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梁泊雨坐到橫榻上,朝卞青招了招手。卞青走過去,隔著方案規規矩矩地坐到梁泊雨的旁邊,完全沒有了上次見麵時的輕佻。 梁泊雨低下頭猶豫了一陣,“春之,你沒覺得我跟以前有什麽不一樣嗎?” 卞青側過臉來把梁泊雨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大人跟卞青生分了,還有大人的頭發不見了。” “哦,對,還有頭發。” 梁泊雨摸摸自己的腦袋,很長時間沒人問了,又很少能照到鏡子,他也就不太容易再想起來自己頭發跟別人有什麽不同,“那你上次怎麽不問我呢?” “那是進來之前,掌櫃的已經跟我說過了。再說卞青身份低賤,怎麽敢隨便詢問大人們的衣裝打扮?” “嗯?你見了我就投懷送抱,把我弄得手忙腳亂的,還有什麽敢問不敢問?” “嗬嗬……”卞青抬手掩嘴,輕笑兩聲,“投懷送抱?大人不是還告誡過卞青:歡場上的逢場作戲,當不得真的嗎?大人一向稔熟此道,怎麽倒要手忙腳亂了?” “逢場……作戲?” 卞青歪過腦袋,側眼看著梁泊雨:“原來大人不是跟卞青生分,而是健忘了呢。” “嗯……那這麽說的話……”梁泊雨有些迷糊了,“你跟我……” 不知道是在迴答梁泊雨還感到無奈,卞青搖搖頭,抬手用手背試了一下梁泊雨的額頭,“您還是梁崢梁大人嗎?” “你覺得呢?” “大人麵前,卞青怎敢妄論是非?大人說是就是嘍。” 梁泊雨笑了,“我現在沒時間把事情跟你說清楚。隻問你能不能做到不要把我今天跟你說的話跟任何人說?” 卞青也笑了,“我知道的大人的秘密還少嗎?大人幾時見我跟別人說過?” 梁泊雨看著卞青:有多少秘密呢?等有時間了一定得來好好問問。 “那好,我問你。我把什麽東西放在你這兒了?” “是一個木匣子。” “又是木匣子。裏麵是什麽?” “不知道,那個別人打不開的。” “那烏力吉為什麽要把它拿走?他拿到哪兒去了?” “拿到哪兒去了我不知道。但是是大人交待過的,如果您有什麽事需要把東西拿走,但又不能親自來的話,會派參將大人來把匣子取走的。” “啊?那這麽說是我讓你給他的了。” “嗯。昨晚參將大人來的時候說大人去了燕王府,一時走不開,他得趕緊把東西送迴去。” “送迴去?”不知道迴哪裏,梁泊雨把“迴”字咬得很重。 “嗯。參將大人背了個包袱,看樣子要趕的路不近呢。” 梁泊雨明白了,他一直在苦苦尋找的,梁崢要交給他三哥帶迴大寧去的東西肯定就在那個匣子裏。可他怎麽敢把那麽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在酒樓裏彈琴唱曲兒的伶人保管呢?這人還真是不按套路來。是對卞青本就格外信任,還是鋌而走險玩的燈下黑呢?梁泊雨覺得應該是後一種。 “小石頭!” 餘信跑進來。 “你現在立刻去往大寧方向把烏力吉給我追迴來。” “啊?” “啊什麽啊?快去啊。” “烏力吉迴大寧了嗎?” “應該正在路上,你趕緊去讓他迴來,就說計劃有變。” 餘信走了,梁泊雨急著去找夏天,跟卞青說改天再來解釋他為什麽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 卞青滿臉不在意地迴答:“大人隨意,不解釋也無妨,我不會說也不會問的。隻要大人對卞青一如既往就好。” 梁泊雨沒大明白是怎麽個“一如既往”,想著也許指的是銀錢方麵,點頭說好,就趕緊離開江浸月迴了都指揮使司。 天早已經大亮,沿途偶爾有傷兵和被丟棄的兵器。不知道張玉和朱能夜攻九門打得怎麽樣了,不過一直到梁泊雨到了都司也沒聽見什麽喊殺聲。 都司門外站著守衛,看不出有什麽異常。他們見梁泊雨下馬,立刻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打開了大門。梁泊雨仔細看了看,不是平時的那幾個人。走到門口梁泊雨又往院子裏看,目光所及,一切都井井有條,比他昨天離開的時候還幹淨。 怎麽迴事呢?不是被劫了地牢嗎?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會不會是陷阱。梁泊雨突然看見有個人牽著幾匹馬從院子裏橫穿了過去,而夏天昨晚騎的那匹棗紅馬就在其中。 梁泊雨一個箭步躥進去,一把拉住了那馬的韁繩,“夏大人呢?!”看起來很像是在問馬。 牽馬的人嚇了一跳,“梁……梁大人!” 這人梁泊雨也沒見過,可顧不上許多,他鬆開韁繩又去抓那人的袖子,“夏大人呢?” “什麽……什麽夏大人?” “夏文敬,夏大人啊!”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這匹馬怎麽會在這兒的?!騎著它的人呢?” “這匹馬?這馬是昨天我們進來的時候就在的,沒有人騎它啊。” “昨天進來?那你們是……” “哦,大人不認得我了。我是張大人的部下。” “焉誠?” 牽馬的人點點頭。梁泊雨迴頭看著馬,真恨不能從它嘴裏問出點兒什麽來。馬兒發現主人在看自己,立刻忽閃著又密又長的睫毛,柔情似水地迴望了梁泊雨一眼,然後衝著他低下頭來抖動了兩下耳朵。梁泊雨高高舉起拳頭,最後卻輕輕落在了馬脖子上,隻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都怪你!” 在正堂裏找到張誠,梁泊雨第一句話就問:“焉誠!你看見夏大人了嗎?” 張誠正在統計各千戶所的傷亡人數,抬頭看見梁泊雨,沒想到他張嘴就整出這麽一句來,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啊。我聽說他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嗎?” 梁泊雨絕望地用兩隻手在頭上使勁抓了兩把,“是啊,可是……走散了,我找不著他了。” “啊?那你在外麵找過了嗎?” 梁泊雨把臉皺到一起點點頭,眼睛掃到張誠手裏的名單上,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唉?你什麽時候到的。不是說司內的地牢被劫了嗎?” “啊?!你已經知道啦?” “知道啊。” “那你還有心思想問別的?!” “這不……事兒太多,急的嘛。” 張誠站起來在梁泊雨肩上拍了一把,“算了吧,我看是除了那個夏子矜,別的事都入不了你的眼啊!” “我現在沒心思跟焉誠說笑,快告訴我怎麽迴事。” “就是昨天晚上,我接到燕王的緊急調令後就帶兵進了城。本來我是直奔燕王府的,但經過都司的時候發現裏麵已經打起來了,開始還以為是你跟謝貴的人,所以我就讓大隊人馬先去燕王府,自己帶人衝了進來。可進來才看明白原來是有人劫獄,來的人數還不算少,當時這的人都被你帶走了,剩下的幾十個人正在殊死抵抗。我們來了之後,雖然形勢發生了逆轉,但還是晚了一步,等劫獄的人都逃走,地牢裏的犯人也一個都不剩了。” “什麽?!一個都不剩了?!” “嗯,大概是為了混淆視聽、製造混亂,他們把所有的人都放跑了。天剛亮的時候,有人來報說燕王府那邊已經可以確定沒事了。九門也還隻剩下個西直門。我就讓跟我一起迴來的唐戎去了西直門。剛才又迴來人了,說西直門也攻克了。現在城內重要的關口都已經被咱們的人掌控,接下來等著看看各司官員作何反應就行了。” “什麽作何反應?” “嗞!”張誠咂了下嘴,“歸降的招,不服的殺,這不你的長項嗎?” “哦。”梁泊雨心裏壓著個夏天,聽見什麽話也打不起精神,“那地牢現在怎麽樣了,我去看看吧?” “不用了,都空了,你沒看我已經讓人把到處都打掃過了嗎?受傷的人我也找醫官給看過,讓他們去休息了。” “哦,我說我的人怎麽一個都沒看見。” “唉?對了,未平你行啊!” “什麽?” “我幾個月沒迴來,你竟然又在司內弄了個眉清目秀的小吏目。” “哎呀!”梁泊雨一拍腦門兒,“我把他給忘了!” 祝雲錦眯了一小會兒就再也睡不著了,起來之後剛想出去看看外麵什麽情形了,就有人敲門。他把門一打開,梁泊雨兩步邁進來先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撥楞著看了一圈兒,“你沒受傷吧?” “沒有。” “來劫獄的人沒到後院來嗎?” “來了,但是沒傷我。他們隻是問我夏大人在哪。” “什麽?!”梁泊雨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跳急速加快,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祝雲錦被他的模樣嚇到,後退一步,“是……是啊,他們問我夏大人在哪裏。” “那你怎麽說的?!”梁泊雨掛著恐怖的表情逼近一步。 “我說被……被您帶走了,不是嗎?夏大人沒跟您在一起嗎?” “沒有,他不見了!” 祝雲錦眨了眨眼睛,“那幫人身手了得,全都是……金陵口音。” 梁泊雨也眨了眨眼睛,轉身就往門外跑。 衝進馬廄,梁泊雨牽出那匹弄丟了夏天的棗紅馬就騎了上去。張誠看見他,從屋裏跑出來,“未平!你幹什麽去?!” 梁泊雨扯住一邊韁繩迴轉馬頭,“我知道夏子矜去哪兒了。” “啊?那……你帶上幾個人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迴過頭剛要走,梁泊雨想了想又停下,再次轉迴身,“嗯……燕王那邊……” 張誠笑了,“我明白。你別去得太久就好。” 梁泊雨坐在馬上一抱拳,“謝了。” 張誠一頷首,“好說。” 梁泊雨鬆開韁繩,雙腿夾緊,喊了聲“駕”,疾馳而去。 第四十三章 功夫了得,金陵口音──梁泊雨一麵心急如焚地一遍遍夾緊馬肚子,想讓馬跑得再快一些,一麵在心裏來迴來去地重複這兩句話。一定是皇上派來的人,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