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兩隻船


    當黎華和劉三劍重新走進錄音室時,夏林正在唱歌,畢文謙在一旁為她彈吉他。


    日文歌,《口紅》。


    “當初為了追他,跟到這個地方時,身上隻有一支口紅,淡淡的櫻紅。為了追那個人,我不斷地把人認錯,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哭。”


    “我現在很會逢場作笑了,每擦一次口紅,就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會說話。”


    劉三劍一臉懵逼,黎華卻有些疑惑。


    “夏林怎麽唱這歌?”


    畢文謙停了吉他,笑著反問:“夏林說,是你告訴她這歌的。”


    “啊,我是說過,”黎華點了點頭,又搖著頭,“但這是你第一次帶我一起聽歌,第一和我討論的歌嘛!”


    “然後,夏林就想學學。”畢文謙看著黎華,朝夏林那邊努努嘴,“雖然不懂日語,但羅馬音標還是可以記記的。”


    黎華啞然失笑:“怪不得,聽起來怪怪的。”


    夏林微微紅著臉,低頭不語。


    始終不太懂的劉三劍終於忍不住問了:“這是什麽歌?”


    “《口紅》。”畢文謙自肺腑地笑,複述著當初黎華那句讓他印象深刻的評價,“大約唱的是……資本主義社會下的普通人的違心生活。”


    黎華秒懂地哼哼道:“你倒記得清楚。”


    “然而,這樣的一歌,現在的夏林,是不會明白的。我也不過隨便陪她唱唱。其實,要是她始終不懂這歌裏的悲哀……倒也是一種幸福。”


    “畢文謙……”聽到這話,夏林疑惑道,“你不是說你挺喜歡這歌嗎?”


    “是啊,我很喜歡。她的歌,我大都喜歡。但我不希望見你悲從中來。”


    “啊?”


    夏林不明白。


    畢文謙也沒打算再解釋了:“如果將來你學了日語,也許有一天,你會懂的。今天,就這樣吧!你先去休息,我和黎華她們再聊聊。”


    “……哦。”半懂不懂地,夏林略有點兒不甘心地道了再見,離開了錄音室。


    待她關好門,畢文謙目示錄音室裏的椅子:“黎華,劉三劍,坐,坐近點兒。”說著,他把會計師寫給自己的那張紙摸了出來,小心地攤開,“會計師給你們寫的,是什麽話?”


    黎華和劉三劍依言也拿了出來。三人交換著看了,錄音室裏漸漸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寫給畢文謙的,是“不唯上、不唯書、隻為實”。


    寫給黎華的,是“不唯上、不唯書、隻為實、交換、比較、反複”。


    寫給劉三劍的,是“交換、比較、反複”。


    各自的紙換迴了原位,畢文謙小心收好,舉目看著,黎華端坐著微笑不語,劉三劍抿著嘴,似乎有些低沉。


    良久,還是畢文謙先開了口。


    “黎華……”


    黎華笑著搖了搖手指,忽然唱了一句歌。


    “兩個人的篝火,照亮整個夜晚。”


    不似畢文謙之前唱的那麽憂傷,充滿著朝氣。


    這顯然是不適合《貝加爾湖畔》的格調的,但單就這一句來看,畢文謙卻有些喜歡。


    品味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


    “唱得有自己的想法,但這不是也不該是你我之間的歌。”慢慢深吸著氣,畢文謙緩緩起身,“一般來說,長輩在勉勵小輩的時候,會以好話為住。但今天,會計師卻在強調,阻力會很大,說你肩上的擔子很重。我沒有真的去深究這些的**,但我多少能夠察覺,在你溫柔的笑容背後,有多少淚水哀愁……”


    “瞎說。”黎華哼哼地笑,“哀愁倒偶爾有點兒,哪兒有什麽淚水啊!”


    瞧著她的笑顏,畢文謙很有一種orz的錯覺。


    看著他殘念的模樣,連劉三劍也不禁稍微展顏。


    “那……好吧!你是黎華,堅韌不拔。《貝加爾湖畔》不適合你。”畢文謙背起手,來迴踱步,“今天,我滿十八了,在你的嗬護下。這不是謙虛,也不是矯情,而是事實。但你已經把我的錢都拿去花了,你做的揚州獅子頭,我短時間裏大概是望塵莫及了……我也實在送不了你什麽東西……隻能,送你一歌了。”


    “哦?”


    黎華翹起二郎腿,雙手抱穩膝蓋,直著身子,稍微靠著椅背:“那我好好聽聽。”


    “……這歌,是日文的。為什麽會用日文寫,你聽了之後,也許就會明白。”畢文謙看了看一旁的劉三劍,“劉三劍,你不懂日語,如果聽不明白,可以先去休息。”


    “啊,不礙事,不礙事,隻要是你唱的,我都想聽!”


    劉三劍忙不迭的說著,畢文謙倒也不好再說什麽了——怎麽不礙事了,你不知道你現在就像礙事犁麽!


    好吧……劉三劍大概真不知道……


    “那……你去監聽室錄音吧!”


    待劉三劍過去了,畢文謙莫名地歎了口氣,整理了一會兒心緒,把話筒取下來,捏在手裏,也不用什麽樂器,立在黎華麵前,離她那懸空的腳尖兒隻有幾厘米。


    “那,我唱了。”說著,畢文謙開了開嗓。


    “嗯。”黎華眯著眼睛笑。


    抬手示意劉三劍開錄,畢文謙輕聲起歌。


    “時間,似乎有能力帶走一切。但是為什麽把寂寞置忘了呢?何時才能看破,將懷念舍棄呢?”


    說著憂傷的格調不適合黎華,畢文謙開口唱來,卻也差不多。


    “這既不是難以實現的願望,也不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時間啊!最後能殘留給我的話,便給我寂寞的分量的愚癡吧!”


    仿佛輕輕的歎息,畢文謙凝眸如水。


    “你和我,好比是二隻的舟,渡過黑暗大海的一隻、一隻的舟。即使彼此身姿為波濤間隔,唱著相同的歌前行的二隻的舟。”


    歌聲舒緩,別有溫柔,眼神怔怔。


    “時代浪潮中遊泳的海鳥們,將殘酷的天意不斷輕語,為待見我們的羈絆斷裂,越飛越高、越高、越高……”


    聽到此時,黎華臉上不再是笑容,那漂亮的眉毛仿佛隨著畢文謙歌聲的抑揚而顫抖。


    “如有一日,我被波濤粉碎,不知何處的你的舟,也會吱吱微鳴吧!這樣的事情,便能讓我續航於海,即使船纜寸斷,即使痛飲狂瀾。”


    畢文謙動情地唱著,黎華抱著膝蓋的雙手,指節漸漸按得白。唯有劉三劍半懂不懂。


    “時代浪潮中遊泳的海鳥們,將殘酷的天意不斷輕語。為待見我們的羈絆斷裂,越飛越高、越高、越高……”


    終於,黎華分開腿,雙手緊緊抓著椅子兩邊的把手,平視著畢文謙胸口。


    “你的悲鳴,從中而來。‘越過去!’唿喊的聲音,照亮著前路。總聽得見,無論何時。”


    歌聲尖銳,仿佛一個背負同誌遺願的人,不忘初心,繼續征途。


    “你的悲鳴,從中而來。‘越過去!’唿喊的聲音,照亮著前路。這不是難以實現的願望,也不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歌聲厚重,仿佛另一個人,堅持著呐喊。


    “風更強浪更高,闇更深,星星也見不到了。”


    唱到此時,早已不似最初的哀傷,畢文謙幾乎是在呐喊,完全不似以前唱歌時的那種男女莫辨的感覺。


    “風更強浪更高,黑暗的海洋,沒有盡頭。”


    相同的旋律,呐喊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用了極大的力氣。


    “在風中在浪中,微渺的愛,像木葉一樣。”


    依舊相同的旋律,畢文謙揚起了手,顫音裏有一絲泫然欲泣的味道,這絲味道卻又仿佛被堅定的意誌所淹沒。


    “我們是二隻的舟,各是一隻,又同是一隻。”


    反複的旋律,畢文謙向黎華伸出了手。


    “我們是二隻的舟,各是一隻,又同是一隻。”


    黎華握住了畢文謙的手,以它為支點,躍然而立。


    “我們是二隻的舟,各是一隻,又同是一隻。”


    終於,黎華開口與他相和。


    “我們是二隻的舟,各是一隻,又同是一隻。”


    仿佛交織的手,緊緊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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