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仙茅接著問:“你平時是不是容易疲勞,而且嗜睡?遇到什麽事情容易生氣動怒?”

    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剛才自己發火已經說明了問題,忙訕訕道:“是啊,就是這樣。--這位小郎中,你可真厲害,都說準了。”

    楊仙茅說:“既然我說對了,我就給你開個方子。你按照我的方子吃三劑藥,看看有沒有效果。”

    “好的好的,你是太醫院來的,又說得這麽準,應該有效果的,我信你!”

    楊仙茅提筆寫了個藥方,寫完之後,自己拿著藥方正要去抓藥,楊明德攔住了,說:“我看看你開的方子。”

    接過方子,楊明德掃了一眼,皺眉說道:“這疏肝解鬱的方啊,用來治水腫,你是怎麽想的?”

    楊仙茅說:“父親和先前的郎中所開的藥都是通利補腎的,是考慮到腎主水,因此水腫肯定是腎出了問題。可是病患服用卻沒有任何效果,說明她的水腫不是腎病導致的。剛才我診脈,見她舌尖色暗,苔心微厚,脈沉細弦。我辯證為氣機阻滯,水氣不行導致的水腫,因為她心煩易怒,所以是肝氣鬱滯,便開了這個疏肝解鬱,暢達氣機的方子。”

    楊明德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暗自點頭。看來,孩子在太醫院這十年還是學到了一些本事的。且不說這方子是否有效,孩子能說出這番醫理來,便足以讓他欣慰了。

    他嗯了一聲,把處方遞轉身交給張氏:“你來揀藥好了。”

    藥鋪裏揀藥賣藥都是張氏負責的,當下拿過藥方,很快撿好了藥,又複查了一遍,確認沒錯,這才用牛皮紙包了,用麻線捆好串在一起,拎著給了那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謝過之後,付了診金藥錢,攙扶著妻子蹣跚著離開了藥鋪。

    等他們走了之後,楊明德這才讚許的對楊仙茅說:“你剛才說的有些道理,且看看你的方子有沒有效吧。”

    看見孩子開的方子得到了丈夫的讚許和肯定,張氏很是高興,喜滋滋道:“我們仙茅自小聰明,在太醫院呆了十年,學了一身本事迴來,咱們以後可就指望他把迴春堂發揚光大了。”

    楊明德卻搖搖頭,說道:“他到底年輕,缺乏經驗,要想光大迴春堂,隻怕要十數年的磨練才行啊。”

    楊仙茅聽到二老對自己的讚譽,心裏還是有些高興的,捧著茶盞將水喝了,放下空碗,走到門口,街外麵飄著紛紛揚揚的大雪,街上行人稀少,心下又有些黯然。這樣的天氣隻要不是急症,一般是不會來求醫的,難怪迴來這麽好半天了,卻沒什麽人前來就醫。

    楊仙茅的父母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清淡,在經曆了孩子迴來的喜悅之後,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該幹啥幹啥了。

    楊明德拿了一本醫書,坐在已經看不出油漆本色的陳舊桌子後麵看書。母親張氏則拉著楊仙茅坐在高高的櫃台後麵說話。

    楊仙茅知道,母親把他拉到這兒來,是因為藥鋪大堂裏頭並沒有生炭火取暖,所以很冷。而高高的櫃台可以擋住一部分的寒風,櫃台裏相對要暖和一些。

    楊仙茅問母親道:“娘,家裏沒買炭生火取暖嗎?”

    他問了這個問題之後就覺得有點傻,--家裏連藥材錢都付不起,又哪裏有錢去買木炭來生火取暖呢?所以他馬上又說:“沒炭火,也應該掛一個門簾把藥鋪大門封住,寒風進不來,也可以暖和些,來看病的也不用挨凍啊。”

    張氏微微歎了口氣說道:“原先是掛了的,後來……,因為天氣太冷,就取下來當被褥了……” 剛說到這,張氏看見了楊仙茅臉上難過的表情,知道他心疼父母,趕緊又笑說,“你爹說,掛著門簾屋裏很暗,看不清楚書上的字,也看不清病人的臉色,所以還是不要掛的好。”

    楊仙茅低著頭說道:“你們先前給我的書信,卻沒說家裏過得這麽艱難,不然的話……”

    “這不好好的嗎?怎麽就艱難了?至少還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比那些流落街頭的窮苦人,我們強多了。”

    張氏說著,看了看外麵天色,拉著楊仙茅冰涼的手說道:“走,跟娘到廚房去做飯去。看把你手凍的。”

    張氏拉著楊仙茅到了廚房,她當然不是為了讓楊仙茅幫忙,而想讓他在爐火前暖一暖。給他的任務就是添柴火。

    張氏給鍋裏添了水,放上蒸籠,然後從米缸裏舀了一碗麥子,走到屋角石磨前,準備開始用石磨磨麥子。

    楊仙茅記得,小時候母親就這樣推著磨把麥子磨碎,然後用細籮篩掉麥麩,將細麵做成白麵饃饃上蒸籠蒸。所以他趕緊過去拿了根凳子坐在石磨旁,從母親手裏搶過了石磨手柄:“以後這些事讓我來!”

    張氏拗不過他,隻好讓他來磨。張氏則用手抓麥子添到石磨上麵的窟窿裏。磨碎的麥子從石磨邊緣漏下來的,落在下麵石槽裏,再用專門的小笤帚掃到出口下麵放著的一個大碗裏。

    楊仙茅發現磨出來的不是熟悉的細麵粉,而是顆粒比較大的碎麥粒,有些奇怪,但沒有問。

    把一碗麥子磨完之後。張氏讓楊仙茅將石磨上片抬起來,她用小笤帚將石磨紋路之間的碎麥粒都掃下來,掃進大碗裏,然後加了些水,上蒸籠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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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仙茅更是奇怪,終於問道:“怎麽不用籮將麩皮篩出來呢?”

    張氏歎了口氣說:“沒辦法,家裏境況不好,隻能吃麥麩飯,曬掉麥麩,糧食就不夠吃的了。”

    “怎麽會這樣?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家藥鋪生意挺好的,生活不錯啊。”

    “唉!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以前我們家生意是不錯,自從你走了之後,第二年就來了一個姓韓的老郎中,開了一家韓氏醫館,因為醫術高明,人送外號‘韓神醫’。這韓神醫醫術不錯,漸漸地便把我們藥鋪生意都搶過去了,所以,藥鋪的生意就越來越慘淡,我們生活也就越來越緊巴。你爹說了,讓你安心在京城太醫院學本事,所以從來不在書信中提這些事情。”

    楊仙茅這下明白了,小時候家裏比較有錢,可以吃用籮篩掉麥麩之後的白麵饃饃。而現在,則隻能吃沒篩過的帶著麥麩的碎麥粒的麥麩飯。麥麩飯加了麥麩,能多些糧食,而且,大顆粒的麥麩飯比磨細後混著麥麩的黑麵饃饃更不容易消化,當然也就更經餓。

    楊仙茅默默的看著母親將磨碎的麥麩飯上了蒸籠。心裏真不是滋味。這十年自己在太醫院,吃的雖然說不上山珍海味,卻也是能吃上白麵饃饃、白米飯的,而且不時還有雞鴨魚肉葷腥改善生活,而想不到父母在家裏卻過得這樣艱辛。

    張氏看出他的傷感,笑了笑說:“沒關係,如今你迴來了,咱們一家人齊心協力搞好藥鋪,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一定又能夠像以前那樣吃上白麵饃饃的。”

    楊仙茅認真的點了點頭,問:“那韓神醫醫術很高明嗎?”

    “是呀,聽說連知府老爺都請他看病呢……”

    正說著話,忽聽得前麵客廳傳來了一個粗壯的聲音,嚷嚷著說:“伯父,你給看我師母看看,她這究竟咋的了?”

    楊仙茅一聽這聲音,有些耳熟,瞧了母親一眼。

    張氏笑道:“是鐵蛋來了。”

    楊仙茅眼睛一亮,嘴角不由露出了微笑。鐵蛋是他兒時的夥伴,他去京城太醫院之前,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玩耍,一別十年,不知道還認能不能認得出來。

    接著就聽到大堂裏傳來父親楊明德的聲音,帶著笑意:“鐵蛋啊,我們家仙茅迴來了,在廚房呢!”

    楊仙茅聽了這話,趕緊站起身快步出了廚房,來到藥鋪大堂,便看見一個又黑又壯的少年驚喜地朝著自己快步過來。一別十年,相貌都已經大變樣,鐵蛋有些不敢認,而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撓著後腦勺,憨憨的笑著,甕聲甕氣的說道:“你是仙茅?長這麽大了。”

    仙茅笑嗬嗬拍了他肩膀一下:“你還不是長這麽高了,比我都高半個頭。--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我哪比得上你呀?到京城太醫院當書童,學了一身本事,我種地又沒有地,做生意又沒本錢,就拜了我師傅入行當了衙門仵作,養家糊口唄!”

    仵作是負責收殮屍體的工人,收殮屍體又髒又累,也沒什麽錢,很多人都不願意幹,鐵蛋居然連這樣的活都做,可見他們家日子也很艱難。

    楊仙茅問:“你今天來做什麽呢?好像聽說你帶你師娘來看病是吧?”

    “是呀!”

    兩人說話間,那邊楊明德開始給坐在麵前的一個中年婦人看病了。那中年婦人舌頭伸出嘴巴外麵,耷拉在下巴上,一臉痛苦狀。旁邊站著一個中年壯漢,陰沉著臉。

    鐵蛋給楊仙茅說道:“這就是我師父和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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