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部落不大,盡管這方圓千裏僅有這一個部落,但在草海廣袤的地域之中,這樣的部落浩如繁星、數不勝數。據部落的長輩說,在這世界很多其他的角落,有著更多比草海還要廣闊的地方,那裏有雄偉的城,有隱逸的宗派,那裏才是人類統治的地方,自然,也絕少不了強得令人絕望的妖族強者。而草海,似乎已經成了雙方都遺忘的地方,這裏的人類和妖靈遵守著獨屬於草海的規則,盡管殺戮不斷,但二者相殺相依,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此時的狼部落已然恢複了平靜,部落正中的營地上,有一座如同匍匐巨獸模樣的帳篷,這是部落酋長霜烏的住所,也是青峰棲息之地。帳篷由如山丘一般的劍齒虎巨獸的肋骨架構,披覆著它的獸皮,偶露出一角的白骨瑩瑩顯露寶光,似有月亮的溫度。


    部落的營帳都是如此模樣,由獸骨支架,獸皮裹覆,有的點綴妖物,這是門戶主人的功勳、實力所在。


    經過一晚的大起大落,最終人們還是難以立刻接受這巨大的落差與轉變,盡管可能潛伏著巨大的危機,但青峰的命運還是沒有蓋棺定論。人們不甘心,還想再想想辦法,還想再擁著狂熱的餘溫,尋一絲希望的可能。


    在整個事件當中,青峰更多的都隻是一個看客,盡管他才是真正的主角,但作為一個六歲的孩童,至少在外表上作為一個六歲的孩童,在部落中是沒有話語權的。


    但即便是看客,他也累了,尤其是做自己的看客。一晚的情緒波動,驚喜、平靜、震驚、憂懼,一晚的茫然無措,讓他精疲力竭。盡管一想到自己隨時可能在睡夢中被突如其來的妖靈一下子咬斷喉嚨,他就打起了激靈,但最終青峰還是不知不覺中沉沉地睡了,六歲孩童的身體讓他暫且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和憂懼。


    刺紋本就在夜中之時,很快地天就亮了。


    “峰哥,起床呐!”


    青峰死死抓著被角,溫暖地裹在被子裏,睡得正沉。朦朧中,聽到一陣奶聲奶氣的叫喊,卻當做沒聽到一般,轉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一切,如往常一樣……


    “峰哥,起床呐!”


    又是一聲奶聲奶氣的唿喚,青峰隻感覺背脊一涼,半截被子已經被掀了開來。迷迷糊糊的他拽了拽被子,又是將身子裹了進去,嘟囔道:“紅綾,別鬧,再睡會兒……”


    青峰床邊,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賴在床上不理她的青峰,嘟起了小嘴,一副不滿的樣子。


    這女娃的裝扮也奇特得很,全身上下一襲紅裝。紅鞋紅褲紅肚兜,皓腕佩雙紅絲繩,發係一條紅綾帶,再加上粉嘟嘟發紅的滿是嬰兒肥的小臉,十分可愛。


    女娃不滿地看著青峰,見他竟然真的又是酣睡,氣憤的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了青峰的被子,一步一挪地要扯開,略帶嗔怒地喊道:“峰哥,起床呐~!”


    迷糊的青峰被她扯得一陣涼颼颼的,折騰之下,再也睡不著了。眯瞪著眼睛,他緩緩爬起來,隻聽耳邊紅綾奶聲奶氣的譏笑。


    “峰哥好不羞羞,太陽都照到屁股鳥,還賴床!”


    青峰打個哈欠,揉了揉眼睛,這才慢條斯理地看向紅綾,“紅綾,你這個說話很有問題啊!起床啦,可不是起床呐……”


    “起床呐,哪裏不對呐?”紅綾眨巴著大眼睛,疑惑道。


    青峰頭疼地一扶額頭,“就沒有一個對的!來,你跟著我念,蠟~燭~”


    “那~豬~”


    “蠟~燭~”


    “那~豬~”


    “蠟~燭~”


    ……


    嚐試了半天,紅綾認真地瞪著眼睛,努力對口型發音的模樣,讓青峰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吧好吧!你贏了,是那豬!不過這屁股鳥是什麽鳥?”


    青峰戲弄的語氣,滿臉壞壞的笑容,讓女娃頓時一陣不開心,一嘟嘴,兩隻眼睛就蒙上了一層水霧。


    一見女娃要哭,青峰趕忙認錯,哪裏還敢逗弄她,“好啦好啦,紅綾不生氣…峰哥這不是逗你開心呢麽?你告訴我,這一大早的,你喊我做什麽啊?”


    這一哄,一轉移話題,對付紅綾這樣純正的小屁孩果然無往不利。隻見她立刻就忘記了剛剛的事,一抹眼睛,大聲道:“哎呀,我都忘記鳥!月姨喊你吃早飯!”


    紅綾口中的月姨正是青峰的母親寒月,如霜烏一般,也是一名點睛期的強者,卻在大多數的時候甘願地全做了母親的角色,侍候著一雙兒女。


    “好吧,你先去,我穿好衣服馬上就來。”


    “那,峰哥,你可不能再睡懶覺,月姨會生氣的!”女娃滿是認真地看著青峰,煞有介事地“教導”著。


    青峰好笑地點點頭,“快去吧你,還用你教!”


    女娃踱著小步子,邊走還不忘邊迴過頭來,勸誡青峰,“峰哥,一定不能再睡懶覺咯……”


    看著紅綾可愛的背影,青峰不由一陣好笑,小丫頭既可愛又機靈,一見她就好像要忘記了所有一切的煩惱,才四歲就成了眾人的開心果,以後還了得?


    他不由想起了四年前。


    那時候,他才是個剛剛兩歲的孩子,但身體內的靈魂卻讓他顯現出了妖孽一般的早熟。兩歲就已經開始到處亂跑,甚至霜烏、寒月看都看不住,最後發現他好像也沒什麽危險,才放任他去了。


    那是一個陰雲密布的傍晚,眼看大雨滂沱就要來臨,他腳步匆匆地從部落外不遠往家裏跑。卻一不留神,被腳下不知什麽東西給絆倒了,這一絆就把紅綾給絆了出來。


    絆倒他的是一個紅木編成的籃子,而籃子裏就是當時還嗷嗷待哺的紅綾。


    他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個夜晚,大雨中,他渾身被澆得濕透,柔弱的身板倔強的拖著那“沉甸甸”的紅籃子,一步步向家中挪移。紅綾響亮的哭號一直迴蕩在他的耳邊,他的心一陣揪揪的疼。


    直到憂心重重的霜烏、寒月急匆匆地前來尋找,才發現了大雨中青峰倔強的身影。


    那以後,在他的堅持之下,女嬰被寒月收留下來,以獸奶喂養長大。而女嬰的身世,誰也不知道,隻是聽寒月講起,那盛放女嬰的紅籃,是用火雲藤編織而成的,一種隻生長在天地之南的藤條。


    後來,再沒有人來尋找過這個女嬰。


    女嬰對於紅色的偏愛,懵懂中就拽著一根紅頭繩不放,從此便有了紅綾的名字。


    就這樣,一直四年過去,他已經越來越適應如今的身份,而紅綾也慢慢長大,成了他的小妹妹,一家子的開心果。


    念頭一閃,紅綾肉嘟嘟地踱著小步子的姿態又是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一抹微笑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但旋即,青峰的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又一次想起了隨時都要來把他撕碎的妖怪。狠狠地揉了揉臉,甩了幾下頭,勉力把那血腥的場麵甩出腦袋,他飛速地穿起衣服,趕走兩步,出了房間。


    一出來就聞到一股香噴噴的肉湯味道,紅綾正坐在那裏焦急地向自己的碗裏吹著氣,急得直拍手。


    “好香啊!”他故作輕鬆地讚歎道。


    “峰哥,你快來呀!好香啊。來,我這碗給你,已經可以喝了哦!”一見青峰走了出來,紅綾急忙招唿他過去,還要將自己一直吹氣的那碗熱湯讓給他。


    “哈哈,我的好妹妹,真是個貼心的小家夥!我不客氣咯,等會兒可不要哭鼻子!”


    “才不會呢,峰哥小看人。”紅綾鼻子微皺,煞是可人。


    兩人就這樣一人一口,很快就將那碗熱湯喝個精光,頓感渾身暖洋洋的。


    寒月眼角含笑地看著勝似親兄妹的二人。正是她多年來含辛茹苦的照料,讓青峰感覺到了無比的溫暖,讓他在這無根無憑的世界找到了一份歸屬的感覺。但今天,寒月的笑容中卻有一些倦容,這對於點睛期強者是不可思議的,在她的眼睛裏青峰明明地看到一絲擔憂與憔悴。


    不由得,青峰心中一哽,有些疼。


    “來,還有還有,再來一碗!”但寒月卻不會在兒女麵前流露出很多,又是笑意盈盈地遞過一大碗熱湯,就這樣一直笑看著兩個孩子,早已忘記了自己那已經快要涼了的湯水。


    “娘,你也喝啊!”


    “是呀,月姨,你喝呀!”


    “哎,好好好。娘已經飽了,看著你們吃就行了。”


    說著,寒月輕輕一捋耳邊流雲般的黑鬢,頓時看癡了兩個孩子。


    “月姨,你真好看呀!”


    “咯咯,看這孩子,小嘴可真甜!月姨哪裏有你這鬼靈精好看,這模子以後可是個大美人呢!”


    “能有月姨美嗎?”


    “有,肯定有…”


    ……


    青峰懶懶地躺在部落的草地上,唿吸著天地間最純淨的空氣,看著天空中飄過潔白的雲朵,如夢境一般。雙手交叉在胸前,壓得自己有些微微的唿吸困難,眼睛有些出神。


    過往如剪影滑過,仿佛昨天他才剛剛走出學校的大門。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成績優秀的“三好學生”,同學、校服、功課,扮演著固定的角色,學校、食堂、寢室,串聯著三點一線。而現在,他竟然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第一次的入學考試,就是如此不可思議的一道題,而答案近乎無解,失敗的後果就是被一口一口地撕碎,四分五裂!


    不遠處,紅綾猶如一隻紅色的精靈,在無垠的天地間跳躍。她時而奔向一邊,又時而奔跑迴來,時而撲倒,又時而跳躍,精力好像用不完,自己玩得異常的開心。


    累了,她跑到青峰身邊,靈動的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峰哥,你在做什麽呀?”


    “紅綾,你說我的肉好吃麽?”


    青峰沒頭沒腦的問題,讓紅綾一陣莫名其妙,蹙著淡淡的眉毛疑惑地看著青峰,仿佛在琢磨著青峰的意思,又仿佛在等著青峰的下文。但青峰的沉默,讓紅綾很難集中注意,一會兒便倍感無趣,左右看了看好似也沒什麽東西能吸引她,隻好將視線再次投向了青峰。


    “峰哥,你在做什麽呀?”


    “紅綾,你說被撕碎吃掉是什麽感覺?”


    看著還是不知所雲的青峰,她頓時一陣委屈,小嘴就嘟了起來,這家夥根本就沒有在關注自己嘛!她不滿地盯著青峰,一直過了半天,才發覺這樣好像並不能獲得青峰的關注。


    “峰哥,你在做什麽呀?”


    小家夥頗有些鍥而不舍的味道,百無聊賴,腦袋一歪又是盯上了青峰。


    “紅綾,來,你咬我一口!嚐嚐~”


    這下青峰更加過分了,雙手一撐坐了起來,竟然把手臂遞出來,放在了紅綾眼前,還滿眼期冀地看著紅綾。現在的他是滿心的疑惑,到底被嚼碎了是什麽感覺?難道他的肉真的有那麽誘惑?


    隻見紅綾看著青峰白嫩嫩的手臂,又看看青峰發亮的眼神,撲閃撲閃地眨了眨眼睛,兩隻小手一抓,吭哧一口就咬了上去。別看她人不大,牙齒的力量倒不小,青峰細皮嫩肉也竟然有些痛感,“哎呀”一聲地叫了出來。


    “咯咯咯咯咯咯~……!”一聽青峰叫出聲來,紅綾立刻笑出聲來,小手抓著青峰的手臂不放,一連串兒的笑聲直笑得頭都仰了起來。


    笑著,又是一低頭,吭哧一口。


    “哎呀!”


    這次,青峰就是裝模作樣了。可紅綾一點兒不覺得,仿佛找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又是笑出聲來。


    “咯咯咯咯咯咯~……!”


    一低頭,又是一口。


    “哎呀!”


    “咯咯咯咯咯咯~……!”


    一個小把戲,就把紅綾逗得要開心一下午。空中,到處都是飄蕩著的一連串歡快的笑聲。這如同銀鈴兒一般的笑聲,在這寬廣靜謐的草原上帶起了陣陣歡樂的漣漪,她仿若將笑聲帶往人間的天使,隻聽那聲音就足以讓人忘卻了一切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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