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忍在府門口便見到了阿狸的車架,問了管家方得知阿狸正在書房等他。


    “郎君,攝政王殿下既是在您府上,小女子還是先行一步迴雲門為好。”烏有珍顯得有些為難。


    王忍一笑,黑眸澄澈如鏡冷靜似泉:“女郎不必見外,小狸是個很溫柔的孩子,她也會像我一樣喜歡你。”


    話說到這兒,烏有珍不好再推脫,便抱琴隨著王忍進了後院。


    二人一前一後,走過遊廊,繞過棧橋,分涉花樹,王忍邊走邊向烏有珍介紹自己的府邸。


    他指著一塊兒提著“曲徑通幽”的假山間牌匾:“這還是三年前除夕時,小狸喝醉酒後寫的。你別瞧她平日裏不喜文墨的樣子,其實她的字非常好,尤善隸書。靜若止水,穆若清風,婉然芳樹,碧沼浮蓮,”他一連用了四個詞來形容阿狸的字,自豪之情溢於言表,“今日小狸正好在這兒,女郎若是喜歡,我可以幫你求個一書二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哦。”說到最後一句話,還帶上了調皮戲謔的語氣。


    烏有珍掩嘴微笑:“小女子一直聽說,王家四郎,風光霽月,不食酒肉,隻尋香氣滋養,乃樂神乾達婆再世。如今一見,倒也是個喜歡賣弄的俗人。”


    王忍知道她在取笑自己,卻也麵無慍色,他負手而立,衣袂臨風:“世人皆道簫藝是我最引以為豪的東西,其實不然,我王忍最想向世人炫耀的是我的未婚妻,琅琊王司馬呦。因為她,我才盡力成為一個更優秀的人,造就‘江左第一簫’的人,從來就不是我自己。”


    “你似乎很愛她。”烏有珍莞爾。


    王忍摸摸下巴,徐徐接過她的話:“照女郎方才的話,若我是乾達婆轉世,小狸便是帝釋天。”


    他側首望著庭中景色,風動,發舞,靜默之中,王忍伸手握住廊簷垂下的冰柱。烏有珍詫異地望著他,此時正值寒冬,寒風淩冽,他怎就徒手去握那冰淩……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他該有多冷,多疼。


    她方想阻止,卻聽王忍道:“乾達婆以樂侍奉在帝釋天身邊,我亦是終身侍奉小狸左右。三界六道,十方世界,若有奸佞妖邪想傷害她,可都要先詢過我。不過,”他展顏迴望,“我自然不會答應。”


    他終於不再是一副雍容寬厚,笑容和善,與人為善,眾生皆善的慈善寬容模樣。


    烏黑的眸子中有幽光波動,一粼一粼的,幽幽冥冥,明明滅滅。


    這個心中沒有殺戮,沒有血腥,永遠帶著一張“你好,我好,大家好”笑臉的男人,原來還是會生氣的。


    冰柱在他掌心慢慢融化,水珠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台階上,寒風過後,又凝結成冰。


    烏有珍覺得有股子寒意從腳底慢慢升騰,直到四肢百骸,她穩了穩心神,繼而緩道:“都說乾達婆最善作樂,他若一作上音樂,九天的神仙們都會聽得如醉如癡,不辨日月,不知春秋。可乾達婆雖善作樂,卻一般不作,除非尋到他的弱點,逼迫著誘-惑著他來作。乾達婆的弱點是聞香,郎君您呢?”她蓮步輕移,走到王忍麵前,仰頭望她,眸光似水,仿佛要把人溫柔地溺斃,她說,“郎君,您的弱點又是什麽。”


    遊廊之外,風聲隱隱,風聲過後,萬籟俱寂。


    “既然我是乾達婆,我的弱點自然也是聞香,”王忍看著烏有珍的雙眸,一字一頓地道,“冰,台,香。”


    “冰台香?”烏有珍眼中魅色倏地斂起,“那是何物。”這個王忍,竟然沒有中她的瞳術,奇哉怪哉。


    王忍諱莫如深地一笑:“女郎冰雪聰明,為何不猜一猜。若是實在尋不到頭緒,”他一頓,繼而點著手指道,“不妨去問一問你們坊主,金燈代月生。”


    烏有珍忙道:“金燈代月生乃是《明珠寶月聘》的作家,並非我們坊主。”


    “是麽?那是我弄錯了,”王忍拂去肩頭細雪,轉身上了一級台階,緩步慢道,“托天燈,斬明月,金燈代月。倒是好名字,就是太多戾氣,不善,不善啊……也不知是個怎般的人物……”


    烏有珍跟在王忍身後,眸中光芒幾經變換,最後歸於沉寂。


    二人一路來到書房所在的院落,剛進月亮門,便聽到幾聲錚錚的琴音。與烏有珍高超的琴藝比起來,簡直就是稚子操琴,貽笑大方。可烏有珍卻看到王忍在聽到這樂曲的時候,臉上不由自主的笑,他的眼眸漸漸浮出迤邐的光彩,一笑間,便是紅塵萬丈中開得最驚心動魄的花朵。


    和稱讚她琴藝時的笑不同,那是一種寵溺的,完全包容的笑,就像是孩子雖然把琴彈得亂七八槽,慘不忍聞,爹娘卻還是寵愛地鼓勵孩子時的笑容。


    因為愛,所以全是天籟。


    烏有珍想他一定是極愛她的。可是那麽一個醜丫頭,又是瘸子,有什麽值得喜歡的?


    阿狸在書房中坐等王忍迴來,百無聊賴間便撥拉了幾下焦尾琴。


    正這時,門開了。


    阿狸連忙站起身,嘴角勾起歡喜的笑:“阿忍,你去哪兒了。我等你好久了,你……”話還沒說完,她的笑容便僵在了嘴角,因為她看見了隨著王忍一同進來的烏有珍。


    直覺告訴她,這個女子就是花箋上署名的“烏有珍”。


    王忍卻似乎沒注意到阿狸的表情變化,隻是徑直走到她身後,雙臂環住她的身子:“小狸,我來介紹,這是雲門舞集的琴師烏有珍,”接著,他又對剛走進門的烏有珍笑言,“這位便是琅琊王司馬呦,我的帝釋天大人。”


    阿狸奇怪地側頭瞧他,什麽“我的帝釋天大人”,她什麽時候有了這個稱號。而且,你不要在外人麵前抱著我好不好,尤其是這種背後抱的姿勢,更顯得我矮得隻到你胸口,麵子丟盡……阿狸掙了掙,奈何身後的男人緊緊地抱著她,根本掙脫不出他的懷抱。


    烏有珍抱琴盈盈一拜:“久聞殿下大名,民女烏有珍這廂有禮了。”


    阿狸放棄掙紮,略略頷首:“請問女郎姓字名誰。”


    烏有真嫣然一笑,細細解釋道:“民女烏有珍,烏雲烏,有無有,珍珠珍。”


    “哦,原來如此。可本王怎麽覺得這顆珍珠是假的?”阿狸輕輕一笑,“‘楚使子虛使於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畋。畋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子虛烏有,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不是麽。”


    烏有珍一愣,旋即跪倒在地,叩頭道:“殿下果然才思敏捷,民女佩服。還請殿下贖罪,民女並非有意欺瞞,烏有珍乃是坊主所贈之名,民女原名錢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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