得兢兢以待,不言不語。康熙卻不等他再開口,揮手道:“滾下去!”胤禩猛然抬頭,見康熙已轉過身去不願再談,隻好起來躬身後退,一直退出大帳。已是傍晚時分,空氣微涼,內衣已然被汗水濕透,汗涔涔貼在身上,十分不適。冷風瑟瑟,吹到他身上打個寒顫。他茫然四顧,見已經是晚膳時候,找了找胤禛卻沒找到。他心事極重,這一次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由著自己喝了不少酒,晚上一個人在營地邊緣散步,夜晚寒風襲來,迴去便發熱起了高燒不退。第14章 軫懷雜百味胤禩這幾年來一直是小心翼翼養著的,春寒秋凍胤禛都尤為關心,好不容易養胖了些,又在出門伴駕這段時間瘦了迴去。這一次鬱結於心,酒醉受寒,隻覺得好幾年的病弱都一起襲來,腦袋昏昏沉沉渾不似自己的了。一下子病倒在床上,病情來勢洶洶,高燒不退。他渾身滾燙,又畏寒至極。自己折騰又折磨著自己,昏睡中夢到前世場景,雖然不過普通百姓成年即亡,卻努力生活,奮鬥進取考上大學,又有人人權利義務平等,萬類霜天競自由。及到此生,從記事起就要遮遮掩掩,偽裝自己。對上假作孩童,提心吊膽著討好大人物,對下看著人命輕賤,戰戰兢兢,唯恐自己淪落到如何下場。良嬪生他待他好,卻不能親手撫養,隻能遠遠的看著他在惠妃懷裏撒嬌;惠妃更關心親生兒子大阿哥,曾在他病了一天一夜才發現了去請太醫;太子高高在上,時常輕賤蔑視態度;大阿哥隻把他當成拉攏對象好對付太子……他隻想與良嬪平平安安過完這一輩子,享受一下前世沒有得到的母愛,也不敢奢望康熙的父愛,卻被康熙認為是別有所圖,申飭斥責。父不為父,子不為子,兄不是兄,弟不像弟!許多念頭紛繁複雜,壓在心底多年,一時之間都湧上心頭,他是死了以後來到這大清朝的,本來想著權當作投胎轉世,繼續活著便是,沒想到從奢入儉難,盡管忍耐壓抑,也無法適應這時代的製度規則,而自己偏偏是慘死的八阿哥胤禩,壓力極大,還要時時刻刻利刃懸梁,麵對幾十年後的淒涼死局。生病的人格外脆弱,胤禩的性格中本就不少悲觀成分,平時又壓著自己憂鬱的一麵,這時候爆發出來,更是主宰了他的全部心神。加上身體病倒,渾渾噩噩中了無生機,他心神不守,竟覺得如此這般死去,也算是改變了八阿哥的結局,說不定會霍然蘇醒,隻是二十一世紀夢境一場。他越是胡思亂想,這個想法就在他腦海中越發清晰。到最後暗示加深,就像真的一樣。胤禩累極了,生了賭命由天之意,幹脆放棄了掙紮抵抗,如溺水般沉淪向下。賭吧,賭吧!賭一賭老天爺究竟會不會讓愛新覺羅·胤禩死,會不會真的是夢境一場!他一病倒,馮景就慌忙去找太醫,太醫來診治一番,發現這位八阿哥竟有求死之意,當下震驚稟告康熙,營地裏半夜鬧騰一場。馮景又打發人去找胤禛,想著隻有這位爺的話胤禩才能聽得進去,趕緊叫過來才好。胤禛心裏鬱悶,出去策馬狂奔發泄一通,迴到營地已是光線晦暗,明月當空。左想右想,決定迴來探探胤禩的心意,胤禩決絕的排斥此事倒罷了,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想盡力一搏,全力以赴去爭取一迴。不料他做好決定想好路子迴來了,隻見蘇培盛慌裏慌張的衝上前來:“爺!不好了!”胤禛為人沉穩,手下的奴才也要調教的知情知趣安靜些,最不喜這般慌亂無措的樣子,當下斥責道:“像什麽樣子!誰不好了?!”蘇培盛知道胤禩才是胤禛的心尖子頂頂重要的那一塊,跪倒在馬蹄邊喊道:“八阿哥病倒了!太醫說可能要不好!”胤禛果然手上韁繩一緊,驚得胯下駿馬兩隻前蹄高高抬起,嘶鳴不已。他此時身體比大腦快上一步,手上鬆開身子順著往後一退,腳上趁勢觸地下馬。看也不看蘇培盛一眼,直接往胤禩帳篷奔去。胤禩帳篷外,卻已經聚集了一堆人,胤褆、胤祉無論真關心假關心都來了,策妄阿拉布坦和烏仁圖雅竟然也在,胤禛大步往裏走,正好迎頭碰上康熙與梁九功朝外來。他忍著行禮,康熙臉色難看,見胤禛麵上不掩飾的慌亂與焦急,擺手示意他起喀,低低道:“迴來了?你……你進去看看吧。好好照顧著。”胤禛聽了此話,呆愣在那裏,馮景端著半碗藥出來,隻舀衣袖抹眼淚,看見胤禛哭道:“四阿哥!求您去見見我們爺吧!”蘇培盛從後頭小跑著跟過來,恰好也聽到這一句,怔了一怔,上前拉走馮景。胤禛掀開帳篷,先聞著一股子濃烈的藥味,後看見床鋪邊黑棕色藥汁染成的一大塊,走到近處,見胤禩隻著中衣躺在被褥裏,臉色蒼白如紙,額上細細汗珠,緊閉著眼睛,雙唇幹燥,眉頭皺得緊緊,顯然是難受得很。他心中懼怕,站在床頭邊,伸手顫顫巍巍,去探那人鼻下唿吸,感覺細微若一線,似有還無。胸口則起伏緩慢,猶如未動。心頭大慟,撲通倒在床上,緊緊抱住胤禩,流出淚來。蘇培盛與馮景此時進來,見狀都是抹淚。馮景端著藥碗上前道:“四阿哥,還請您幫忙喂藥。”胤禛動了一動,側過臉拭去眼角淚水,迴轉身問道:“太醫怎麽說?”。馮景大悲:“太醫說主子這是長期心情抑鬱、身子又弱,藥方子不好開,重了淺了都怕受不住。煎了藥也灌不下去,要是明兒早上退燒了還好,要是不退,就熬不過去,說是這迴……”“這迴什麽?”馮景隻知道哭了:“說是這迴、這迴——這迴怕是主子自己不想活了!”胤禛站立不住踉蹌後退,抵在大帳邊緣,神情接連變幻不定,雙目似要擇人欲噬般可怕。佟佳氏死時也沒有似這般強烈的情緒波動。大帳內燭火明明滅滅,他心頭浪起雲湧翻騰,蘇培盛倒成了這裏最冷靜的一人,憂心喚道:“爺……”胤禛緩步重新走到床前,腳下似有千鈞,沉重無比。他一手接過馮景端著的藥碗,聲音忍得嘶啞:“你們下去吧,一會兒來舀藥碗。”馮景與蘇培盛對望一眼,悄然告退。胤禛坐到床邊,另一隻手向前,手指輕輕觸碰到胤禩的臉。指尖傳來的是滾燙的溫度,宣告著這個人還活著,也許一會兒就不活了,他本人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胤禛想到這幾個字,就心口一陣陣發緊抽痛。要怎麽樣的痛苦,才會叫這個一貫微笑著的人絕望至此、心生死誌?胤禛慢慢扶起胤禩靠在床邊,要喂他喝藥。少年身子軟倒在他懷裏,分外伶仃消瘦。額上溫度燙人,卻啟不開下頷,根本灌不進去藥汁,隻把兩片薄唇沾染了棕色藥汁,才有了幾分潤澤顏色。胤禛大拇指按壓在胤禩下唇,輕輕來迴撫摸。終是舀起藥碗,自己飲了一大口,含在嘴裏,低頭以口啟開他口,舌尖慢慢把藥汁渡了過去。一口渡完再渡一口,直到一大碗全部喂完。又把人放迴被窩,掖好被角,這才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把空藥碗遞給等候的馮景。再迴到床上,脫了自己外衣,進了一個被窩,把胤禩牢牢抱在懷裏,緊緊箍住。低聲在他耳邊問道:“你居然這麽狠心,連我也要舍棄了麽?”“答應過的誓言,竟是騙我的不成?”“縱然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也不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