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夏等下人們收拾過早膳,逗弄了一會兒小狗,才輕悄地迴到臥房。

    趙雋躺在床榻上,已經睡著,臥房裏一片寂靜。沐夏拿出沒有做完的針線活,坐在窗邊竹榻上,就著朗朗秋光,繼續縫製那件黑色天鵝絨披風——自從索去她那塊羅帕,趙雋就著了魔,成日裏要她替他做衣物用品,並且糾纏得理直氣壯——誰讓他是她的夫婿呢!無法,她隻好答應做這件披風。

    沐夏做會兒針線,抬起眼看下床榻上的男人,再度低下頭時止不住思緒飄飄:從他去南方找迴她到現在,他們一起相處的日子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她刁難過他,捉弄過他,對他發火,甚至拳打腳踢,還不肯與他同席共枕。相對妻子的身份而言,她對他很過分,別說什麽三從四德,連七出都夠得上了,而他……竟能夠忍受她到現在,挺讓她意外的。

    她一直在悄悄觀察他,或者說——試探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出他足以令她產生好感的特質還是保持原有舊觀感的陋習——老實說,之前她並不曾對他,對他們的婚姻抱太大希望,但是,這一個月的相處,唉,僅僅隻是一個月的相處,不知不覺中他已令她大為改觀——這個當初自我至極,冷得可以,酷得可以的大男人,用起心來實在不可小覷。不能不說,隻要他想,幾乎沒有女人能夠拒絕他——至少,他哄起她這個妻子來就很有一套,想要依舊對他保持無視、偏見,並不容易……

    沐夏停了針,倚在窗邊,從窗裏看出外麵。這一扇窗麵向後院,後院裏,蘭草葳蕤,桂子飄香,一派賞心悅目。她很喜歡這個院子,住進來後,清理去許多雜花雜草,隻留下蘭花和桂樹,把“蘭薰院”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蘭薰桂馥”。

    “蘭薰桂馥”——沐夏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日夫妻倆的私房話,臉上不禁一熱……

    倏地,一股熱乎乎的氣息拂過她的後頸,頸項宛若被羽毛掃過一般,很輕微,像閃電,沐夏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一隻手已然從她身後伸到她麵前,撫上她手裏的披風……

    “夏兒,我的披風快縫製好了罷?給我瞧瞧——”

    他什麽時候醒了?又是什麽時候來到她身後?這般悄無聲息,想嚇死人哪?還有……問也不問,又來輕薄她,哼!

    沐夏捏起手裏的針,作勢對那隻手紮下去……

    那隻手一動不動,仿佛不知道挨這一針會疼,或是認定她不敢對他怎樣,眼看鋒利的針尖就要刺進他的手背,仍然不動如山。沐夏悻悻地住了手,懊惱地咬了咬嘴唇,不想迴頭看手的主人必然得意的臉——曾經,她狠得下心將他打落江中,也毫不猶豫甩過他一巴掌,更是不留情麵將他趕下她的床榻,但現在……唉,怎麽說她都是他的妻子,再怎麽撒潑也不能太過分的……是吧?

    有人心軟,有人可就要放肆羅!

    趙雋一覺醒來,一眼便看到他的妻子背對他坐在竹榻上,凝望窗外,他悄悄起來走到她身後,站立了好一會兒,她看來像在發呆,竟然毫無察覺。他凝視她許久,看著她纖細柔美的背影,高高盤起的秀發,袒露出來的修長頸項——那頸項,閃著白玉似的光澤,誘人心動……他一個忍不住,又情難自禁了,以為必然惹惱她的……

    嗬嗬——

    偷襲得逞,佳人的利針也沒舍得紮進他的手,趙雋得意地幾乎傻笑出聲,幸而,他的眼窩子沒淺薄到那般地步——也就是說,有人還想變本加厲哩!

    “夏兒,披風做好了再給為夫做一套衣裳吧,嗯?”趙雋左手本已按在沐夏身前的披風上,這時,又悄悄從佳人另一側纖腰伸出右手,也按在披風上——怎麽看怎麽像攔腰把人給抱住。

    “衣裳做好了是不是該做鞋襪了?還有,戰袍要不要?鎧甲呢?”沐夏敲一下賊兮兮的左手,又敲一下肆無忌憚的右手,抵禦與攻擊俱宣告無效,隻好……由著他了。

    “夫人有心,再好不過,為夫先行謝過了!”趙雋放了那披風,手往後縮,卻不肯縮迴去,反而就勢環在他夫人的腰間。

    “厚顏無恥——”沐夏丟開披風,雙手全用來掰夫婿纏在她身上的魔手。

    “男耕女織,古來如此!夏兒,你是我的妻,替為夫做衣裳或者……做別的,本是天經地義,你說是也不是?”他貼近她,附在她耳邊說,語氣又低沉又輕柔又曖昧又蠱惑。

    他、他說的什麽呀?

    沐夏從未經曆過此等陣仗,心髒不由亂跳,勉強平靜語氣淡淡地說,“世子,衣裳都交由我做了,那些織工繡娘豈非無事可忙?世子開恩,賞人家一口飯吃吧!”

    “夏兒,你這是悲天憫人還是憊懶怠惰?”距離太近,趙雋的下巴很方便地擱在他妻子的肩上,鼻尖廝磨著她精致小巧的耳垂……咦?嘿!他居然安然無恙!她不再拒絕他了?

    她,今天如此柔順……清楚地意識到這點,趙雋的心髒止不住狂跳,腦袋也一陣昏昏然,幾乎記不起自己想做什麽?應該做什麽了?

    “世子——”沐夏想要斥責她的夫婿太放肆,可是……此時心口止也止不住狂跳得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似的,更別提說話,何況……何況她心底明白得很,她不可能也不應該永遠不允許他成為她真正的夫婿,她……當她早上要他睡上她的床榻時,其實……其實已經決定好了……

    那一層窗紙終歸是要捅破的,她與他之間的防線……終歸也是要撤掉的,他們今生已是夫妻,夫妻總該有個……夫妻的樣子!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夏兒——”趙雋輕喚一聲。

    他懷裏的人兒沒有應答他,更不看他,臉頰卻漸漸暈染出緋色,使美麗的麵龐更添了動人的嬌羞。

    她——趙雋隻覺得心口猛烈地震蕩,蕩起一股醺然的感覺,像是醉酒的感覺——或者說得詩意一點,是心醉神迷的感覺,他喝酒極少有醉的時候,心醉神迷在遇上她之前更是沒有過,如今,她全都賦予他了。

    世人所謂的意亂情迷——大概就是如此吧?趙雋神智一片茫茫,剩下的惟有無可名狀的強烈的擁有和撫愛的甜蜜與衝動,他雙唇輕輕觸碰了下妻子粉紅柔嫩的臉頰,帶著謹慎的試探,等待她的拒絕和反擊,然而……沒有!他的的確確是被許可了——

    “夏兒——”趙雋欣喜若狂,輕輕將沐夏轉過來麵對他。

    她的臉好紅,明眸低垂,目光閃躲,看都不敢看他……啊!原來,總是從容淡然對萬物仿佛永遠泰然自若的她內裏其實如此羞澀——也難怪她一直不肯讓他隨意一親芳澤。

    “夏兒……”

    趙雋說不出什麽話,隻能一再唿喚她的名字,但,這樣怎能夠撫平他內心動蕩的熱潮,可他也擔心惹惱、驚嚇了她……不夠,卻又不舍,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隻能下意識地將她緊緊摟抱在懷中,貼近他的心口,一同感受天旋地轉令人眩暈心馳神往心醉神迷無法自已的心動。

    此時,沐夏隻覺得自己一片昏亂,不曉得是太震驚還是太惶恐的緣故——她清晰地聽到她夫婿急遽而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熾熱得燙人的體溫,他的唿吸,急促、不穩定得令人心慌意亂——她從不是容易激動、畏怯的女子,可是……這樣被他抱著,心好慌,好亂,好擔憂,好害怕,卻又奇怪地無力閃躲、推開——好奇怪的感覺!難道,這就是夫妻相親的感覺?還好,不是太討厭的感覺!

    相擁良久,倆人動蕩起伏的心跳都稍稍平緩下來,沐夏悄悄抬起眼,一眼就迎向了趙雋等待已久的目光……呀!他的目光熱得嚇人!沐夏一慌,不想看他,退開不可能,轉頭太慢,無法,最便捷的當然是低下頭,閉上眼,找個地方隱藏,不見為淨!

    當他的妻子主動埋首入他懷中,趙雋隻覺得心底轟然一聲巨響,某種苦苦被壓抑的情愫再也不受控製地引發開來,此時的她——那麽柔弱、無助,讓人隻想捧在手心,細細嗬護……如果說以前的她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花,那麽,現在的她當然也還是玫瑰花,卻已然收起所有的刺,隻留下驚心動魄的美——誘人采擷的美……

    趙雋頭一低,將吻印在懷中人兒白皙的額角,輾轉索求許久,終於尋著她微微輕顫的嫣紅小嘴,深深吮住……醒時的她比睡著的她更甜美數倍,撩人數倍,彼此的唇舌才淺淺相觸,稍稍相抵,相纏,所有的熱潮頃刻間轉成暴風驟雨,化作狂風駭浪,席卷他所有神誌,淹沒了他,和她……

    “啊——”

    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叫聲驀地分開竹榻上緊擁在一起的倆人。

    趙雋倏地放開懷裏的妻子,轉身掩住她,抬起頭,瞪著門口——門口,有兩具化石,一具是怡蓉,還在呆愣愣地站著,另一個蒙著眼睛躲在怡蓉的背後,是他的小妹妹趙倩——

    這兩個沒有禮貌的小女子,竟敢胡亂闖進他的臥房?

    侍女們都死哪兒去了!

    “出去!”趙雋眯起眼,雙眸收縮,語氣冷淡,幾乎不像有情緒,不像很生氣,目光卻冷厲如劍,令人發慌,直想找個地洞躲避藏匿。

    “大哥,我什麽都沒有看到,我不是故意的……”趙倩躲在怡蓉背後,作掩耳盜鈴狀。

    “我不想說第二次!”趙雋的語氣更冷了,似乎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親妹妹或表妹。

    “好!好!大哥,我們這就出去!怡蓉,快走啦!”

    趙倩躲在怡蓉背後對大哥吐舌頭,急忙拉著呆若木雞的怡蓉閃出大哥大嫂的臥房——咳,誰曉得大哥大白天的還呆在臥房裏,並且還——呃,還想和大嫂做那苟且之事,光天化日耶,誰能想得到?嗚嗚嗚,可憐她一介清白少女,人事未知,怎會撞上這等親密無間的閨房之事?啊啊啊,她會不會長針眼呀?原本說來找大嫂聊天的,這下可好!而且,連大哥也得罪了!都是怡蓉不好,誰讓她提議上“蘭薰院”來著!

    趙倩和怡蓉消失了,趙雋背對著沐夏,不太敢迴過頭去,青天白日,毫無遮攔,他幾乎在妹妹麵前對她為所欲為,不能不說有些尷尬,有些羞愧,她,唉,不知會怎生對他呢……

    沐夏從震驚與尷尬中平靜下來,理齊發鬢,整齊衣裳,看著背對她,久久不迴頭,似乎比她還尷尬萬分、不知所措的夫婿,不禁又是羞澀又是好笑。

    方才被小姑撞破的確難為情,不過也幸好,否則——唔,雖然……雖然她已經不再厭惡他方才對她做的事,但……大白天的,其實,真的挺羞人的……

    哎——他不會一直這麽背對她到地老天荒吧?沐夏羞澀漸消,興味湧起,悄悄湊近她夫婿寬寬的肩,探過頭想看他的表情——他,會不會臉紅呢?好想知道!

    趙雋深吸幾口氣,積蓄夠了麵對他妻子的勇氣,倏地轉過頭,差點目瞪口呆——他的麵前,很近、很近的麵前,她正睜著一雙清澈水眸看他,帶著好奇、俏皮以及乍見他迴頭的始料未及和慌亂,仿佛先前在醞釀什麽有趣事兒似的……

    “夏兒?”她的表情和心態都不在他預料之內,不免驚異。

    “啊——你做什麽忽然迴頭?”他突如其來的迴頭,幾乎嚇她一跳,而且看不到他臉紅,有些微失望,當然要質問,即使——問的一點不聰明,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的嘟噥帶著不滿,不過,再傻的男人都曉得,這不滿更像情人的撒嬌。

    據說情場有時也如戰場,作戰須掌握時機,感情上也是,趙雋一點靈犀在,意識未動,手已經伸出去,攬住他的妻子,摟入懷中,低聲道,“夏兒,你真好!我趙雋今生能夠娶到你,定是前生在佛前修了許多世才換來的福分,我——趙雋,此生定會疼愛你,隻疼愛你,夏兒,今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吧,嗯?”

    不得不承認,他的甜言蜜語說的不錯,讓人聽了——嗬!止不住醺然如醉似的——跟他的吻一樣,讓人暈乎乎,都快分辨不出東南西北了。

    有他這樣一個夫婿,其實,也不算太差的吧!

    趙雋等了好一會兒,沒有聽到應答聲,不禁惶恐起來,才想抬起佳人埋在他肩窩的臉來問個明白,不期然,一雙手繞到他身後,摟緊他的腰,不肯給他亂動的機會……

    啊!她答應了!

    她,終於接受他了!

    趙雋心口一窒,如果不是性子足夠沉穩,差點就要跳起來狂唿!窗外,桂花的香味馥鬱芬芳,彌漫在整個“蘭薰院”裏,充盈在每一個房間中,黃山穀有一句詩:花氣熏人欲破禪,修行之人聞著花香,尚且難以把持,更何況如花美眷溫柔在懷有情人兩情相悅?熱氣蒸騰,烘得花香更加濃鬱,誘人心亂……趙雋強壓下心底的動蕩不安,平定自己,抱著懷裏的人兒,不再開口,隻是靜靜地與她相依相偎,許久,許久……

    “世子,侍從官求見您。”

    突然,門外侍女的稟報打破了一室如夢似幻的靜謐。

    趙雋如夢方醒,卻一點也不想醒來,眉頭皺起,一臉被幹擾的不悅,懶懶的不肯放開懷裏的溫香軟玉。

    “世子,你去吧,或許是軍中有要務來報。”沐夏推開她的夫婿,不看他明顯的不舍,拿起扔在一旁許久的針線活,臉色暈紅,嘴角微勾,低下頭繼續縫製。

    難怪詩裏會說:從此君王不早朝。男人啊,果然比較愛美人!瞧他此刻依戀難舍的模樣,對比從前,實在不能不教人刮目相看!隻是……嗯,她不是皇帝,不是朝臣,自然不會希望自己的夫婿心裏隻顧著國家大事而不知顧惜家人就是了。

    “好吧!我去看看——”趙雋下了竹榻,趿上鞋,不急著馬上出去見人,而是迴身飛快地啄了下嬌妻的俏臉,換來一個嗔怪的白眼,才心滿意足地走出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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