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讓我們把目光轉向這個故事的始作俑者:日本。先簡單介紹一下日本的曆史,特別是和中國相關的部分。日本因文字出現的晚,最早的第一部正史《日本書紀》是從公元720年才開始。在這之前的日本曆史,就要到中國的書籍中尋找。


    《後漢書東夷傳》中公元57年東漢光武帝賜倭奴國“漢委奴國王”金印;《魏誌。倭人傳》記載公元239年魏明帝授予卑彌唿女王“親魏倭王”印;之後就是一大段空白,直到《宋書。蠻夷傳。倭國》記載5世紀至6世紀的“倭五王時代”,宋文帝冊封第二代王珍為“安東將軍,倭國王”。


    天皇一詞出現在公元七世紀,推古王朝的聖德太子攝政,采用了“天皇”代替以前“大王”的稱號,建立了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製度,頒布了漢文書寫的《十七條憲法》,是日本最早的成文法。佛教也在此時在日本推廣。聖德太子並派小野妹子出使隋朝,恢複了中日邦交。之後大量的遣隋使,遣唐使迴到日本,對日本的經濟政治文化起到了翻天覆地的影響,“大化改新”將日本帶入了封建社會。


    這中間有一場戰爭一定要提一下,即公元663年的白村江海戰:大唐水軍七千餘人,在朝鮮半島打敗日軍水兵萬餘人,阻止了日本在朝鮮半島的擴張,使日本在此後的一千年裏未曾向朝鮮半島用兵。在這場戰爭大敗之後,日本反而對大唐崇拜有加,665年遣使參加泰山封禪;669年更是派河內鯨為“平高麗慶賀使”前往長安祝賀唐朝在朝鮮半島的徹底勝利。那時候日本對中國的尊崇,遠勝今日對美國。


    之後的日本進入了穩定的奈良,平安,鐮倉幕府時代,大家熟悉的《源氏物語》《平家物語》都在這一時期出現。其間元朝忽必烈曾兩次發兵遠征日本,分別是公元1274年的“文永之役”和公元1281年的“弘安之役”。前者已在北九州的博多灣登陸,卻因暴雨船隻沉沒折戟而返;後者遭遇台風,元軍船隻半數沉沒再次被迫退走。


    到了十四世紀,皇族內部因皇位之爭分裂為兩個派係,後醍醐天皇率領關東武士推翻了鐮倉幕府,在吉野建立南朝政權;京都則是“征夷大將軍”足利尊氏的足利幕府扶持北朝的光明天皇。南北朝對峙達半個多世紀,各地的守護大名也各自割據。直到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將軍,十歲就繼任將軍之職的足利義滿先後征服土岐賴康,山名氏清,大內義弘,削弱了超級守護大名的勢力,才終於在公元1392年統一了日本,南朝的後龜山天皇迴到京都將象征天皇權威的三件神器交給北朝的後小鬆天皇,象征著南北朝對立結束。不錯,這一年也恰是朝鮮李成桂建國,而大明初建正值洪武二十五年。


    大家熟悉的動畫片《一休》中的一休小和尚,就是後龜山天皇的兒子,母親是被擊敗的南朝權臣藤原氏人,足利義滿逼迫後龜山天皇將其逐出宮廷,令一休自小出家,都是南北朝鬥爭的需要。曆史上的足利義滿,相信絕對沒有動畫片裏那個大孩子一樣的足利將軍那麽懵懂可愛,實際上室町幕府對全國有絕對的統治權,足利義滿將軍是此時日本的實際統治者。


    京都的北山,山勢不高,風景優美,植滿了杉樹,白楊青鬆等高大林木,此時正當冬季,寒風吹起,樹葉刷刷作響。足利義滿在幾年前把將軍的職位讓給了兒子足利義持,自己出家為僧,建造了新的府邸北山山莊,就在北山上。其中的佛殿,就是京都最著名的建築“金閣”,足利義滿每日在閣內修行,信奉臨濟禪宗。


    足利義滿四十一歲了,麵容清瘦,頜下稀稀疏疏的幾縷胡須,眉毛極短極粗,一雙三角眼時常閉著,偶一睜開,卻是銳利如刀。穿一身褐色的僧袍,寬大隨意,左手持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雅致整潔的金閣中,足利義滿閉目一邊轉著佛珠,一邊念念有詞地誦經,似乎真的在懺悔昔日的征伐罪過。


    這時家將新右衛門上前稟報:“將軍,朝鮮國來了使臣求見將軍”。


    足利義滿一怔,停止誦經,半天緩緩睜開了眼睛:“朝鮮國?”


    新右衛門點頭道:“是,朝鮮國。國王李旦派遣的使臣,是五王子李芳遠和密直使趙琳”。


    要知道,朝鮮或者前高麗王室,與日本之間素無官方往來,兩國斷絕邦交已經六百多年。


    足利義滿沉吟一會兒,說道:“帶上來”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李芳遠和趙琳進了閣內。二人見了足利義滿並不跪拜,躬身行了一禮:“朝鮮國五王子李芳遠/朝鮮國密直使趙琳,參見日本國征夷大將軍”。說的是漢語。要知道那時候朝鮮以大明藩國為榮,官宦都會漢語;日本也崇拜中國文化,不會漢語混不進上層人士。就像今日世界各地爭著學漢語一樣,語言作為文化的一部分,總是政治經濟上的強者為王。


    足利義滿哼了一聲,打量了下二人,冷冷地問道:“你們是朝鮮國來的?”


    李芳遠直起身,迴答地不卑不亢:“不錯,在下二人是自朝鮮國而來,朝鮮國王問候大將軍”。


    “哦?朝鮮國王,是原來高麗的將軍李成桂吧?這當了國王,國名也改了?”足利義滿問的有些諷刺。


    “我朝鮮國名,乃是天朝皇帝陛下親賜,非同一般”。李芳遠說的很驕傲,要知道那時候中國不僅是朝鮮的尊主國,也曾是日本的尊主國。東亞各國尊稱中國為“天朝”,尊崇的程度超過單純製度上的上下級,更充滿對中原文化的向往。


    足利義滿睨視著李芳遠,決定不再繞圈子,直接問道:“朝鮮國王派你們來做什麽?”


    李芳遠上前一步:“朝鮮國與日本斷交已久,對兩國都是不利。日本國的銅,硫磺,刀劍,素來在我國和天朝都受歡迎;我朝鮮的棉織品,在日本也是稀缺;何如兩國再開貿易,我朝鮮更可以助日本聯係天朝,實乃三便也”。


    李芳遠侃侃而談,一向冷峻的麵孔此時滿是誠懇,黝黑的雙眸熠熠閃亮。此次建議國王出使日本,李芳遠擔了極大的風險:朝中大部分人反對,認為日本豺狼之性,出使和談徒然招人恥笑,而王子親自去更是會被扣為人質。李芳遠卻是了解了日本南北統一的現狀,上次在大寧衛又和燕王馬三寶談過,認為和談乃是利於中日韓三方,足利義滿隻要頭腦清楚就該推動;遂不顧自身安危堅持出使,王妃為這事還哭了兩場。


    足利義滿心中一動,朝鮮的棉織品倒也罷了,朝鮮半島距日本最近的地方隻有一百多英裏,日本要和中國貿易,朝鮮是個最好的跳板。足利義滿自幼仰慕中原文化,金閣裏放的中國瓷器字畫書籍都是花大功夫全國搜羅來的,可明朝實行全麵的海禁,中日貿易斷絕已久,此時的日本,中國的瓷器字畫書籍絲綢出到天價,也是有價無貨。


    李芳遠見足利義滿動容,繼續說道:“我朝鮮願意開富山浦,乃而浦,鹽浦三個港口;日本國可以在此三浦貿易經商”。


    條件太優越,足利義滿不由懷疑,想了一下問道:“朝鮮國王的條件是什麽?”


    李芳遠心裏暗讚不愧是大將軍,躬身說道:“不敢當是條件,隻是希望大將軍約束倭寇”。


    足利義滿反問道:“倭寇?什麽情況?”


    李芳遠見他裝糊塗,憤然說道:“我朝鮮全國,百姓安居樂業,勤勤懇懇;隻是沿海地帶倭寇橫行,擄我人民,焚蕩我府庫,婦女嬰孩屠殺無遺,全羅南道千裏蕭然!”李芳遠盯著足利義滿的眼睛繼續說道:“大將軍不會不知道吧?比如倭寇首領阿木台猋,傳說就是鐮倉幕府的禦家人,因在日本呆不下去了,才到了對馬島;另外壹岐島上的都是南朝藤原家族的人,北九州的鬆浦盤踞的都是原守護大名土岐家的人。這些可都是大將軍的功勞啊!”


    新右衛門在旁邊喝道:“不得對大將軍無禮!”


    李芳遠視而不見:“大將軍一統日本,可喜可賀。可是就任由這些手下敗將逃亡海島禍害朝鮮?”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心他們日益坐大,改日卷土重來啊!”


    足利義滿沉吟不語。這些問題自己何嚐沒有想過?這些南朝的餘孽自然應該設法消滅,斬草除根才是上策。如果天朝和朝鮮肯幫著一起剿滅,確實是三方共贏的好事。半響說道:“好!三浦貿易經商本將軍讚成。日本朝鮮兩國邦交的國書,迴頭二位去辦一下”,停了停又說道:“沿海倭寇一事,隻怕要幾方合作,不僅你朝鮮和我日本,天朝也要圍堵才能成功”。


    李芳遠鬆了一口氣,深深一揖:“大將軍英明!隻要大將軍首肯,我朝鮮國自當盡全力。”


    足利義滿見李芳遠進退合宜言語得體,且形象不凡說話極有煽動力,實是個人才,不由誇獎道:“五王子膽識過人,真乃六百年來使我日本的朝鮮第一人!”


    李芳遠微微一笑:“大將軍過獎!似在下這樣的人,朝鮮國車載鬥量;我四個王兄,都比在下強”。是謙虛也是自衛,意思是我在朝鮮不算啥,如果打壞主意留我,威脅不了朝鮮。


    趙琳身為密直使,外交乃是自己的本職工作;此次李芳遠親自出使,趙琳實在捏了把汗:日本人殘暴無信,誰知道會怎麽對待朝鮮王子?此時見足利義滿談論李芳遠,雖然是誇獎也不可不防,急忙岔開話題:“日本若欲與天朝交好,吾王當設法周旋”。


    此時的日本,與中國斷交超百年,足利義滿聽了這話很高興,不由問道:“朝鮮國王有什麽辦法?”


    趙琳笑道:“吾王與天朝素來交好,我朝鮮所請之事,天朝向未駁迴”,看了看足利義滿又說道:“何況我朝鮮現今與天朝結了奇緣”,


    足利義滿好奇道:“什麽奇緣?”


    趙琳昂首挺胸道:“大明天朝的皇帝陛下聖旨親封我朝鮮的宜寧公主,為天朝東宮皇太孫淑女,也即是未來的皇妃!我宜寧公主不日即將抵京,實乃我朝鮮與天朝之盛事!”


    足利義滿很意外:“有此等事?”


    趙琳道:“宜寧公主乃我朝鮮第一等人物,到了天朝定會有一番作為。大將軍不妨遣使天朝,吾王會請宜寧公主居中斡旋,日本與天朝交好則指日可待也。”李芳遠在旁邊聽著,麵上笑容不變,心中無限酸楚。隻是此刻身在日本幕府大將軍的金閣中,自己的這片癡心,怎可讓日本人知曉?極力若無其事,雙拳卻攥得青筋爆出。


    足利義滿在日本征戰橫行近三十年,卻不曾與其他國家打過交道,此時聽趙琳說的頭頭是道自信滿滿,心中暗自盤算。左思右想覺得日本沒有任何損失,反而一舉數得。當下一拍雙手:“好!本將軍這就準備遣使入明!”一邊喚新右衛門:“準備一下,要多久?”


    新右衛門躊躇道:“船隻,貢品,人選,怎麽也得一年半載吧?”


    趙琳躬身行禮:“恭喜大將軍!隻要使節到了大明天朝,定然一舉成功,日本的貿易興旺指日可待!”。


    足利義滿沒那麽容易被忽悠,吩咐新右衛門道:“大明估計也會問倭寇的事情,你去仔細查一查,各個島上都是些什麽人”。


    新右衛門答應著,看了李芳遠和趙琳一眼。


    冬日的陽光,透過金閣半透明的拉門照在閣內。足利義滿的身側掛著兩幅字,一幅是“自力本願”,一幅是“一念不生”,都是禪宗的境界,也符合足利義滿的武道出身。


    趙琳望著字,心裏甚是興奮:此行不虛,說動了足利將軍,朝鮮和日本順利建交。此後的大明和日本,也會順利恢複邦交嗎?幹擾了朝鮮多年的倭寇,會因此解決嗎?趙琳的心中充滿了期待。


    李芳遠也望著字,視線中卻沒有焦點其實是視而不見;思緒飛到了遙遠的天朝。蓮花,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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