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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是小年了,北京城居然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越下越大,本該是日上三竿的時間,天空灰蒙蒙一片,仿佛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天空中雪花紛紛揚揚仿佛無窮盡似的,街上行跡越來越少,偶爾的幾道足跡車輒也被大雪掩埋。


    熊偉敞著胸懷,露出胸口一篷黑紮紮的胸毛,在棚下迎著漫天大雪,一口鋒利的解骨刀輕而易舉地就把一頭肥豬肢解了,後丘、肘子、豬頭、下水分得幹淨俐落。忤作世家嘛,人體都搞得一清二楚,何況是頭豬。


    兒子和婆娘抬了豬下水去後麵清洗了,熊老漢唿了口長氣,把解骨刀往血淋淋油漬漬的案板上一摜,走出棚子,迎著漫天大雪叉腰向天一望,便走出了院門兒。


    他有世襲的身份:忤作,同時自己家裏還開著肉鋪,所以要開門做生意,天不黑大門是不會關的。如今年關將至,買肉的人更多,隻是今日大雪,所以稀少了些,不過天氣冷,豬宰了一會兒就凍得**的了,不怕壞掉。


    熊偉站在門口左右一望,見街上行人寥寥,正想轉身迴院兒,忽又站住,眯起眼睛往遠處瞅著,就見巷口白茫茫中,忽地出現一大片人影,看服色,都是些雜役力工。


    熊偉瞅著不像是自己家的生意上門,可這巷子裏一向安靜,何以來了這麽多人又著實令人好奇,是以又站住了身子。


    那些人走的很慢,熊老漢仔細看了一陣,才發現這些人居然是掃雪的。他們拿著木鏟推鍬,奮力地向道路兩邊推著雪,後邊又有人用長柄掃帚不斷地清理著餘雪。


    隨著走近,更可以看到每隔五六步,路邊就會相對站定兩人,這兩人都係著披風,腰胯長刀,熊偉不禁有些吃驚。天子腳下,世麵見得多,熊老漢就見過一位皇妃迴府省親時貌似就是這般排場,有侍衛武士關防戒備。


    不過皇妃省親,是工部並五城兵馬司派員清掃街道、攆逐閑人,看眼下情形卻又不像。再說這巷子裏都是老鄰居,誰家的情況大家都清楚,哪有誰家祖墳冒了青煙,出過皇妃娘娘?沒有啊!


    可要不是皇親,別人誰能這樣?這可是天子腳下,就是大學士們也不可能這麽擺譜,一乘轎子,十餘隨從,那排場就夠大了,更不要說還得清掃街道、安排防務,真是莫名其妙。


    好奇心一起,熊老漢更不舍得迴去了,就站在門下看著,片刻功夫,雙肩就積滿了厚厚的白雪。


    蘇循天督促著那些掃雪的雜役,穿著一襲皮裘,跺著腳吆喝:“快著點兒,都勤快些,爺不差銀子,少不了你們的好處,趕緊幹完活領了銀子迴家過年啦。”


    熊老漢眼看著大批雜役拿出吃奶的勁兒,奮力推掃著積雪,把街道清理出來,不禁有些好笑:“推雪也就算了,大概是方便車子出入,可是這天上還在下雪,掃個什麽勁兒,你剛掃清又下一層雪了,這不是浪催的麽?”


    正想著,就見一排大車駛進了巷子,兩旁是高頭大馬的武士護擁,前方還有勁裝佩刃的武士導引,那一輛輛大車華麗闊綽,一片珠光寶氣。熊老漢正瞅著,就見一輛車子掀起了簾兒,探出一張麵孔來。


    熊老漢看見一個女娃兒,穿著奇異的服飾,頸上頭上,俱都是銀光閃閃的飾品,要說銀飾遠不如金釵耳珠項鏈華麗顯得尊榮,可也不知這位姑娘是怎麽搭配的,清一色的銀飾,卻襯得那張麵孔嬌媚俏美,不可方物。


    如此一張宜喜宜嗔的俏美麵孔乍現於漫天大雪之中,把個見多識廣的熊老漢也給震住了:“仙妃!仙妃啊!這樣俊俏的閨女,除了皇爺,還有誰有資格享受!我的老天,莫非咱們這巷子裏真有誰成了皇親?”


    熊老漢瞪大一雙牛眼,正無比豔羨地想著,眼神兒直勾勾地追著那位姑娘俏美的模樣,麵前忽地又行過一輛車子,熊老漢一瞅,一對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


    “俺滴個娘唷!小安子?他這是發了什麽財,不是撿到了沈萬三的聚寶盆吧,怎麽就……老葉家發達了?”


    熊老漢一時也沒想到已經消失數年的葉小天,而是把葉小天當成了葉小安,隻管吃驚地看著他。


    車子在熊老漢家的院牆邊停住了,因為旁邊就是葉家。直到院門前都已清掃完畢,雇來的雜役力工們已經退到一邊領工錢,十幾個魁偉有力的大漢按著刀,頂著鵝毛大雪站在四周。


    車子停下,一個眉目如畫的小丫環掀開轎簾兒,那個渾身銀飾、俏美無雙的姑娘就輕輕巧巧地從車子裏躍出來,根本沒要人扶。小丫環馬上轉身取過一身白色狐裘為她披上,仙妃般的美人兒扭過頭,快活地叫:“小天哥,這就是咱家?”


    “小天哥?葉小天?原來是葉小二撿到了聚寶盆!”熊老漢一張嘴張成了河馬狀,驚愕地看著葉小天從車裏走出來。


    沒有腳踏,就見一個按刀大漢走上兩步,雙膝跪地,雙手撐雪,極其虔誠恭敬,葉小天足尖在他背上穩穩地一踏,便走到了地上,旁邊馬上有個師爺模樣的人湊上去,將一襲銀光閃閃的皮袍披在他的肩上。


    葉小天肩上搭著皮袍,目光一轉,看到熊老漢,馬上笑著打了聲招唿:“熊大爺,好久不見啊!”


    “啊~~~啊~~~啊~~~”


    熊老漢發出的聲音就像葉小天的迴音似的,可憐的熊老漢不管是殺豬宰羊還是驗看何等恐怖的屍體,從不曾如此手足無措過,如今卻被葉小天這派頭給震住了。


    葉小天親親熱熱地衝他叫著熊大爺,他卻有種雙膝發軟,跪下衝葉小天叫大爺的衝動。葉小天笑嘻嘻地向他走過來,一把握住了他尚未洗淨,還帶著血腥的粗糙大手:“熊大爺,我是小天呐,我迴京了!”


    “啊~~~啊!你……你迴來了啊!”


    葉小天笑道:“是啊!熊大爺康健如昔啊,幾年不見,一點都不顯老。哈哈哈……,先不多說了啊,小侄才迴來,急著去拜見爹娘,迴頭再去熊大爺家拜年!”


    熊偉機械地點頭:“喔,好!好好好,迴頭聊,迴頭聊!”


    葉小天轉身向那娉娉婷婷、俏立雪中的小美人兒走去,熊偉這才發現,葉小天披的一襲皮裘是黑色的,黑的發亮。可剛剛看明明是白的……,熊老漢突然明白過來,人家穿的這就是傳說中的“海龍銀針”呐!


    海龍皮做的皮袍本就價值連城了,海龍銀針質料更是海龍皮中的上上品,從不同的角度看,這種皮袍可以在銀白色、銀黑色和銀灰色之間不斷變幻,老天爺,光這一件袍子,就得多少錢?


    眼看著葉小天挽住那仙妃般的小美人兒走進了胡同,熊大爺如夢如醒,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子裏跑:“老婆!老婆!快出來看小天!快出來啊!”


    熊大娘拎著一截晃晃悠悠的豬大腸從後邊跑了出來,納罕地道:“老頭子,你說啥?”


    熊大爺指著院子外頭,吭哧半天,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


    葉家的房子不在路邊,要稍往後靠一些,兩戶人家的院牆夾著一道仄長的過道兒,走進去才是老葉家。葉小天和哚妮要是並肩走就要堪堪擦到牆壁,披了裘皮的話就不方便了。所以葉小天在前,哚妮在後,葉小天拉著哚妮溫熱的小手,一推院門兒,便踏進了院子。


    房裏,葉竇氏到了西屋門口,衝裏邊喊了一聲:“拴柱他娘,吃飯啦!”


    裏邊懶洋洋地答應一聲,過了片刻,葉大嫂從屋裏走了出來,一瞧堂屋裏那張桌子上的飯菜,登時就拉下了臉,不高興地道:“馬上都過年了,還吃這樣的飯菜,就不能多點葷腥嗎?”


    葉老爹有些不悅地瞅了她一眼,不過畢竟是兒媳婦,做公公的不好說話。葉竇氏對這個好吃懶作的兒媳婦早就看不慣了,反正小孫子現在也會跑了,不再像當初一樣忍氣吞聲。


    葉竇氏便不滿地道:“明兒就是小年,有好東西不得攢著明兒吃?現在就靠小安那點薪水,還能天天胡吃海塞不成?”


    葉大嫂冷嗤一聲,道:“說的好像靠他養家似的,他整天在外麵花天酒地,一點都不學好,賺了錢都不知花在哪個粉頭兒身上了。我聽說二叔在貴州那邊做了大官,投奔他去該有多好,偏要守著這個破家,有什麽意思!”


    葉老爹把飯碗重重地一頓,扭頭氣鼓鼓地迴屋,賭氣不吃了。


    葉竇氏忍不住了,道:“你胡說些甚麽,小安那麽老實的孩子,能在外麵花天酒地?你當做個獄卒能有多少薪水,你一天天的什麽都不做,偏是嫌這嫌那的,還有完沒完?”


    葉大嫂不服氣地道:“當獄卒不賺錢?小叔子當初才多大,就混到牢頭兒了,那錢掙得少嗎?小安沒那本事,可不是沒機會掙!掙錢的本事他沒有,偏有本事在外麵鬼混,他怎麽樣,我這個枕邊人不清楚?你是他親娘,當然看自己兒子什麽都好,可他瞞得了你卻瞞不過我!”


    小栓柱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奶奶和娘拌嘴的事兒卻已是見多不怪了,隻管埋頭吃自己的飯,虎頭虎腦的小家夥正吃著,忽一抬頭,就見院門兒一開,唿啦啦進來一大幫人。


    小家夥馬上扯開嗓子叫起來:“奶奶,娘,你們倆別吵啦,咱家來客人啦!”


    葉竇氏和葉大嫂扭頭一瞧,就見院中站著五六個漢子,中間一雙壁人,男的華裘罩體,氣度雍容,女的足蹬鹿皮小靴,披披雪狐皮裘,頭戴秋板貂的昭君暖套,肌膚潤玉,俏美無雙。


    婆媳倆第一反應就是小安發了大財了?莫不是被萬曆皇爺認作幹兒子了吧,怎麽一下子就發達到這種地步了?可再細一瞅,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登時湧上她們心頭。


    葉竇氏顫抖著嘴唇向前走了兩步,她還沒說出話來,院中那個華裘罩體的青年已經大步迎了上去,眼含熱淚,“卟嗵”一聲跪倒在地,顫聲叫道:“娘!不孝兒小天,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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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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