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仙茅心頭不由一顆心沉到了底,如果真是這樣,那迴春堂眼看有的起色,隻怕會又一次陷入絕境。想想的確是,知府大人當著眾人這麽定性了,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全城,病患誰還敢與知府大人對著幹,跑到他們家來看病呢?宣州城又不是沒有郎中了。即便是那些的確需要手術才能治療的危重病人,隻怕考慮知府大人的這番話之後,寧可不來醫治另找他人,也不敢招惹禍事。亂世用重典,大宋建國之初,對有謀反跡象之人都是一律重處,寧殺錯不放過。

    聽到這些話,楊明德怕得更加厲害,在楊仙茅攙扶下,好不容易才跨出了門檻。

    一直守在馬路對麵的紅裳兒見到,趕緊跑過來幫著楊仙茅攙扶,緊張地問:“怎麽啦?”

    “老爺不舒服,你趕快叫一輛馬車,我們趕緊迴去。”

    酒店附近就有幾輛專門給人雇傭的馬車等生意,所以,紅裳兒趕緊去叫了一輛過來,攙扶著楊明德和楊仙茅上了馬車,然後紅裳兒坐在車把式旁邊,馬車一路疾馳,迴到迴春堂。

    此刻,天已經黑了,藥鋪大門已經關了,張氏、文馨坐在藥鋪燈下在等楊仙茅他們迴來。文馨捧著一本書,在客廳裏燈下看,張氏在做女工。

    紅裳兒拍門,張氏趕緊開了角門讓他們進來,張氏見到楊明德臉色煞白,全身發抖,兩眼發直,不由嚇了一大跳,問楊仙茅說:“你爹這是怎麽了?”

    “爹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們就先迴來了,快,先把父送到屋裏去。”

    攙扶著楊明德進了主臥,躺在床上,張氏慌張的對楊仙茅說:“你爹是啥病?你趕緊給看看,開個藥啊。”

    楊仙茅知道父親這是嚇著了,隻要慢慢鎮定下來就好,便說:“沒事,喝點熱茶就好。”

    熱茶很快端來了,楊明德咕咚咕咚喝了半碗茶,這才漸漸平靜了一些。一把抓著楊仙茅的手,將他拉過來,哭喪著臉說道:“你以後再不能給人開膛破肚治病了,聽到沒有?要不然,我們楊家可就要被你害得滅門了,知道嗎?”

    楊仙茅怔怔的不說話,旁邊的張氏聽得心驚肉跳,趕緊問怎麽迴事?

    楊明德聲音顫抖著說:“知府大人說了,仙茅給人開膛破肚,是在用江湖伎倆聚集信徒,以備將來謀反呀,——這樣的大罪,我們清清白白人家如何擔當得起!”

    這話一出,屋裏幾個人都驚呆了。

    文馨道:“治病就是治病,如何跟裝神弄鬼連在一起呢?知府也真是糊塗。”

    張氏也嚇得臉色煞白,趕緊拉著楊仙茅另一隻手說:“既然是這樣,你一定要聽爹的,以後再不能給人開膛破肚治病了,不然……”

    楊仙茅說:“真要遇到需要開膛破肚的人怎麽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吧?”

    “你不看著他死,別人就看著我們死!”楊明德指著楊仙茅悲聲道,“你要是我的兒子,你以後就必須聽我的話,不許再給人開膛破肚治病,聽到沒有?”

    楊仙茅弄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原來還以為能憑借這神奇的醫術逐漸揚名天下,財源滾滾,可現在招來的卻是禍事,弄不好還要被誣陷為利用裝神弄鬼聚集信徒謀反。究竟是出了什麽問題?

    他要是知道這一切都起源於他們家給的賀禮太少的話,他隻怕要叫屈不迭。

    當時胡通判派人來通知他們將邀請他們參加歡迎宴會,需要給知府送禮,數量自己決定,當時談這件事的時候楊仙茅剛好出去解剖去了,楊明德決定送四兩銀子,在他看來,四兩銀子已經很多了,他可從來沒有這麽大方過,沒想到,正是因為送的錢不夠,反而惹了禍事。

    張氏哭著幫著楊明德勸楊仙茅一定要聽父親的話,再別惹禍上身,就算不靠著這醫術,也能夠養家糊口的。

    楊仙茅見父親急成這個樣子,實在不忍心再刺激他,但是要讓他點頭答應以後再不給人開膛破肚,這個也太讓他沒法接受。事到如今,隻有先緩一緩再說,於是他隻是點點頭,沒說話。

    眼見楊仙茅點頭答應了,楊明德夫婦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望著楊仙茅鬱悶的表情,楊明德漸漸平靜下來後,覺得有些委屈孩子了,所以,楊明德放緩了語氣,對楊仙茅說:“爹知道你絕不是裝神弄鬼,是真的醫術,而且也做過這樣的手術,又怎麽可能是騙人的把戲呢!可是常言說的好,民不跟官鬥,知府老爺都這麽說了,我們要不聽,他要整治我們,那也就跟碾死個臭蟲似的。現在吳越國剛剛歸順大宋,朝廷正在明裏暗裏的查哪些人暗中效忠吳越國,並不真心要迴歸大宋。若是因為這件事認定我們不願意臣服大宋,那我們可就大禍臨頭了,所以,爹知道你委屈,但是,為了這個家,你也隻能忍著。明白了嗎?”

    這一次,楊仙茅鄭重的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民不跟官鬥。”

    “這就對了,好了,你們各自迴房安歇吧。”

    楊仙茅他們幾個出來,到大堂裏,相互瞧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無奈和沮喪。

    楊仙茅迴到屋裏,直接倒在了床上。

    紅裳兒打來熱水給他洗漱,他也懶得起來,說:“就這樣睡,不洗了。”

    紅裳兒勸他,他也不聽,正無計可施,就聽得從文馨屋裏傳來了,叮叮咚咚的琴聲,這琴聲柔和寧靜,讓人心曠神怡,而窗外沙沙的細雨聲打著窗戶,配著這寧靜的音樂,讓楊仙茅心裏重新恢複了平靜。他這才慢慢起來,開始在紅裳兒服侍下洗漱。

    紅裳兒很感慨,想不到自己苦口婆心,也抵不過文馨的一曲瑤琴能夠讓楊仙茅心情平靜下來。

    洗漱完畢,重新寬衣解帶上了床,靜靜的聽著這琴聲,悠然入睡。

    第二天,開了藥鋪門,依舊有人來看病買藥,還有人來找楊仙茅無痛拔牙點痦子,當然沒有遇到需要手術治療的急診,眼看生意沒有受到多少影響,一家人這才放心。

    特別是楊明德,經過昨晚擔驚受怕之後,很是擔心。眼見生意一如既往,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心中也在盤算知府大人或許是因為初來乍到,對兒子的神奇醫術缺乏了解,又聽說是給人開膛破肚,總覺得太過血腥殘忍,作為父母官,愛民如子,說上幾句也是情有可原的,而自己卻緊張過了頭,有些太誇張了點,他心中也暗自好笑自己昨天的不冷靜。

    快到中午的時候,韓雪娥來了,一身窄袖胡服,英姿颯爽,騎著馬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進了屋子。

    楊仙茅見到她,下意識的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因為他發現韓雪娥臉上神情似乎很鄭重,感覺到很可能與昨天晚上的事情有關。

    韓雪娥先跟正在給病人看病的楊明德施禮招唿之後,便把楊仙茅叫到屋子裏說悄悄話。

    關上房門,韓雪娥說:“昨晚上你走了之後,我跟爹爹上去給知府大人敬酒,到樓上又聽知府大人給樓上的人說你的事。不知道為什麽這位知府大人對你如此有成見。偏偏又有趨炎附勢的人在旁邊湊合,特別是知府衙門醫藥局的張博士,那老頭特別可惡,說你開膛破肚,違背綱常倫理,人的發膚都不能隨意損毀,否則是對父母的不孝,你卻還天天給人開膛破肚,更是不孝中的大不孝。所以他表示要讓他們醫藥局的學徒四處宣揚,告訴全城的百姓,再不要來你們要鋪看病,更不能讓你開膛破肚所謂治病,否則就是不孝逆子。”

    吳越國的皇帝對醫學非常重視,不僅讓太醫院招了全國優秀學徒去學習,還在各州縣也普遍設立了類似於太醫院的醫療教育機構,叫做醫藥院,並分別設立兩個官員進行管理,主管的叫博士,佐官叫助教。作為醫藥局管理者,同時兼任授課老師。另外還雇傭當地的知名郎中授課,在本州縣範圍內招收學徒學習醫術。吳越國歸順大宋朝後,醫藥院保留了下來。

    宣州城知府衙門也有這樣的醫藥院,設有一個博士,姓張,是個幹癟老頭,頭發都花白了,偏偏熱衷於仕途,隻是一直沒得機會。另有一個助教姓姚,他們醫藥院有上百學生,都是來自各縣的醫藥學徒。

    楊仙茅來的這段日子裏也聽說過,這位泉州府醫藥院的張博士十分熱衷仕途,隻是一直沒能得到升遷,經常發牢騷抱怨,沒有伯樂賞識他這千裏馬。沒想到,現在這匹千裏馬要跑出來踩自己來了。

    楊仙茅苦笑說:“他居然能把開膛破肚治病跟不孝牽扯在一起,真虧他有這樣的想象力。”

    “可不是嘛。我爹說了,身體有病當然要治,即便是開膛破肚又能怎麽樣?瘡瘍郎中不是給人挖膿瘡嗎?接骨郎中治不好腿了,不是給人鋸腿嗎?難道這也是不孝嗎?那就應該把滿城的挖膿瘡的郎中和鋸腿的郎中都抓起來再說。”

    楊仙茅笑了笑說:“多謝令尊替我美言。”

    韓雪娥又說:“替你美言的可不止我父親,還有胡通判。胡通判也說了治病救人隻要能把病治好就好,不要把他與綱常倫理甚至謀反牽扯到一起去,那也不合適。他說的還是委婉,不過我聽說那新來的知府大人很不高興地說了胡通判幾句,搞得胡通判大紅臉,再不敢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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