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香,好香啊。”抱著杜堇容的脖子,趙甯信抽了抽漂亮的鼻子,可愛的說道,靈動的雙眼觀察著四周,也看到了很多別的大人在看自己,稍微有些害羞的藏起了臉頰,他一般不給人看的。“嗯,是很香。”杜堇容拍了拍孩子的脊背,讓笑著說道。一行人無論走到那兒都是焦點,不說外貌,就說氣質,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因為出門在外,他們都換上了普通的衣裳,並不精致、昂貴,但他們的氣質、外貌估計套上一件粗布衣裳也不會讓人誤以為是平頭百姓。“各位客觀裏麵請,小店有上好的羊肉餅子、羊肉湯,這是來小店的客人都會點著嚐嚐的,客觀要不要點上?除了羊肉餅子、羊肉湯,小店啊還有撈麵、白切羊肉、羊排骨、羊蠍子,客觀要什麽啊?”小二利落的帶著一行人到了裏麵,和同伴並了三張桌子,小矮桌三張並排的放在一起顯得大多了,店裏麵沒有高桌高凳,小矮桌隻到人的膝蓋處。“撿著上好的都來上一份,趙一你們單開一桌吧。”趙恆煦從杜堇容的懷中接過趙甯信,都賴在堇容身上一路了,這小子還不下來,抱到懷中後放到凳子上讓他做好,矮桌的高度對於孩子來說還是有些高了,於是又將孩子放到腿上。“是。”趙一招唿著帶路的老七及其他人都坐。菜很快就上來了,羊肉餅子外皮帶著點兒焦黃,看著十分尋常、普通,但內裏肉質鮮美,肉汁都滲透進了餅子裏麵,咬上一口唇齒留香。羊肉湯還真隻有奶白的肉湯,連一絲肉沫子都看不見,湯色純淨,沒有絲毫雜物,喝起來有些濃厚,卻不膩,特別是吃著餅子喝著湯,味道更佳,店裏麵還有一種沒有餡料的餅子,撕碎了浸泡在湯裏麵既飽腹又好吃,老七每次來都要吃上兩三張羊肉餅子、吃上一大碗的肉湯泡餅,隻是這迴和東家們一起來,動作收斂了很多。趙恆煦他們對飯食的味道也表示了稱讚,但是被皇家美食養刁鑽的舌頭依然覺得肉不夠好,最起碼這些美食適合當地的口味,而不夠讓他們徹底的喜歡,自有特色、卻不是不可以被代替。他們吃著飯,耳朵卻聽到了領桌兩個漢子在說話,趙恆煦和杜堇容對視一眼,草原上真是風雲變幻。“兄弟你不知道要不是我帶著人躲在草堆裏,早讓匈奴給宰了。”其中一個臉通紅的漢子說道,也不知道他是喝酒了還是天生紅臉,紅彤彤的臉做著後怕的表情,魁梧的身子哆嗦了一下,顯然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不會啊,你碰到的匈奴沒有上千也有數百的,這麽多人一般不會靠近互市的。”臉通紅的漢子的同伴同樣身材魁梧,麵色卻黝黑,直接穿著馬甲,露出身上緊實堅硬的大塊肌肉。“嘿嘿。”紅臉漢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不是追著一頭好馬嘛,賣了可是一大筆銀子。”“嗬,要命不要錢啊。”“嗬嗬,不說這個,唉……”紅臉漢子歎息了一聲,“要不是我們躲得快,這條命啊就丟在草原上了,喂狼還是喂豺,都不好說。嘖嘖,殺戮結束後我們大著膽子去看了看,被殺的是草原上的泰赤烏部,車輪高的男子都被殺了,女人被搶走,孩子自生自滅啊。別說,不愧是草原狼,七八歲大的小崽子滿身血汙的向我們舉刀子,奶奶的,我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那些孩子眼睛裏的兇悍,老子走完這趟買賣就不做了,這麽多年攢的錢都夠養活老婆孩子了。草原啊,不太平啦!”第一百二十三章之後,兩個漢子又說了一些別的事情,拉拉扯扯的並沒有用處,但隻言片語間,那個紅臉漢子對草原上發生的事情依然不能忘懷,遍地的屍體會成為他一生的夢魘。趙恆煦給趙一使了個眼色,趙一點點頭,湊到老七的耳邊耳語了幾聲,老七的表情由一開始的迷茫到後來的驚訝,最後點點頭有些忐忑的看了東家一眼,東家正將裝滿了撕碎的餅子的碗給小二,讓小二澆上羊肉湯。老七吞咽了一下口水,順了順氣,他並不明白東家為什麽對草原上的殺戮這麽好奇,但東家吩咐了什麽,他總要去做。佯裝著到掌櫃那兒要了一壺黃酒,途徑兩個漢子那兒的時候腳崴了一下,酒壺頃刻間傾倒在了他們的桌子上,老七連忙道歉,那紅臉的漢子是個好酒的,一看一壺酒就這麽撒了扼腕不已,恨不得把舌頭伸上去舔舔以免浪費了。“誒,老哥,館子裏的黃酒可是上好的,就這麽倒了,怪可惜的。”紅臉漢子盯著酒,舌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一臉可惜的說道。“唉,可不是,老嘍老嘍,腿腳不利索了,拿一壺酒都成了這樣,唉唉唉……”連連歎息了幾聲,歎息中含著對傾倒酒水的可惜。由著一壺潑灑的酒水,兩人開始攀談了起來,都是好酒之人,共同話題也從酒開始,越說越投機,老七走南闖北,見識廣,人豪氣講義氣,很得道上人的胃口,和紅臉漢子聊天,兩人有著相見恨晚的感覺。那麵色黝黑的漢子一開始隻顧著低頭吃自己的,並沒有理睬老七,還是老七無意間說了一句現在的生意難做了,那漢子也隨之歎息,加入了交談之中。隨著話題的深入,三人越來越投契,頗有些忘年交的感覺,老七更是喜歡兩位漢子的真性情,說著話的功夫都要把正事情給忘記了。“草原現在不太平嘍,這是我最後一次走商,但是我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還要在這條道上混,要是有個好歹,唉”這話發自於肺腑,草原上不太平,互市行商之人就是將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的,死在了草原之上並不是罕見的事情,要是死了,那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死了也就算是了,要是不死,說不定還會被押到匈奴那兒當奴隸,吃得比雞少,幹得卻比什麽都要多,一輩子迴家無望,恁的淒慘。湖州其實並不是西北商道上的最後一站,它隻是大齊境內的最後一站,商道其實深入草原腹地,與匈奴各大部落、草原之外的月氏國等做生意,換取寶石、珠玉,甚至是更銳利的武器。五六年前的時候,老七還會拉上貨去那兒,現在年紀大了,最多到湖州就停下,但是東家的生意涉及到西北商路的方方麵麵,最遠的商隊要到草原盡頭、穿過月氏國,走一趟三四年才會迴來,那麽遠的距離普通人想都不敢想。“是啊。”紅臉漢子心有戚戚的歎息了一聲,“不瞞老哥說,我就親眼看到固倫耶爾部屠戮泰赤烏部的事情,要不是我命大,躲在了高處的草堆裏麵,早就是固倫耶爾部的刀下亡魂嘍。”“呀,有這事!”老七是真的驚訝,他坐得離兩個漢子比較遠,先前二人的對話並沒有聽到,隻是聽了趙一的吩咐,說此二人知道些草原各部的事情,沒有想到是部族間的殺戮,這真真是要命。“是啊。”紅臉漢子長歎,將事情的大致經過說了一遍,“媽呀,當時老子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但是我聽說過他們有養一種狗,鼻子特別靈,聞到了尿騷味豈不是暴露了,怎麽也得忍著。我們幾個啊,過了好久才爬起來,就那麽一個時辰的時間,感覺跟過了一百年一樣,骨頭都長地上了。我們大著膽子到泰赤烏部那邊去,發現他們是隨草放牧到那邊的,男人女人殺了一地,血啊……”漢子後麵的話,對於趙恆煦和杜堇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漢子畢竟隻是一個行商之人,了解的也就是表麵的東西,至於固倫耶爾部為什麽要出動兵馬屠殺泰赤烏部,泰赤烏部落有什麽特別之處等等等,在漢子的話中都沒有涉及,反而因為漢子細致的迴憶變得更加迷霧重重。趙恆煦和杜堇容麵麵相覷,趙恆煦點點頭,二人暫且將此事放下,專心吃起了東西,趙甯章和趙甯裕畢竟要大些,身為皇子啟蒙讀物中就有帝國權術,特別是沉穩的趙甯章,他是趙恆煦心中指定的繼承人,接觸到的更加多,也更加明白漢子的話意味著什麽。隻是孩子還無法徹底的明白這件事意味著什麽,但是不妨礙他們對此事的關注,趙甯章眼睛轉動了一下,低著頭安靜的啃著羊肋排,肋排上撒著孜然烤製的,吃起來還有些芝麻的香味,剛才還吃得特別高興,現在卻顯得有一搭沒有一搭的,有著心事啊。趙甯裕大口大口的啃著羊腿肉,眼睛中有著躍躍欲試,比起哥哥來,他更加喜歡武藝,勵誌要當一個像爹爹一樣的大將軍,大殺四方,犯我領土者,雖遠必誅,這是他記得最牢的一句話。腳用力的往前踢了踢,恨不得一夜之間就長大,成為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像父皇那麽威武,將匈奴打的片甲不留,歐耶。踢得時候用力過猛,一下子踢到了坐在旁邊的父皇的小腿。趙恆煦皺眉的瞪了他一眼,“好好吃飯,興奮個什麽勁兒。”趙甯裕咧嘴笑了笑,討好的對趙恆煦說:“父親,我們要去草原嗎?”“去,但是不帶著你們。”兩父子說話的時候腦袋湊到一塊兒,跟做什麽壞事一樣。“啊?!”趙甯裕失望的大張著嘴巴,滿臉不可思議。“好好吃飯,我和爹爹也隻是到草原上騎騎馬而已。”趙恆煦摸了一把兒子的腦袋,紮著小揪揪的頭發都被他粗魯的弄散開了。趙甯裕嘟著嘴,護著自己的小揪揪,他對自己的小揪揪已經厭煩死了,總是被父皇、小叔叔弄亂,求救的看向杜堇容,可憐巴巴的喊道:“爹爹。”趙甯信坐在杜堇容的懷中,掰著餅子沾著湯吃,看到二哥哥的亂頭發,咯咯直笑,“爹爹,爹爹。”這是讓爹爹看哥哥呢,哥哥多好玩啊!入夜,棲霞鎮最好的客棧內,趙恆煦和杜堇容仔細的看著輿圖,趙恆煦說道:“泰赤烏部在十數年前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其首領公正大義,為人豪氣,很受人信服,但其死在了一場時疫中,事發突然,他的幾個兒子各有野心,泰赤烏部從此分崩離析,再無當初草原之雄的風光。”老首領當初死的時候,四十未滿,正是男人最強盛的歲月,任其發展,泰赤烏部就是今天的固倫耶爾部,隻可惜他死了,死在了時疫之中,時疫隻是偶然罷了,十數年前,宣帝當政,中原混亂,自己都管不好,怎麽可能去管別人。誰都沒有想到,泰赤烏部會被滅,雖然對其有著了解,卻沒有那麽的深入,趙恆煦將自己知道的講了一遍,杜堇容補充了一些。趙恆煦讓木寶將燈拿過來,元寶身份太過醒目,被留在京城之中了。拿著燈,趙恆煦在輿圖上比劃著,逐漸陷入沉思。杜堇容招手示意木寶再拿一盞燈過來,舉著明亮的燈讓趙恆煦能夠看得更加清楚些,他腦中也飛快的想著,此次的屠戮事件中,被屠戮的泰赤烏部已經說過,而固倫耶爾部他們做過更多的了解。固倫耶爾部,草原上目前最大的部落,絕大多數部落對其馬首是瞻,固倫耶爾部的大汗哈丹巴特爾,是一頭狼,據說他剛出生就不會啼哭,黑亮的眼睛看得人渾身發冷、毛骨悚然,被認為不詳,被其父扔進了狼群裏麵,跟著狼長大到十歲。一次狩獵,其父偶然看到當年被丟的孩子竟然沒有死,還在狼群中擁有不低的地位,頓時心驚,也認為是上天的旨意,便將孩子帶了迴去。雖然帶迴部落,但並不待見他,一雙黑亮的眼睛深不見底,讓人發怵。哈丹巴特爾本人也沉默寡言,更願意和狼待在一起,誰知道就是這麽一個人殺了大汗,成為了固倫耶爾部新一代首領,帶領著固倫耶爾部茁壯成長。夜更加深了,四周靜悄悄的,趙恆煦指尖磨搓輿圖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明顯,“咣當”一聲,不知道哪裏發出一聲凳子砸在地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異常的響亮,趙恆煦驚了一下,“幾時了?”長時間沒有說話,聲音有些沙啞。“子時初刻了,陛下歇息嗎?”打更的聲音剛過,杜堇容知道時間。“都這麽晚了?”趙恆煦揉捏了一下鼻梁,長時間盯著輿圖看,眼睛難免酸澀。“堇容怎麽還沒有休息?”“我還好,不累。”杜堇容放下燈盞,舉了那麽長時間,手有些酸,甩動了一下放鬆後,便端了一盞茶遞給趙恆煦,“陛下,潤嗓子。”“歇息吧。”趙恆煦一口喝幹了茶水,拉過杜堇容的手往內室走,走出了十餘步,趙恆煦突然頓住了腳步,迴頭看著燈光下發暗的輿圖,“我們明天啟程,去‘雁不歸’,他們都到了吧。”“杜思晨他們送來信,已經到‘雁不歸’了。”杜堇容點點頭,趙恆煦說去那兒,他就跟著去那兒,隻是……“三個孩子?”“帶著。”第一百二十四章“雁不歸”指的是雁山城,距離湖州百多裏的路程,騎馬一天來迴,但雁山城和湖州截然不同,它是大齊邊境最大的邊塞要地,如一把利箭一般直插入草原,保護著大齊的邊疆,杜堇容的祖父杜紹言曾今在這個地方駐守十年,那段歲月讓他認識了杜堇容的另一位祖父薑氏遺族的現任族長,杜紹言娶妻也是在這裏,至今雁山城中還流傳著這一段佳話,隻可惜英雄美人,美人沒有熬到杜紹言迴京城就“沒”了。去往湖州,是從棲霞鎮往西,而往雁山城是從棲霞鎮往北,快馬加鞭的話一日就到。編了一段話辭別老七之後,趙恆煦一行人換車為馬,帶上必要的行禮,加緊趕路,剩下的東西會跟上路程不日後到達雁山城。三個孩子三個大人帶著,長途的騎馬趕路,趙甯章和趙甯裕咬著牙挺過來了,沒有抱怨一聲,從馬上下來的時候,小臉白慘慘的,兩個孩子的表現讓趙恆煦和杜堇容很是為之自豪,也更加的為之心疼。而最小的趙甯信,有兩位父親的精心照料,除了寂寞無聊一點兒,並沒有感覺到多少來自於旅程的顛簸。雁山城近在眼前了,古樸厚重的城牆遠遠的就讓人覺得肅穆,城的身後“樹”著一片龐大的雲,白色的,卻不輕盈,仿佛鋪天蓋地而來,似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吞噬雁山城。雁山城之所以會有“雁不歸”的別稱,是因為大雁飛遠,陷入了白雲深處慢慢的不見蹤影,就像是被雲層吞沒了一般,再也不會出現。在“雁不歸”沒有輕浮的流雲,隻有一直懸掛在天際不會散去的厚重雲層,雲對於他們來說,隻有一個“重”字來形容。“雁不歸”下屬還有許多堡,他們一路行來就經過了李家堡、王家堡、大槐樹堡等,大齊沿襲了前朝舊例,男丁在戰時為兵、不戰時為農,此地民風剽悍,婦孺老者都可以上陣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