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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伯夷目光呆滯地坐在祈雨台上,蓬頭垢麵、胡子打了綹。


    街頭行人對他的存在已經失去了最初的新鮮感,在台前走來走去,也不多看他一眼。


    徐伯夷坐在那兒,時不時地動一動手,撓撓這兒、撓撓那兒,配著他那副形象,有點像個深山野人。


    他已經很多天沒洗澡了,對於一個習慣每天沐浴兩遍的人來說,這麽多天不洗澡,簡直無法忍受。他本來最重視儀表,頭發經常梳理得一絲不亂,胡須也每天保養梳理,飄逸俊朗,一派瀟灑,可現在這副形象,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縣衙裏負責灑掃的老盧頭提著一桶水,慢騰騰地走上高台,把水倒入徐伯夷麵前的水甕,徐伯夷呆滯的眼神兒慢慢挪到水甕上,直勾勾地看著清亮的井水注入進去。


    老盧頭看了徐伯夷一眼,咳嗽一聲道:“縣丞大人,水送到了,您要是喝完了就說一聲,小老兒馬上再給您續上。”


    徐伯夷木然地應了一聲。


    老盧頭提起空桶轉身要走,忽又站住,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同徐伯夷嘮起了家常:“縣丞大人,小老兒在縣衙裏聽說,典史大人率人高山引水,水車已經嚐試成功,就這兩天,就能成功地把水運到高李兩寨了。”


    “哦?”


    這句話果然引起了徐伯夷的注意,他抬起頭來,看著老盧頭道:“他真能把水引上懸崖?”


    老盧頭道:“可不!要說呢,用水車把低窪處的河水引到高處,這也不算啥稀奇事兒。可以前咋就沒人想得到用這個法子呢?仔細想想,大概就是被那數十丈高的懸崖峭壁和連綿不斷的大山給嚇住了。嗨,人家葉典史有膽魄,所以成就了別人能為而未為的大事啊!”


    徐伯夷嘴角微撇,心中又嫉又恨。


    老盧頭又用關切的口吻道:“要說縣丞大人你也是不容易啊。為百姓求雨,絕食這麽多天,雖然老天爺不開恩,就是滴雨不下。可是大人你畢竟盡到心意了,那些無知的小民居然不知感恩,還嘲笑大人,連小老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徐伯夷一怔。忙道:“他們說我什麽?”


    老盧頭道:“嗨,還能說什麽。他們說,大人你絕食這麽天了,都沒見昏倒過,肯定是有人偷偷給大人你送吃的。大人根本不是為百姓求雨。而是沽名釣譽,想獲得上司的青睞,求個仕途通達。


    他們還說,大人你假惺惺地求雨,就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去了,所以一滴雨都不下。洪武末年的時候,有個草包大將軍叫李景隆,絕食十日不死,大人你都已經超過十天了,居然還活蹦亂跳的。嘿嘿。看來是越草包的人越抗餓呀。”


    徐伯夷一聽隻氣得七竅生煙:“我一天隻吃一頓飯,撐的時候撐死,餓的時候餓死,現在老是胃疼,我容易麽我,我都快混成野人了,這些混蛋還在背後說我的風涼話!


    不要說絕食了,換成你誰,隻是天天在這兒坐著,還得半死不活連活動一下都不行。我看你們能不能受得了?哎呀!我也真蠢,一定得捱到餓死麽?我餓暈不可以嗎?我若是餓暈了,他們能眼睜睜看著我死?給我喂點稀粥,也好過天天吃饅頭啊!”


    老盧頭欠身道:“大人。您歇著,小老兒告退。”


    徐伯夷對老盧頭點了點頭,他當初上任之後就開始摸底,究竟誰和葉小天過從甚密,把相關的人都打發走了,獨獨漏了老盧頭。老盧頭隻是縣衙裏一個負責灑掃的老仆。他根本就沒想過這樣一個人居然也對葉小天心悅誠服,是以對老盧頭肯向他通風報信,心中大增好感。


    老盧頭提著水桶離開高台,徐伯夷便想:“我在這兒受苦,雨又不下一滴。等到葉小天引了水去,我豈不更加遭受世人嘲笑?”


    徐伯夷這裏轉著念頭,老盧頭慢吞吞地進了縣衙。過了小半個時辰,葉小天便出現在縣衙門口。


    葉小天穿了一身和普通民夫一樣的粗布短打扮,挽著褲腿兒,腳下一雙草鞋,兩條腿上全是泥巴,肩上還扛著一隻鋤頭,一看就是參與掘挖水渠,匆忙迴城,連衣服都顧不上換。


    但凡看到葉小天的路人,都欽佩地向葉小天施禮招唿,葉小天也微笑著一一答禮。如此禮賢下士,更是贏得了縣上百姓們的愛戴。


    葉小天到了縣衙門口,扛著鋤頭上了祈雨台,興衝衝地對徐伯夷道:“縣丞大人,下官今日試運水車,已經成功地把水運上懸崖了,哈哈,明天!明天我就能調大河之水以濟高李之旱了。”


    徐伯夷冷哼一聲,不陰不陽地道:“葉典史造下這般大功德,真是可喜可賀啊。”


    葉小天笑吟吟地道:“不敢當,不敢當!大人你為了緩解旱情,解百姓之危,也是不辭辛勞啊。高台絕食,雖然沒有求下雨來,葫縣百姓們一樣會感念你的恩德的。”


    徐伯夷心中暗恨,慢慢站起身來,向葉小天長長一揖,慨然道:“徐某求雨,足下治河,所為固然不同,目的卻是一樣,都是希望能解我葫縣百姓於倒懸。如今足下成功在即,徐某亦心中欣然,徐某代葫縣父老,謝足下大恩。”


    葉小天忙不迭虛扶道:“縣丞大人言重了,你多日不曾進食,身體虛弱,就不要起來了,趕緊坐……”


    他還沒有說完,徐伯夷突然身體一挺,雙手還拱著,便慢慢向後倒去,臨近地麵的時候,雙膝一彎,先用一膝著地減緩了摔倒的力道,然後雙眼一閉,雙腿一攤:人事不省了……


    “哎呀!徐縣丞!徐縣丞!快來人呐,徐縣丞暈倒了,快來人呐!”


    葉小天慌忙搶上前去,扶住徐縣丞大叫,葉小天一邊叫,一邊暗罵:“你奶奶的,你是‘餓暈了’,又不是中了箭,還腰杆兒一挺,你挺什麽挺,裝死都不會。”


    葉小天這一喊,便有許多行人聞聲圍攏過來,葉小天對高李兩寨派來每日輪番守在祈雨台前的幾個大漢道:“快!快扶徐典史到縣衙裏,吩咐廚下熬些熱粥。徐縣丞多日不曾進食,可不能馬上吃幹的,快去。”


    正在裝死的徐伯夷一聽這話,不由心中暗喜,同時有些深深的懊悔:“唉!我怎麽早沒想到這個主意,否則早就可以喝粥了,何需多受這麽多天的罪!”


    那幾個大漢抬起徐伯夷,匆匆奔向縣衙,此時聞聲趕來的百姓越來越多,許多在十字大街購物的百姓發覺這邊出現異狀,也都紛紛趕來,把祈雨台團團圍住。


    葉小天一身短打扮,布衣草鞋,拄著鋤頭,站在高台上,正氣凜然地道:“鄉親們,徐縣丞為了解除旱情,絕食求雨,以期感動上天。然則如今已絕食多日,我葫縣依舊滴雨未下。


    如今,徐縣丞已然餓暈過去,葉某怎忍讓徐大人繼續絕食祈雨。葉某決定:代替徐縣丞,在這高台上絕食,這老天一日不下雨,我葉小天就一日不進食。”


    圍觀百姓一聽大受感動,紛紛說道:“葉典史,徐縣丞求不來雨,是他徐縣丞心不夠誠。葉典史你劈荊斬棘、開山運水,所作所為,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我們聽說,這高山河渠馬上就能開通了,葉大人你何必代人受過,絕食祈雨呢。“


    葉小天正色道:“高山水渠,所解的隻是高李兩寨的旱情,本縣其他地方的百姓所受旱災雖不及高李兩寨嚴重,卻也大大影響了收成,葉某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啊!


    鄉親們,即便這河渠修成,我們葫縣依舊缺不得雨水。天不可欺啊,祈雨怎麽能半途而廢!高山水渠即將完工,葉某在不在,影響都不大了。葉某就代替徐縣丞在此絕食祈雨吧,蒼天有眼,一定會感念到葉某的誠意!”


    葉小天說完,扶著鋤頭緩緩坐倒。


    台下百姓感動的熱淚盈眶,有些老人在兒孫的扶持下,顫巍巍地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道:“好官呐!葉典史真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呐!青天大老爺,我葫縣百姓之福啊!”


    這些老人一跪,其他人紛紛跪倒,向台上膜拜不已。


    葉小天盤膝台上,張開雙臂,向著一絲雲彩也不見的天空大唿道:“老天爺,你看到了麽!求你賜我們葫縣百姓一場大雨吧,我葉小天願意交出這條命,隻求蒼天開眼,賜我葫縣一場豪雨!”


    台下百姓一聽,感動得哭聲一片。


    台上,葉小天悄聲問站在台階上的毛問智:“老毛,明天真會下雨吧?你要是不準,我把你那條瘸腿再掰折一次!”


    毛問智小聲道:“肯定得,你放心,明天一定下雨,下大雨!哎喲,不行了,我這腿酸的……我得迴去弄個火爐子烤烤……”


    徐伯夷被抬迴縣衙,廚下趕緊弄了碗稀粥給他灌下去。徐伯夷佯裝不醒,“迷迷糊糊”地喝了大半碗粥,這才“氣息奄奄”地張開眼睛。聞訊趕來的花晴風關切地道:“徐縣丞,你還好吧?”


    徐伯夷眼睛半睜半閉,氣若遊絲地道:“下……下官……還好。就是……覺得頭暈……”


    他還沒有說完,蘇循天就急急跑了進來,咋咋唬唬地道:“姐夫!姐夫!葉典史宣布接替徐縣丞繼續絕食,直至蒼天降雨啦!”


    眾人聞言大驚失色,正在裝死的徐伯夷一聽這話,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不好!葉小天此人奸似鬼,滑如鰍,他會幹出這種蠢事?我定是又上了他的惡當!”


    徐伯夷又氣又急,脖子一歪,真個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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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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