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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小天還是第一次到田府,田府與其說是田府,不如說是田莊,沒錯,在城郊,整整一個村莊,居住的都是田家人。


    但不管是誰,隻要來到這裏,都不會把它當成一個村莊,光是那鱗次櫛比的建築群,青磚黛瓦的構造,就不可能是一個小村所能具備的,整個村莊都是這樣的建築,那種古老威嚴的氣勢便躍然而出了。


    村口有牌坊,再往裏邊是一座接一座的牌坊。這牌坊可不是隨便能立的,從那一座座古老的牌坊,你就可以了解到這個古老的黔中望族的曆史究竟有多麽輝煌而悠久。


    田氏曆史始於何時?沒人知道,隻是在有史料所載的公元前706年,田氏就已是黔中望族。《太平禦覽》記載,三國魏明帝時候,蠻帥田益宗率部曲四千戶內附。


    蠻夷之地,地廣人稀,當時就擁有四千戶部曲,田氏望族當時已然何等強大可想而知。葉小天坐在車上,仰望著一座座令人目不暇接的牌坊,也不禁感受到了那種悠久的曆史底蘊。


    坐在他旁邊的田妙雯眸中卻露出一絲黯然,低聲道:“失去兩州之地時,我們就舉族遷轉到了這裏。這些牌坊,都是從故地移過來的……”


    葉小天聽到這裏,眉頭不禁跳了跳。黔地行路之難,他再了解不過,這麽多的石製大牌坊要一一拆卸開,再轉運到此地,其工程量之龐大可想而知,僅此一舉的耗費,換一個小一點的土司,就能花盡他六成以上的積蓄。


    田妙雯道:“我們田氏的榮光,現如今隻剩下這些記載著祖先榮耀的牌坊了。但我們田氏子孫把它們立在這兒,不是為了虛榮和炫耀,是要記著,我們的祖先為我們創造了什麽,我們失去了什麽。失去的。我們要拿迴來!”


    葉小天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但他沒有再說什麽。天道無常,沒有什麽龐大的勢力可以千秋萬代,既便雄霸如始皇。威武似唐宗,現如今又留下了什麽?


    田氏之敗,手段和平,所以子孫後人依舊掌握著巨大的財富,同時也是人才輩出。這比一個帝國之敗,子孫後人被人殺戮殆盡、幸存者也受到嚴密監視和控製不同,這才讓田氏保有了一絲元氣。


    但,在一棵已經朽敗的老樹上再發新芽容易,重新再生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的機率,卻遠不及一棵獨立成長起來的新苗,舊木在為它提供更高的起點的同時,也阻礙了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田家嫡房的居處仿佛村中之村,一道高大的門楣,門前有淡青色的下馬碑、上馬石。下馬碑是給路經門口或來此到訪的客人們準備的。級別低於府中主人,至此就要下馬步行,以示尊敬。


    上馬石是府中主人出門時登乘馬匹時使用的,上邊有深深的磨痕和腳坑,可見它已使用了多少春秋。下馬石也是有的,但它不叫下馬石,因為“下馬”不是吉利詞,自然要加以避諱。


    下了車一進大門,筆直一條大道,盡頭金壁輝煌。仿佛一座殿宇,那是田氏祖祠。左右有一道道門戶,每一道大門進去,都是一座獨立的院落。那是族中地位崇高的族人和嫡係子孫居住的所在,地位越高,居住的院落距祖祠越近。


    田妙雯落後半步,與葉小天走向祖祠盡頭,一路行去,來往的族人看見。一瞧兩人行路的姿態,田妙雯居然還落後葉小天半步,登時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田家大小姐的出嫁,本就是一樁離奇事,沒有三媒六證、沒有登門迎娶,直接便跑到臥牛山當掌印夫人了,堪稱千古一大奇事。如今田家姑爺子的到來更是稀奇,事先也沒告知,也叫讓族人相迎,就這麽隨隨意意地走了進來,仿佛家族中人今早出門,晌午返迴一般自然,這對小夫妻獨立特行的表現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大小姐……”


    “這是外子。”


    “姑爺好!”


    ……


    “韌針迴來啦!”


    “五叔好!這是外子。”


    “哈哈哈,歡迎歡迎,你就是小天吧,哎呀,你可是頭一迴登咱夏府的門呐,以後一定要常來……”


    一路行去,每一個看到他們的人都先向田妙雯打招唿,但眼睛卻都在看著葉小天,有的好奇、有的親熱、有的卻隱隱帶著一絲警惕與戒備。這可是幹掉過四個土司的殺神,整個貴州大小百餘位土司,就出了這麽一個奇葩人物,想不忌憚都不行。


    所以,當他們走進田妙雯獨居的院落,讓那迎上來侍候的丫環侍婢都退下後,田妙雯忽然輕笑一聲,對葉小天道:“我估計,大兄過世後,我一個出嫁了的姑娘還能鎮得住他們,很大原因還是因為你呢,我的男人!”


    這一句“我的男人”微微帶著些嬌羞,聽得葉小天心中一蕩,脫口問出了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今晚我睡哪兒?”


    田妙雯登時暈染雙頰,輕啐他一口道:“我家這麽大,還怕沒你睡的地方?”


    葉小天咳嗽一聲,厚著臉皮道:“不擔心,不擔心,其實我需要的地方也不大。咳!娘子,你我早有了名份,可還沒有圓房呢!”


    田妙雯可沒想過今日竟會把葉小天帶迴家來,心裏本就慌慌的,被他這麽直白地一講,心中更是慌亂,饒是她機警百變,也不知該如何應答了,連忙轉移話題道:“你不是要見延明,我已叫人喚他來了。”


    田妙雯話音剛落,就聽大屋外聲音朗朗:“黨延明求見!”


    田妙雯眼波向葉小天一蕩,道:“你們聊吧,我迴去換身衣裳!”


    不等葉小天迴答,田妙雯就逃也似地離開了,被葉小天那雙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看著,她實在不自然。葉小天的眼神兒就像一雙鉤子,仿佛能剝去她的衣衫,叫她心慌意亂。可這是她丈夫,實在生不起反抗之心。


    田妙雯急急走進自己閨房,先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那張黃花梨的精雕雲字紋的月洞床。田妙雯心想:“今兒晚上他睡哪?”


    田妙雯咬了咬嘴唇,有些失措地走到梳妝台前坐下,鏡中朱顏真真,春意上眉頭。那嫵媚撩人的風情,實在不是她所熟悉的模樣,好象看到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人。


    田妙雯咬著嘴唇瞪著鏡中女子,瞪了許久,忽然抓起一柄象牙梳子。又羞又惱地投向鏡子,再不看那鏡中春心蕩漾的不知羞女子,蠻腰一扭,轉過了身去……


    ※※※※※※※※※※※※※※※※※※※※※※※※※


    小書房內,一爐檀香。


    檀香嫋嫋,卻靜不下田妙雯的一縷情思。


    她一手手托著香腮,翠袖半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皓腕中晶瑩剔透一彎玉鐲。另一隻手卻拈著一枝花。


    玉瓶中已經插了幾枝,看那花材。梅花、蠟梅、水仙、山茶,田大姑娘應該是想插一瓶“雪中四友”。


    曾師從金陵插花名家謝恬露謝大師,在插花藝術上造詣頗深的田大小姐,這一瓶花插得那叫一個淩亂不堪,若是讓謝大師瞧見,估計能活活氣死,但要讓紅楓湖的夏瑩瑩姑娘瞧見,卻一定能引為知己。


    瓶中已經插了梅花、蠟梅和水仙,不!那不算是插,隻是隨意丟進去的。她的手中正惦著一枝山茶,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瓶中,一雙眼神飄忽,也不知心神去了哪裏。


    “大小姐!”


    “大小姐?”


    門口接連傳來幾聲唿喚。田妙雯終於聽見了,眼神一清,坐直了身子:“進來!”


    黨延明邁步進了書房,向田妙雯抱拳一禮:“大小姐,姑爺已經詢問完畢。”


    田妙雯脫口道:“他問你什麽了?”


    不等黨延明迴答,田妙雯突然又截口道:“算了。不必告訴我!”


    黨延明語氣一窒,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田妙雯道:“姑爺呢?”


    黨延明道:“有幾位族中長輩聽說姑爺登門,過來看他,正在廳中敘話。”


    田妙雯“哦”了一聲,道:“你去吧!”


    黨延明恭應一聲,剛要轉身離開,田妙雯突又問道:“他問你……”


    黨延明迴身垂手而立,眼望田妙雯,田妙雯想了想,有些煩亂地擺擺手:“算了,不必說!”


    “什麽不必說啊?”隨著聲音,葉小天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黨延明忙欠身道:“姑爺!”


    葉小天點點頭,走向田妙雯,黨延明趁機退了出去。


    “啊!你在插花?插得真好,這意境,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吧?如空中之間,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也!”


    葉小天不懂插花,不過在牢裏時曾聽一位插花造詣頗深的犯官說過幾句,博聞強記的他馬上把僅記的幾句讚美之辭說了出來。


    田妙雯看了看他,發現他不是在嘲笑自己,也不是在故意調侃,當真是讚歎不已,再看看那插得一團淩亂的“歲寒四友”,一顆芳心也不禁有點淩亂了。


    “咳!”


    故作風雅的葉小天胡謅了兩句,自覺已經充分表現出了他見識不凡,便在椅上施施然地坐了,笑道:“方才你三叔、四叔、七叔、十三叔都來了,我看他們對我都挺客氣的,甚至……有點巴結,這應該都是衝著你的麵子。田家的情形,貌似沒你說的那麽嚴重嘛。”


    田妙雯苦笑道:“你說的這幾位長輩,都是有意於家主之位的。”


    田妙雯給葉小天斟了杯茶,歎道:“我們田家,的確不會出現像石阡楊家兄弟鬩牆的慘況,也不至於像展家一樣博奕的那般慘烈,因為一直以來的傳統,我們田氏都是由長房一家獨大,牢牢控製著所有權利,其他各房都被死死壓製著,動彈不得。”


    葉小天頷首道:“我明白!田家已不比當年,力量一旦分散,更加沒有複興祖上榮光的希望,所以必須集權於長房!”


    田妙雯道:“不錯!正因如此,除了我長房一支,其他各房的力量都太單薄,大兄過世後,田家的核心力量又盡在我掌握之中,所以沒人能翻得了天。”


    葉小天蹙了蹙眉頭,道:“那你還擔心什麽?”


    田妙雯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已不算是田家的人了,這份權力總要交出去的。正因為各房都很弱,沒有任何一房有能力、有威望讓各房歸服,所以無論我選擇誰為家主,其他各房都不會服氣。”


    田妙雯屈起手指,數說道:“權力集於長房,但事情總要各房去做吧?我三叔就是負責我田氏的商業運營,掌握著最大的財富;四叔主管農業與蓄牧,所以人手的調配,主要由他負責;七叔負責家政,整個家族的日常事務由他管理,所以威望極高。十三叔負責族規刑法,各房都有些怕他……”


    田妙雯深深吸了口氣,道:“家兄承擔著重振家族的重任,常常奔波在外,豈能被瑣事纏身,這些事必須交由家族中其他人打理。家兄在時,沒人敢生野心,但家兄已然不在,我又是嫁出了門的人,他們之間誰能服誰?”


    葉小天皺眉道:“既然你實際上還掌控著田家的絕對權力,管他們服氣不服氣的呢,你隻要選定了繼任家主的人選,把核心力量交給他,還怕他震懾不住各房子弟?”


    田妙雯搖頭道:“當初大家平起平坐,稱兄道弟,現今你尊我卑,上下有別。就算是一刀一槍打下江山的開國皇帝們,還要苦惱於老兄弟們不知進退,何況被扶保的人權位得來如此容易?


    他們也不需要鼓起勇氣武力相爭,隻要心懷不滿,從此離心離德、消極做事,我今日交出去的一切,很快也要分崩離析了。”


    葉小天沉聲道:“行霹靂手段,加以震懾,誰敢陽奉陰違?新任家主的威望既然不能憑著一身本事贏來,隻要他在家主的位置上穩穩地坐一陣時間,也就樹立了。我當初赴京期間,你能果斷聯絡於氏,鎮壓張氏,將一場大禍彌於無形,那是何等果斷,如今怎麽優柔寡斷起來了?”


    田妙雯默然,半晌才道:“話是沒錯,可事涉族人親人,談何容易?”


    田妙雯一句話,忽然令葉小天心有所感。是啊,他處事何嚐不是堅決果斷,但手下換了任何一個人做出大哥那些渾賬事,早就被他堅決處理了,可是換成自己大哥,他還不是束手無策?


    葉小天輕輕握住田妙雯的手:“那麽,你屬意的家主人選,是誰?”


    田妙雯道:“七叔家的長子田嘉鑫!”


    葉小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田妙雯有些緊張地道:“不許傷害我的族人!”


    葉小天眉頭挑了挑,略帶一絲邪氣:“當然不會!”


    田妙雯欣慰地道:“謝謝你!關心則亂,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葉小天道:“你我夫妻一體,何必言謝!對了,今晚……我睡哪兒?”


    田妙雯沒好氣地掐了他一把,嬌嗔道:“就知道想著這個……你睡地鋪!”說著“噗哧”一聲笑,暈染雙頰,豔如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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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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