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機。中心有朵耍花兒。嬌紅嫩綠春明媚。君須早折,一枝濃豔,莫待過芳菲。

    紅帳低垂,燭火昏暗,依稀中,心上人兒的甜美卻清晰而動人心魄……她,像一朵正在綻放的花兒,一寸、一寸、一寸伸展花瓣,顯露風華,攝人於無形,令人神魂顛倒……她太美、太美,美得令他害怕轉瞬間會失落,無法永恆擁有、永久珍藏……不!她會是他的!現在,以後,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紛亂的思緒在趙雋腦海中狂妄地肆虐,燃燒的血液在他身體裏瘋狂地流竄,他沉重的氣息如同著了火,似要化盡一切似的燒灼過妻子的肌膚,他修長的手指雜糅瘋狂與溫柔,如同琴師劃過珍愛的琴弦……親昵的撫愛疾雨般一個個落在她青黛的眉梢,嫩滑的頰側,玲瓏的鼻端,小巧的下巴,以及修長的頸項……一切如此激狂、急促,綿密、細致,芬芳、甜蜜……一切是放肆的霸占,也是虔誠的膜拜……一切因為霸占而情難自已,一切因為膜拜而憐愛嗬護……一切卻還是遠遠、遠遠、遠遠不夠……

    以為自己已經沉溺於深深的湖底,完全不必再掙紮於沉浮之際,沐夏驀然發現——空氣迴來了!

    她深長地吸進一口氣,安撫心髒,平穩氣息,可……是,心髒還沒有放迴原位,唿吸未曾順暢,心口卻又緊接著一窒,忘記了唿吸——他,趙雋,他、他在做什麽呀?

    “趙……雋,世子,你……”沐夏慌亂地推推覆在身上的男人,心因為莫名的惶恐再度狂猛地跳動起來。

    “噓——夏兒,別再拒絕——夏兒,我的妻——你是我的,我的!我要你——今夜完全屬於我,真正成為我的妻子——”趙雋低沉的話語伴隨沉重的氣息盤桓在她的耳畔,一聲聲猶如厚重的金屬,帶著勢不可擋的堅決。

    可……是,不行!不能!

    她不能——不能在他滿腹懷疑充滿不信任的時候——把自己交給他!

    這使她覺得自己像他一個因為害怕別人搶奪而強行侵占的玩偶,試圖通過霸占的方式向他人宣示對她擁有所有權,與愛無關,不被珍重,感覺不到幸福、欣悅——甚至……隻有屈辱。

    她不能!至少不能是在今夜!

    “世子,你……放開我……”沐夏揮舞雙手,使盡力氣躲閃她夫婿的雙手和嘴唇——在他強大的力量麵前,即使她無從反抗,至少也要盡力抵擋。

    她的掙紮沒有阻止他的狂熱,反而激發他進一步的狂放。

    趙雋兩手一動,輕而易舉分別扣住沐夏的兩隻小手,往後壓在她頭上,並且手指交叉,緊緊相纏,令她沒法動彈,“夏兒——”他低喚她的名字,身體壓上她,俯視的眼神狂熾熱烈,語調卻又溫柔無比,帶著誘哄、撫慰,以及……抑無可抑的迫切,“夏兒,夫妻恩愛天經地義,我們成親已經一年——我不能再等了!夏兒,你……放心!別害怕!”

    不——

    她不是……害怕,而是……他可不可以不要?

    可,他根本由不得她害怕或不害怕,熾熱的吻再度疾雨般落下,並且從她的唇一路漫延到胸口,然後,長久逗留在那兒……

    她感到惱怒,還有更多的惶恐,尤其……當她乍然發現羅裳不知何時被他解開,而他的胸膛居然、居然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麵前時,幾乎要嚇得驚叫出聲。

    “你……”她身體打顫,聲音發顫,本能地推開他的身體時,才發現……原來,她顫抖的手不知何時重獲自由了。

    她深吸一口氣,手緩緩伸向枕底……她,不是不想給他,但,不是現在,真的不能是現在——

    當她宛若白玉精雕細琢而就的身子不再有絲毫遮掩時,趙雋眼前一片恍惚,頭腦更是昏亂得像是沒有意識,不,是隻剩下一個意識——他想要她!瘋狂地想要她!他撫上她的肩膀,摩挲著她優美的鎖骨,惟一剩下的念頭愈加瘋狂——他要她!此刻!現在!他要確定她屬於他!隻屬於他!

    他要她屬於他——其他的,再沒法多思,多想……

    “別碰我——”一聲顫栗的卻也是冷涼的話語驀地響起。

    同時,某件冰涼的金屬驀地貼近趙雋的腰側……那件冰涼——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麽!她——尹沐夏!她竟敢用這種方式來對待他這個丈夫!

    她竟敢!

    如此無心!如此無情!

    她真狠!

    趙雋一頓,抬起身體瞪著身下一臉無情手持匕首的妻子,不說話,胸膛在劇烈起伏,眸光暗的嚇人——至少,沐夏就覺得自己被嚇住了。

    她從來沒有真正領教過夫婿的怒氣,現在,他似乎在發火,很大的火,又像不是,可這樣的他卻令她不由自主心底發寒,執著匕首的手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敢放下還是忘記放下?

    他發了狂賭氣似的想要她,可……她不想這樣被他占有!她心不甘情不願哪!不論是夫妻,還是愛人,身體與身體之間的交融,應該是到了彼此都想要給予,想要得到的時候,才交付,才占有的……是吧?要不,又何來兩情相悅、溫柔繾綣之說?她會把自己給他,但不能是這樣,不能——

    她、她其實也不是真的想這麽做!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做!可……可是,她目前惟一能製止他的方法——也就隻有這個了。他一向並不以她的刁蠻撒潑為意,她以為,她這麽一亮匕首,他也一定會像往日般一笑置之,然後作罷……

    可……不是,他像是真的發火了……

    臥房裏悄悄的,床榻上也是。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她;他的目光冷凝,她的目光——躲躲閃閃;他沒有動,她也是。

    倆人就這樣僵持,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夏兒,你——恨我嗎?”趙雋突然說話了。他的聲音,輕緩溫和,和僵冷的目光又形成嚇人的反比。

    “不——”沐夏搖頭。這,是真心話,真的,她不恨他,從來就沒有恨過。可是,此時——在她衝動地拿出匕首阻止他向她尋歡的現在,說什麽都像十足的謊言。

    “你討厭我?”趙雋的胸膛已經平靜,幾乎是心平氣和的了。

    “不是的!”沐夏答得有些緊張。

    不知道為什麽,在他這麽冷靜的時候,她卻慌亂、愧疚地想到:她對他好像太過分了……

    “你不想成為我的妻子?”趙雋平靜地問,心底卻宛若被自己的話化就的利劍狠狠刺中,疼痛無止盡地漫延開去。

    “不!不是的!”沐夏徒勞地申辯,心底感到苦惱——為著,趙雋的疑問看來根本就是肯定,他向她索問,自己卻早給自己找到答案,根本不打算聽她的答案,也像是……不會相信她的答案。

    “你後悔嫁給我吧?”趙雋一直平靜的聲音驀地變得冰冷,冷得兩個人貼近的身體同時感覺到對方的顫栗。

    “不——”沐夏毫無意義地一再重複,不知道怎麽說才好。其實,她很想告訴:她不恨他,不討厭他,並沒有不想做他的妻子,甚至……她其實是有些喜歡他的,可是……可是……一切怎麽搞成這樣?是她不對?還是他太急切?

    但不管怎樣,她不能一直這麽被動下去,“世子,我……”

    “如果換成另一個男人——例如季允,你還會這麽狠心嗎?夫人!”趙雋截口打斷她的話,語氣戲謔。

    又是季允!今夜他一再提到季允,提得太多了,難道……難道是在懷疑她和季允?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胡說些什麽呀?

    沐夏睜大眼睛看著她的夫婿,想弄清他是玩笑還是當真——他一雙幽深的眼睛,像是什麽都有,又像是什麽都沒有,她根本看不清他。平生頭一迴,她發現,從來無意去了解別人的她,當想要真正看清自己的夫婿時,卻是那麽、那麽的難。

    “聽說,不說話通常表示默認!”他抬起手,在她茫茫然鬧不清他意圖之際輕輕撫上她的眉眼,沉沉低語,“夏兒,你知道自己長了一雙多麽好的眼睛嗎?如此清澈,如此純淨,長這樣一雙眼睛,難道不是也應該擁有這樣一種心靈麽?你的心……為什麽不像你的眼睛!你的心裏,到底藏匿什麽秘密?你心裏的人是誰?”

    他的聲音愈加低沉,而且,有種奇怪的蠱惑,令她不由得也在想——她心裏有了人了嗎?是誰?

    “那個人,是季允吧?”他涼涼地說。

    他又提到季允了!沐夏瞪著她的夫婿,驀地想到:他,該不會是在吃季允的醋吧?他以為她與季允有染!

    他從哪兒得出來的結論?

    “是嗎?”他逼問。

    “別再提他行不行?”沐夏沒好氣地迴答,“我跟他一點關係沒有!”

    “那麽——”趙雋從枕邊捏起那塊羅帕,直送到她眼前,“季允為何會有你的羅帕?”

    這一迴,他可是明明白白地質問了。

    他早就不相信她了,並且還一直拐彎抹角試探她!難道她是那樣一種寡廉鮮恥的女子麽?

    “你不是告訴我他撿到的嗎?”沐夏氣悶又窩火,賭氣迴答。

    “就算是撿到的好了——”趙雋頷首,聲音依然涼涼的,“一個男人,撿到一個女子的羅帕,數月來帶在身邊不離不棄,你說——這是為何?”

    好一個不離不棄!這種問題要她怎麽迴答?

    “我不知道,世子可以告訴我是為何!”她也涼涼地說。

    “夏兒,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今生今世,你或者他,你們再沒有機會,再沒有了!你是我的妻子,區區一把匕首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或許當我趙雋不複存在的時候……那麽,夏兒,你就可以順心如意了!你不是想知道匕首刺進你夫君的身體是什麽滋味嗎?來,嚐試一下,勇敢一點!你可不是一個下不了手的人!”趙雋冷冷的聲音忽然之間暴躁起來,冷峻的神情轉為激憤、狂怒,還帶有隱約的傷痛。

    他比她以為的要在意!她,傷了他!不是用匕首……

    她沒有想要真正傷害他的,從來就沒有!她以為……以為這還是他倆之間的一個玩笑、遊戲,可他不是這麽看待的。

    唉!正常人都不會這麽看待的!

    是她太過分了!

    他是她的丈夫,她隻顧及自己的感受,卻根本不去想他的心情,被自己的妻子如此拒絕,他當然不會好受!

    “世子——”沐夏沒來由地心情酸澀,想要撫慰他,手一抬,才發現自己掌中還握著匕首,頓時一愣,訥訥的,不知如何是好。趙雋也看到了,他嘴角微微一撇,淡淡一笑,倏地俯低身體,抱緊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的匕首尖刃對著他……

    啊——

    沐夏驚恐地叫一聲,手忙腳亂地丟開匕首——但,她的動作還是太遲,匕首在趙雋驟然壓上她時刺進他的肌膚,也許不太深,但傷口已經形成,溫熱的液體正緩緩地一滴滴地滲出,染上她的肌膚,點染了被麵。

    他瘋了!

    這男人怎能如此?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

    他身上多了個傷口,流著血,卻根本不管,頭一低,兀自吻上她的頸項,似乎流的不是血,傷口不會痛似的。

    “你的傷……”沐夏盡力抵住趙雋的胸膛,不得不提醒。他不在意自己的傷口,可她……她是他的妻子,沒法不在意。

    他在不停地流血,他知不知道?

    “你期待的傷口——不喜歡嗎?”趙雋話裏含著明顯的嘲弄,鼻息拂動她的鬢發,唿吸再度急遽起來。

    她討厭他這種語氣,似乎她冷酷無比、無情無義、心狠手辣,看不到他的深情,不知道感恩迴報似的。

    他想要她,就要吧!她不會再拒絕,即使……她曾經期待的不應該以這樣一種方式來完成。

    為什麽他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

    她,哭了……

    趙雋從瀕臨瘋狂的索求中停止下來,無言地看著身下的妻子。

    她在哭,無聲地哽咽,淚水一滴滴從眼角滑下——向來,她是個靈動而又淡然的女子,閑適地生活,不會大喜,也不曾悲過,偶爾狡黠,驕蠻,卻不刻薄,不撒潑,內裏其實和煦而明理,對他不乏體貼和關懷,足以成為天下最完美的妻子。

    更多的時候,她其實自得而快樂,不多愁善感,更不愛哭——至少,他從來不曾見過她哭。而第一次看見她哭,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尤其,還是他將她惹哭。

    她不要他的貼近——她,就那麽厭惡他的貼近麽……

    趙雋放開他的妻子,將衾被輕輕蓋住她的身子,以及雪白右臂上那一點依然殷紅如血的守宮砂……

    他生氣,他憤怒,甚至嫉妒發狂得想要摧毀一切——卻依然狠不下心來強迫她。

    如果這就是她希望的,那麽,他遂她的意,就……這樣吧!

    當趙雋坐在床榻邊一件件穿迴衣裳時,沐夏也止住了哭泣,無語地看著他的背影,此刻,不知道為什麽,她能夠從他的背影中讀出他的失望和落寞,也不知道為什麽,心底隱隱泛起某種類似於辜負的愧疚。

    他對她太好!她對他……卻太不好!她傷了他!怎麽辦哪?

    趙雋著裝整齊,立起身,沒有走向他慣常躺臥的竹榻,而是走向房門。

    他要離開?走出這間臥房——意識到這點,沐夏不禁錯愕,而且,莫名的慌亂。

    “趙雋——”沐夏從床榻上坐起,伸手叫喚,聲音因衾被驀然滑落秋寒驟然襲來而帶上輕顫,不免喑啞。

    趙雋或許聽到了,或許沒有聽到,未曾迴頭,打開房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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