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有問題的,扳著指頭數數就那麽幾個人。梁泊雨本想迴來試探一下卞青之後,找機會問問他。可沒想到剛覺得他可以信賴,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被夏天搞不見了。    現在隻剩下個祝雲錦,但他表麵看著上比誰都聽話,梁泊雨卻老也沒辦法猜透他心思。所以事到臨頭,梁泊雨有些猶豫。    見梁泊雨半天不吭聲,祝雲錦收迴視線看著腳下,“雲錦知道怎麽讀無字的信,但方法有好幾種,我得先看看。”    “哦?”梁泊雨眼睛一亮,“你不是說沒寫過?”    “少時讀書,頑劣至極,常與同窗出入風 月之地,而後作些春 宮、淫 詞相互傳看。為避先生耳目,便都會了那些蒙人的計量,弄些白紙整日裏傳來傳去。”    “你?”梁泊雨就要憋不住笑,“出入風 月之地?還作春 宮淫 詞?我倒真看不出來。”    眉眼間的苦笑一閃而過,祝雲錦輕歎一聲,“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誰無年少風流時?皆成過往,滿目煙雲罷了。”    又來了,梁泊雨最怕祝雲錦跟他吟詩誦詞玩兒風雅,也許這就是他總也沒辦法真正了解祝雲錦的原因。梁泊雨眯了眼睛用心品味了一下:媽的,比算計陷害還累人。眼前還是正事要緊。    梁泊雨打開竹箱,拿出一張白紙,“就是這種。”    祝雲錦接過紙看看又聞了聞,“大人稍等,雲錦去找些要用的東西來。”    “讓小石頭跟你去吧,要拿什麽方便些。”    梁泊雨等著祝雲錦的空當兒裏,去追房正和趙溪的人迴來了,兩隊人馬都空手而歸。梁泊雨算是被夏天涮了個通透,亡羊補牢徹底無望了。    祝雲錦和餘信端著一盆水和幾個瓶瓶罐罐進屋的時候,梁泊雨正黑著臉出神。    “大人?”餘信試探著叫了一聲。    梁泊雨的眼神重新聚了焦看向祝雲錦,“怎麽弄?”    “不知道是用什麽寫的,得試幾次才能知道。”祝雲錦開始把瓶瓶罐罐裏的東西往水盆裏倒。    梁泊雨打開一個罐子聞了聞,“這是什麽?”    “鹽。”餘信目不轉睛地盯著祝雲錦扔進盆裏的白紙。    “這個……”梁泊雨又打開一個,“這不是皂角粉嗎?”    “嗯。”祝雲錦和餘信一起點頭。    梁泊雨明白了:是利用酸啊、堿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會相互作用反應的原理。    試來試去,換了幾盆水,不知道是第幾次被祝雲錦放進水裏的紙上終於有了變化。他立刻把紙撈出來放到桌上,“大人,可以了。您把剩下的紙放這水裏泡一下就行了,但是時間不要過長,否則字跡會模糊不清。還有剛才用來試水的這張,因為泡了好幾種東西,恐怕上麵的內容會不大容易看分明了。”    祝雲錦難得用飛快的語速把話說完,拉起餘信就走了。顯然是看出了之前梁泊雨把信交給他時的猶豫,在表示自己對梁大人的秘密不感興趣,他幫忙並不是想偷窺什麽。    看著餘信轉身把門關好,梁泊雨無奈笑笑:哪個也不傻,一個比一個精。    不到半個時辰,梁泊雨把所有的白紙都“變”成了有字或者有圖的紙張,鋪在桌子上連成了一片。他先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把橫著的兩排改成三排,再把其中的幾張交換了位置──眼前一張圖文並茂的建築平麵圖立刻一目了然。梁泊雨慢慢張大了眼睛,梁崢的又一個驚天秘密被他發現了!    這是一張北平城的俯視地圖,其中標注最為詳盡的不是別處,正是地處北平中心的元大都舊宮──燕王府。    縱觀全圖,街巷、暗道自不必說。上麵除了詳細標出了北平城的各個重要關卡、衛所和火器數量,還有整個燕王府的清晰布局和地下室的位置、大小。甚至連燕王寢宮的各種細節:包括守衛人數、換崗時間和巡邏路線等等,都有詳盡的描述。    這圖如果落到敵軍手中會是什麽結果不用想也知道。可是……梁崢手中為什麽會有這個?!    梁泊雨腦中一陣電閃雷鳴:現在誰最需要這張圖?李景隆。可是梁崢的父親信裏說過讓他把“重要的東西”交給他的三哥帶迴大寧,也說過讓他一旦察覺燕王這邊有了什麽變故要趕緊派人告知寧王,而且那時烏力吉在卞青那兒取了裝著這個地圖的木匣也是要送迴大寧。那麽很明顯:這圖決不是給皇上的人準備的。難道要給寧王?可是同為藩王,燕王和寧王的關係又看似不錯,梁崢為什麽要在燕王還沒有起兵造反的時候就準備好了這麽一張隨時會讓自己死無全屍的地圖呢?這圖不可能是在短時間內輕易完成的。    又想了一會兒。梁泊雨覺得既然那時皇上不信燕王裝病,三番五次派人前來試探,那其他人一定也不信。而且平時從燕王的話裏不難聽出他跟建文帝的矛盾由來已久,或許是寧王早就洞悉了燕王的反心,提前給梁家下了命令讓梁崢早做準備?可這圖一看就是攻城用的,寧王是想等著皇上下旨讓他出兵平燕時他好一舉攻下北平嗎?但建文帝磨嘰到現在也沒給離北平最近、實力最強的寧王下什麽旨意,還是不信任他吧?對於一個早晚要削自己的藩,又不信任自己的皇上,寧王會下這麽大功夫?梁泊雨有點兒懷疑。    忽然又想起剛來的時候,梁崢三哥的信裏說過,那時梁崢的二哥正要去金陵。而且行蹤似乎相當鬼祟,很怕外人知道的感覺。當時梁泊雨還納悶兒,梁崢的二哥在那節骨眼兒上去京城做什麽?現在想來,既然梁崢對燕王未必像自己之前以為的那麽死心塌地,那麽天下大亂之前,作為有重兵在手的梁家,自然是要先弄清各方的態度和實力。    想來想去,梁泊雨最終得出結論:寧王想要審時度勢,漁翁得利。梁崢的父親雖追隨寧王,卻又怕他失算,不想玉石俱焚。梁崢覺得燕王知道官銀的事,早晚受他的威脅,即便他奪了帝位,恐怕也不會容忍身邊有這麽膽大妄為的臣子,於是早早做了準備,防著燕王。    可因為梁泊雨不知道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現在的“梁崢”不但沒能及時抽身,還成了燕王靖難的一大功臣。建文帝那邊就不用說了,沒準寧王對梁家也起了疑心。事已至此,眼下梁家是不是還能繼續追隨寧王,全看梁泊雨是把地圖交給寧王,還是助燕王得到大寧的兵力了。    什麽叫進退兩難?看看旁邊桌子上梁崢父親的信,原來是信裏不能明說,罵得還輕了些。    梁泊雨無力地癱到椅子上:如果他跟夏天沒有攪入這趟渾水,如果他們沒有陰差陽錯地讓建文帝調迴了耿炳文,如果他不是才看見這張該死的地圖……那皇上是不是還在金陵如坐針氈?寧王是不是還在大寧按兵不動?北平是不是到現在為止還安然無恙……        第八十五章        兩天一夜,發生了太多的事。梁泊雨沒怎麽睡覺也沒吃什麽飯,隻在江浸月跟夏天堵著氣灌了兩口涼茶,肚子裏嘰裏咕嚕地一陣亂響,他卻一點兒食欲也沒有。    失了所有的力氣,梁泊雨趴到桌子上,由著腦子裏各種奇思怪想信馬由韁地亂竄,很快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再醒過來,發現窗外的光線暗了許多。他這一覺竟從正午一下子睡到了黃昏。坐起來擦幹淨口水,梁泊雨又轉動了一下脖子,腰酸背痛外加頭暈,他摸著臉上被衣袖褶皺壓出來的印痕,想起了自己在小黑屋兒裏連續接受訊問的情形。    秋庭裏沒什麽聲音,梁泊雨笑笑:這迴學乖了。    沒敲門,梁泊雨直接走到了裏間,眼前的情形有些滑稽:正是吃晚飯的時間,被捆成粽子的夏天坐在桌旁的正位上,旁邊是端著碗在給他往嘴裏喂飯的唐小三,後麵是梁泊雨命令留下看著夏天、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的兩個守衛。    四個人聽見聲響,一起抬頭朝梁泊雨看過來:夏天的腮幫子裏滿滿都是飯;唐小三因為不滿梁泊雨不讓給夏天鬆綁,一臉的怨氣衝天;兩個守衛大約是已經無聊至極,看見梁泊雨的四隻眼睛裏立刻放出萬道金光。    “你們出去吧。”梁泊雨朝夏天走過去。    “是。”兩個守衛的聲音裏透著難掩的興奮,邁開最大的步伐快速離開了房間。    “還有你。”梁泊雨“接過”唐小三手裏的飯碗和勺子,確切地說是搶。    唐小三極不情願地鬆了手,對梁泊雨的不滿又加深了幾分。可就算是他的不滿深如馬裏亞納海溝,現在他也隻能乖乖離開,還得順便帶上房門。    夏天把嘴裏的飯咽幹淨了,梁泊雨夾了塊肉遞到他的嘴邊。夏天皺緊了眉頭不肯張口,梁泊雨自己把肉給吃了。然後梁泊雨又夾了根青菜,夏天還不肯吃,梁泊雨又把菜吃了。接著梁泊雨再盛一勺湯,夏天把頭偏到了一邊,梁泊雨又喝了湯……如此這般,梁泊雨很快把桌子上所有的菜都吃了一遍。鹹著了,他又忙著把碗裏的飯扒了兩口。不吃還好,這下他真的覺著餓了。最後他幹脆把夏天丟到一邊自己先吃了個飽。    夏天坐在一旁目瞪口呆,“你幹嘛不滾迴自己的那兒去吃?!”    “喲!肯開金口啦?”梁泊雨把碗筷放下,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看見你我才有食欲……”    “咯──”說著梁泊雨打了個飽嗝,一股飯菜混雜的味道、裹挾著之前他大段時間空腹產生出來的濁氣,一古腦兒地噴在夏天的臉上並鑽進了他的鼻子裏。    夏天徹底炸毛了,被綁著的兩隻腳一起踹到梁泊雨的腿上,“吃屎了吧你?!”    梁泊雨按住他的腳,“你不吃還不許別人吃?!”    這話說完兩人都愣了,片刻之後,梁泊雨開懷大笑,夏天也繃不住,咬了嘴唇把臉別到一邊偷偷哼了兩聲。    笑過之後夏天又板起臉,擺出一副衰相對著梁泊雨。梁泊雨抿嘴看了他一會兒,一伸手從他嘴邊拿下一顆飯粒填進自己嘴裏咽了。    “咱們一起逃走吧?”    “你說什麽?!”夏天把耳朵伸向梁泊雨,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帶你逃走。”    夏天抽抽鼻子,“沒有酒味兒啊!”    梁泊雨一把抓住夏天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眼前,“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夏天瞪大了眼睛眨一眨,“你又跟我耍什麽花樣兒?”    “我沒……”    當當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梁泊雨鬆開了夏天。    “進來!”    餘信帶著一個人急匆匆地走進來。    “梁大人,燕王下令:所有人馬立刻集合,準備開拔。”    梁泊雨一動不動地盯著夏天,黑白分明的眼中沒有一絲雜念。    夏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些不知所措,目光被眼前的人牢牢吸住,無法移開。    一時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忽然,梁泊雨的眼睛一合,一開,眼底陰沉的神色旋即遮住了轉瞬即逝的真誠,“我知道了。”    夏天一哆嗦,大喊一聲:“好!”    梁泊雨已經站起來轉身朝門外走去,“把夏大人的繩子鬆開,押上馬車。”    走了一夜一天,燕王終於下令休息了。    夏天和唐小三一路都被看得牢牢的,梁泊雨卻隻是遠遠地騎馬跟著,一次也不曾靠近。    車停穩,放了馬,帳篷都釘好了,天色也暗了下來。餘信過來說請夏大人進晡。    夏天、祝雲錦、唐小三和餘信四個人圍著一處篝火邊吃邊閑聊。其實主要是唐小三和餘信在鬥嘴,祝雲錦偶爾應一聲,夏天拿著一串餅,心不在焉地放在火上慢慢地烤。    “不是說去大寧嗎?我剛才怎麽聽那個蒙古人說還有一天才能到永平?去永平做什麽,那不繞遠了嗎?”唐小三看著祝雲錦問。    祝雲錦剛要張口,餘信一翻白眼兒,不樂意了,“喂!你懂不懂禮數?還京城來的呢。什麽蒙古人蒙古人的,那是我們參將大人好不好,再說他也不是蒙古人。”    “我問你了嗎?”唐小三轉過頭來瞪著餘信,一點兒也不示弱,“我怎麽知道他是參將,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蒙古人。”    “不知道就多問問,別……”    祝雲錦把一塊烤好的火肉遞到餘信嘴邊,“是要先去永平。但為什麽我也不知道。”    餘信接過火肉看了看,又遞迴給祝雲錦,“先生先吃。”    “我不怎麽餓,你吃吧。”祝雲錦重新拿起一塊火肉想要再烤。    餘信又把木簽遞到夏天跟前,“那夏大人先……大人?大人?!”    “啊?”夏天一愣,把一直保持著九十度角轉向一邊的脖子轉迴來,“怎麽了?”    其餘三個人齊齊看著夏天的手裏的餅,“糊了。”    祝雲錦一邊把四個餅上糊掉的半邊揭掉,一邊朝夏天一直看著的方向瞥了一眼──不遠不近的一處篝火旁,梁泊雨正跟烏力吉、唐戎、丘福還有潭淵在談笑風生。    “小石頭,我要喝酒。”夏天突然說。    “啊?酒?”餘信本能地扭頭看了一眼梁泊雨,“那您稍等。”    餘信站起來走到梁泊雨身邊彎腰附到他耳邊說話,梁泊雨揚了揚手,沒有迴頭。夏天真的很想過去把他的臉按進前麵的火堆裏。    餘信抱著兩壇子酒迴來了。夏天把手邊碗裏的水潑掉接過了酒壇。    “橦華。”他端著壇子朝祝雲錦比了比。    祝雲錦也把水潑了,舉起碗由著夏天給他倒滿。    天徹底黑透了,有早睡的早早進了帳篷休息。能熬夜的把火堆匯到一處圍了個大圈說說笑笑。剩下幾個小的篝火散落在各處,坐在旁邊的大都是將軍將領,也在各自說著什麽。    祝雲錦喝得很慢,兩壇子酒就要見底,他隻喝了三碗,其餘的都被夏天一碗接一碗喝水似地灌下了肚子。祝雲錦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並不怎麽說話,隻在每次他端碗的時候自己也端起來跟著意思一下。    餘信和唐小三早就困了,可主子在外麵坐著他們隻好陪著幹挺,很快就背靠著背一塊打起了瞌睡。    夏天倒幹了最後一滴酒,什麽也不說,忽然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就走。祝雲錦以為他是想再去拿酒,跟著站起來想去扶他,卻眼見他腳底畫龍,就那麽栽歪著斜斜地奔了梁泊雨。    梁泊雨正跟丘福、潭淵和後加進來的張玉研究永平城的地形,聽見背後有腳步聲他便抬起頭來朝後看。可不想剛一迴頭,就被人一把抓住衣領拎了起來。下一刻抓他的人因為腳下不穩又隨著他的重量一起倒在了地上。    雖然栽倒了,夏天的手卻沒鬆,用臉撐著地再站起來,逼近了梁泊雨噴出陣陣酒氣,“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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