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後續處理的辦法


    畢文謙的笑容讓嶽奇峰愣了愣神。


    “……你們小張剛才進門,假裝不認識我們。這,是你的安排?”


    “的確是安排,但那不是重點。”畢文謙保持著微笑,“我叫張姐姐想辦法錄音,她做到了嗎?”


    這麽一說,嶽奇峰一下釋然了許多:“果然!我就覺得不對勁,也假裝不認識了。她讓我先到安全的地方,有沒有錄好音,我倒不確定。可是,即使有錄音,也於事無補啊!”


    畢文謙微妙地眨眨眼睛:“嶽伯伯,請記住,今天來營救您的,不是文華公司的保衛處處長張曉霞,而是您這個代shengzhang的警衛員。低調上任順便在基層調研是好事兒,但除了司機和秘書,再多帶一個警衛員,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至於事後大家認不認同這個‘事實’,我聽說,您是調到遼省來負責公安這一塊的,是吧?”


    嶽奇峰仔細想了一圈,不由歎了一聲。


    “畢文謙啊,雖然我不讚同這個處理方式,但你畢竟是從我的安全出發,為我著想。我也該從你的保密問題出發。小張已經吩咐那兒的服務員打120了,但這地方,也不知道是公安廳的能先到,還是醫院的先到。不管怎樣,都得封鎖消息,我不能繼續在車上坐著,得迴去瞧著。等有人來了,小張也是外地人,一個警衛員的身份不見得控製得了,得我也在。而且,他們肯定會見我,我不能和你待一起。”


    說著,嶽奇峰就把手伸向車門上的把手。畢文謙卻止住了他:“嶽伯伯,謝謝。不過,您也不必急於這麽一會兒,我們該說的細節,還沒有說完啊。”


    嶽奇峰卻兀自開了門鑽出了車,上了駕駛位,把車開到離飯店更遠一段停住。


    “你有你的輕重,我有我的緩急。就是投桃報李,我現在也得以你的問題為重。”


    “……好吧。不過,等事情平了,在去奉天的路上,咱們得繼續談談。”


    “嗯。”


    隨著嶽奇峰頂著臉上的巴掌印漸漸走遠,桑塔納裏又歸於了安靜。


    十一月出頭的東北,80年代的模樣,已經開始入夜的時分。


    這光線,書是看不成了。摸著手裏厚厚的《三國誌》,畢文謙看向車窗外的街。比起畢文謙記憶中的10年代,比起他常住的三裏屯的四合院,這裏,蕭索中是落後的模樣。


    一個shengzhang,僅僅是等了半個小時不耐煩了,催促上菜,就被幾個基層公安又銬又打,這樣的事情,簡直是畢文謙不曾想像的“奇聞”。


    卻就這麽發生在身邊了,沒有一點點防備。


    關於王京雲之前談起整頓的力度,畢文謙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理解得還不夠清晰。


    思索間,時間又一次流逝得匆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由遠及近的警笛聲把畢文謙拉迴了現實。亮著警燈的吉普車一馬當先,後麵跟著的是其他的吉普,以及更多的挎鬥摩托,逐一迎麵而過,在夜晚中,頗有些氣勢。


    再之後不久,是救護車的聲響。


    在這樣的小地方,這種劃破夜的安寧的動靜,也許便是三姑六婆興趣盎然的談資源頭。


    再之後,張曉霞終於迴來了。


    待張曉霞進車坐好,畢文謙在昏暗中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卻見她衣冠依舊端正,神色迴歸輕鬆,嗯,似乎還是有一絲不放心。


    “經理,說我是嶽代shengzhang的警衛員,真的好使嗎?當時我沒細想,這麽一個shengzhang,真的會配女警衛員?”


    “這,就是嶽伯伯該煩惱的細節了。”畢文謙嗬嗬地笑,笑過了,他又細問道,“張姐姐,到底是小菜一碟,還是有驚無險?”


    張曉霞低頭道:“嶽代shengzhang當眾嚴厲批評了我,說我沒有轉變好前線和後方的區別,忘了鳴槍示警,開槍過於迅速精準,他連出聲阻止都來不及,叫我事後寫一個檢查。”


    寫……檢查。


    畢文謙簡直哭笑不得。


    “然後呢?”


    “他還在那邊指示,一會兒再迴來。我先過來,防止閑雜人等靠近。”張曉霞有些不明白,“經理,這時候既然都有人來接嶽代shengzhang了,我們該做的不是開車走了嗎?”


    “你當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啊?這桑塔納是人家的配車好不好?”畢文謙搖著頭,“而且,關於後續的事情,我和嶽伯伯還需要聊聊。”


    “聊聊?”


    張曉霞不太明白,畢文謙也沒再繼續解釋。越來越深的夜裏,兩人靜靜地等待著。大約是嶽奇峰的交代,頗有幾輛挎鬥摩托開來桑塔納附近,卻沒有人到近前來。


    又過了很久,嶽奇峰終於帶著秘書和司機迴來,車子再度開啟,也再度顯得稍微擁擠了。


    “小張,既然我們的解釋是你是我的警衛員,那你那個檢查,還是要寫的。另外,你錄音的磁帶我留著了,你和你們經理有事要忙,這個作為證據,我來處理。”嶽奇峰拿著一個臨時湊合的小冰袋,貼在挨耳光的臉頰上,先是叮囑了一聲張曉霞,然後才對畢文謙說,“被射傷的人已經送醫院了,其他的也控製起來了。出了這種事情,來的人擔驚受怕,叫他們不跟著,也不現實。我也隻能叫他們跟在後麵。等到了奉天,我們想辦法在公安廳裏麵讓你轉車。不過今天這麽耽誤,你可能得在招待所將就一晚了。”


    “嶽伯伯,您安全了就好。大不了多給我兩床被子,我就在這車上對付一晚。不過,被子要是弄髒了,我可不負責洗啊。”


    “那哪兒行……”


    “本來沒必要這麽搞,但出了這事兒,我還是小心些為好。”畢文謙抬手擺擺,“您想想,小地方的路邊飯館出了槍擊公安的事件,公安局連夜出動這麽多人手,結果旁邊一輛小轎車被保護起來不讓人接近——在普通人眼裏,怎麽都會覺得詭異。您做不到迅速息事寧人,那就隻能我想辦法低調到極致了。”


    嶽奇峰張張嘴,隻能一歎:“畢文謙,委屈你了!要是小張沒動槍,我還可能想辦法控製消息……”


    畢文謙卻搖頭對他笑了笑:“不,在我決定讓張姐姐去營救你的那一刻,我就沒想過完全的息事寧人了。不過,轉念想想,這也不全是壞事兒。”


    這樣的話鋒引得嶽奇峰思索起來:“你是指?”


    “嶽伯伯,見微知著。一個基層公安能一言不合,不,連一言不合都算不上,就把外地口音的人毆打上銬的地方,真的能良好地發展經濟嗎?雖然被劃作了經濟特區,濱城也是遼省治下啊!”


    嶽奇峰繼續沉思著:“……我被調到這裏來,就是負責抓這一塊兒。聯係最近東北發生的事情,組織上的考量,我也有一定的理解。本來,我是覺得初來乍到,遇到這樣的事情,鬧開了,對這兒的名聲,對我今後展開工作,都不太好。所以我當時才沒亮明身份。結果,你為了我,已經鬧大了。之後,怎麽進一步處理,你的想法是?”


    “想法倒談不上,您才是一線的幹部。”畢文謙依舊搖頭笑著,“我是覺得,現在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一個地區想要發展經濟,在自己辛勤建設的基礎上,有著開源節流的問題。開源,是吸引投資,節流,是壓縮成本。而治安水平,就是社會成本的重要環節之一。一個治安不夠好的地區,對於外界資本的吸引力是有限的,其社會運行的成本也會加大。我們不必去奢談路不拾遺的理想狀態,至少,在體製內部,無論基層還是中高層,總不能再有這種跋扈的作風了吧?”


    仔細琢磨了一會兒,嶽奇峰沉聲猜測道:“你是說……整風?”


    “嶽伯伯,在這個時代,理想狀態下治理整個中國所需要的幹部,和我們實際上擁有的合格的幹部,在數量上有著極大的缺口。所以我說,您這樣作風的幹部,是非常珍貴的。這是我們目前的生產力水平下不可能解決的矛盾。在外部壓力不明顯不切身的時候整風,固然會有成果,但如果形成運動,也很可能形成擴大化——不,那幾乎是一定的。所以,即使要整風,也應該限定在一個係統內部,整風的要求可以公開化,但整風的責任落實,卻不能交給同為體製內的幹部——我們已經知道有幹部不夠合格,需要整風,可我們焉知執行整風的幹部本身是否合格呢?對於一個幹部來說,晉升的最大威脅,往往就是同僚,越是眼界局限的幹部,越會那麽認為,踩著同僚的屍體上位,往往是不可說卻一定會做的事情。所以,整風的落實,我們可以嚐試交給群眾。群眾也許更不懂多少大道理,但對於發生在基層,發生在身邊的事情,卻是看得雪亮的。隻要群眾沒有處分幹部的權力,整風的烈度就是可以把控的。”


    “話是這個道理,可這樣一來……有可能演變成黑材料漫天飛吧?”嶽奇峰覺得不妥,搖搖頭,把手裏冷敷著的小冰袋換了一麵,“幹部也是從群眾來的,誰都有三親六戚。越是基層的人員,越會和普通群眾藕斷絲連。”


    畢文謙眨眨眼睛:“黑材料?沒錯,那的確可能成為黑材料。關鍵就在於,什麽情況會成為黑材料。”


    “怎麽說?”


    “遼省隻是一個省的範圍,一些在全國實施起來會過於複雜的辦法,其實是可以嚐試的。具體說,第一,可以讓公安廳和紀委在每個縣市選一個郵局搞輪值駐點,接受群眾關於公安係統的意見信。信,可以是揭發信,也可以是表揚信,用雙信封,外麵的信封寫明地址,裏麵的信封上寫明是揭發信還是表揚信。信匯總之後,暫時不拆封,交由紀委保管。第二,公安廳每年根據全省去年的相關數據,擬定一個業務水平期望,或者說工作指標。以市為單位,每年結算工作是否達標。每年1月到2月,公安廳把群眾的信初步拆封,同樣以市為單位,揭發信和表揚信分開集中。達標的市,就把揭發信公開燒掉,拆表揚信,隻要確認寫信人和被表揚人沒有五服之內的親緣關係,就按照去年全市經濟增長數額,以一定比例在3月均分給被群眾表揚的人,無論他是基層片警還是局裏的文書,或者領導,這些人在將來的遷升機會中也應該在合格的基礎上優先考慮;沒達標的市,就把表揚信公開燒掉,拆揭發信,由紀委和公安廳一起調查處置,查實的事情,涉事的人絕不隻是罰酒三杯。”畢文謙認真地看著嶽奇峰,“嶽伯伯,您既是負責公安這一塊兒,又是上任的代shengzhang,這樣的框架,並不是不能做到。甚至可以說,這個框架其實是很粗糙的,隻要真有心,個別人是可能鑽空子的。但那並不重要,我們可以在執行中一步步見招拆招,夯實細節,而且,我更相信嶽伯伯您能作為一個好的幹部表率。隻要給予群眾一個監督的機會,隻要讓人們意識到做出成績會有好處,做不好就可能被擼掉,並且相關的指標是公正公開的,讓這形成社會共識,形成風氣,從大局上,就會走向好的方向。”


    “而這一切,完全可以用今天發生的事情,作為引子來展開——您是代shengzhang,不必針對人去計較,卻不能不針對事情去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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