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魏文德終於盼來了好消息。——皇帝下旨,宣州府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連日的暴雨,洪水暴漲,宣州府問題不大,因為宣州地處高處,城外流過的清水河雖然也河水暴漲,卻還不至於威脅到宣州城的安全。可是宣州城所轄的縣基本上都遭到了洪澇災害。其中嚴重的是平湖縣,大量農田被淹,成千上萬的人無家可歸、流離失所,這是最讓他頭痛的。

    而現在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去年的存糧已經差不多吃光了,而今年的收成卻沒能收上來,便被洪水給衝毀了,這樣一來,這未來的一個年頭裏就沒了收成,百姓也就沒有可以養家糊口的糧食,這一年無法度過,就隻能逃荒要飯去。如何賑濟災民是他這位知府必須考慮的。

    而且,最讓他頭痛的是,宣州府的良田在這場洪水中衝毀大半,洪水將良田肥沃的泥土衝刷掉了,留下了大量貧瘠的泥沙,這種對良田的毀壞才是最頭痛的,沒有幾年的功夫難以恢複。而這幾年裏,失去良田的百姓如何生存,是他這知府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

    盡管吳越地處魚米之鄉,民眾相對富裕,但是那也隻是相對而言,在大災大難麵前,這些相比其他地方要富裕一些的吳越百姓,經過這場大災之後,同樣會陷入了貧困。

    吳越國新歸順大宋,如果說不采取切實的措施安撫百姓的話,特別容易激起民變,這可是建國之初大宋最為忌憚的,特別是在主要兵力對付北漢和契丹的時刻,但不能後院起火。

    基於這種種考慮,大宋皇帝到底還是在緊張的軍糧中撥出一部分用來賑濟災民。

    這些日子裏,大量的災民已經聽到了朝廷要來賑災的消息,蜂擁而至,擠滿了宣州城的大街小巷,等著領糧食。

    幫朝廷押運糧食的馬車在軍隊的護衛下源源不斷來到了宣州城,百姓冒雨夾道歡迎,激動得熱淚盈眶。

    魏文德帶領府縣衙門的衙門官員出城迎接將傳旨太監以及押解賑災糧的官軍。這位太監姓黃,五六十歲的樣子,臉色白淨,略有富態,笑容可掬。

    魏文德知府將黃公公和押運糧食的官兵統帥迎請到了城裏知府衙門。

    黃公公宣讀了大宋皇帝的賑災聖旨,知府魏文德接了聖旨,安排賑災事宜。這之前魏文德已經得到消息,所以早就做出了安排,當下由手下負責錢穀的戶房司房辦理災民登記造冊,發放糧食等具體的事由。

    而知府魏文德則要負責款待不遠千裏迢迢趕來的大宋皇帝寵信的這位黃公公。在宣州酒樓擺下酒宴款待。

    因為到底來賑災的,不適合太過奢華張揚,所以這種酒宴菜肴十分精美,卻場麵並不大,參加的人也不多。

    酒宴之上,喝得微醉時,黃公公笑嗬嗬對魏文德說:“聽聞宣州城有一個藥鋪名叫迴春堂,有位少年郎中能給人開膛破肚治病,可有此事?”

    魏文德撚著胡須,正在想著該如何迴答,坐在下手的醫藥院的張博士著急著拍馬屁,也是喝高了,沒注意看黃公公的說這話的神色,大聲地擺手說道:“公公有所不知,這位小郎中隻不過是會些江湖把戲障眼法,裝神弄鬼騙人的,根本不會什麽開膛破肚,他父子的醫術都稀鬆平常得緊。”

    黃公公眉毛皺了皺,眼睛瞟向張博士,淡淡的說道:“哦?是嗎?”

    知府魏文德畢竟久經官場,終於聽出來了黃公公這一聲似乎另有內涵,趕緊試探道:“是有這麽一種說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黃公公打了個酒嗝,湊到魏文德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戶部郎中呂端呂大人得知我要來宣州傳旨,開倉放糧賑災之後,特意登門,讓我帶些東西來給貴府的迴春堂的小郎中楊仙茅。嘿嘿嘿”

    他的話說得很輕,隻有魏知府聽到了,不由心頭一凜。黃公公這話明擺著告訴他,這小郎中背後有一座大靠山,那就是京城戶部郎中呂端。

    盡管他作為泉州知府,從五品,而呂端的戶部郎中隻是正六品,魏文德要高上一級,但是魏文德久在官場,卻知道這位呂端深得皇帝的寵信,前些日子曾經奉旨微服私訪,巡查吳越國的民情和官員履職情況,迴去直接向皇帝稟報,但凡被派為欽差大臣的,那肯定都是皇帝的心腹。因此雖然現在看呂端官職在他之下,但保不住有朝一日會超越他而在其之上。

    更何況,魏文德自己之所以要抨擊打壓迴春堂楊氏父子,隻不過是當時一時之氣,拿這件事來做下馬威,樹立自己的威風,同時了解一下當地官員對自己命令的執行情況,做一個初步了解。並非與對方有什麽不解的冤仇。而且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個月,當初的惱怒早就已經煙消雲散,現在迴頭想來,也有些太小孩子氣,而現在他知道這楊仙茅居然結識了戶部郎中呂端之後,他立刻心中重新權衡了這件事。

    他當然不可能為這件事得罪身居要職又是皇帝寵幸的戶部郎中呂端的,必須要在呂端還不知道自己打壓小郎中楊仙茅的事情之前,趕緊把局麵挽救迴來。

    黃公公見到魏文德臉色微變,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他當然知道呂端深得皇帝的重視,這件事自己一定要辦得漂漂亮亮的,在呂端那裏才好交代,但又不能說的太直接,否則魏文德麵子上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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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黃公公咳嗽一聲,尖著嗓子道:“宣州這次遭受百年難遇的洪澇災害,百姓損失慘重,知府大人連番上書稟報皇帝,其實說實話,全國各地今年遭受類似洪澇災害的地方可不止宣州一處,有的地方比這還要厲害,但是皇帝還是下旨為宣州開倉放糧賑災,這主要是得益於魏知府你的功勞啊。”

    黃公公輕輕捧了他幾句,魏知府臉色頓時恢複正常,頗有幾分得意地拍了拍圓鼓鼓的肚子,笑嗬嗬說:“慚愧慚愧,下官初到宣州,便遇到這場大災難,眼看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心中著實焦急,還是皇恩浩蕩,福澤百姓,下官這才心安。下官是半點功勞都沒有的,全是皇帝的恩澤啊。”

    黃公公點頭說道:“宣州開倉放糧賑災,除了魏大人幾次上書之外,呂端呂大人在其中做了不少斡旋。雖然呂大人來的時候還沒有發生洪澇災害,但是他得知,宣州出現了洪澇災害之後,幾次找皇帝請求賑災,為咱們宣州百姓說了不少好話。知府大人,你是知道的,呂大人可是皇帝最為信賴的重臣之一,這一次微服私訪整個吳越,便是由呂大人親自擔當的,所以他對吳越相關情況的訴說,自然得到了皇帝的高度重視。說起來,這次賑災也得益於咱們呂大人從中美言呀。”

    黃公公的話那自然是非同尋常的,在座的眾官員都頻頻點頭,不住地讚歎。

    而魏文德聽到這番話,卻又品味出其中更深層次的意思來。他當然知道黃公公在皇宮日久,那都是人精,十分的精明,顯然早已經洞察自己跟楊仙茅之間可能存在什麽問題,借著賑災這件事不露痕跡地點撥自己,要高度重視戶部郎中呂端的感受,呂端能千裏迢迢委托傳旨太監給小郎中楊仙茅送禮物來,可見他對楊仙茅的重視非同一般。

    魏文德立即笑著說道:“呂大人對我宣州一地百姓當真是高看一眼,厚愛三分,正如剛才公公所說,我宣州一地人傑地靈,出了不少人物,其中還有少年才俊,年紀雖小卻敢為人先,別人不敢做的,他都敢嚐試著做,別人不敢用的治病方法他敢用,這對一個醫者來說是最為難能可貴。下官一向認為,作為醫者,要敢於嚐試。我很討厭一些墨守成規之人,不敢創新,固步自封。當今皇帝對醫道如此看重,就是需要敢於創新的人,特別是有這種精神的少年啊!”

    眾人聽他這番話,頻頻點頭,有的人已經敏感地察覺知府話有所指。可是剛才黃公公低聲跟魏文德說的話,他們都沒聽見,所以並沒有聯想到楊仙茅身上去。

    黃公公自然聽出了魏文德的這番話的用意,不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說道:“是呀,治病手段從無到有,都是有一個開端的,比如我聽說上古之人給人治病,無非就是把石頭在火上烤熱了,給人在穴道上敷貼,還沒有采摘草藥熬湯喝的。後來神農嚐百草之後才有了湯藥,又接著,張仲景、華佗、扁鵲這些神醫,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精妙的藥方,才把我們的醫術推進到了現在這個樣子。因此,每一個東西在創立之初,對其他人來說都是新鮮甚至讓人不能接受的。但是,如果這些治病的法子的確有適合的地方,自然會流傳下來,我們又何必去刻意阻止呢。就好比貴府的小郎中楊仙茅,他的開膛破肚醫術,的確讓人匪夷所思,不過……”

    場中突然有人大聲嚷嚷道:“楊仙茅裝神弄鬼欺世盜名!知府大人洞察秋毫,早已識破他的陰謀,他不可能得逞的……!”

    眾人驚駭地扭頭望去,卻是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張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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