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們的美麗的、漂亮的心情,似乎在一瞬間就被葬送了。

    我們的領導還沒坐穩板凳,指揮部傳來隔離病房告急,調動應急預備隊的指令。

    我們不可能象正規部隊那樣,設一支正規的預備隊在那集結待命。我們所謂的應急預備隊,是由巡警隊、刑警隊、交警隊等多警種組成。平時各在原崗位,戰時臨時集結。好在我們經過多次的實戰演練,處置過多次突發事件,不至手忙腳亂。

    我們的何英久局長慧眼識珠,人盡所用。我們的應急預備隊隊長,依然由嚴謹守紀,雷曆風行的職業軍人江軍副局長擔任。我們的指揮中心按江軍副局長指令,在最短時間裏集合了二百人的警力。好在在青山市長嚴令下,我們的防護服裝終於有了足夠的保證,質量也有所提高。我們這支清一色淺蘭色服裝、白色口罩的隊伍,遠遠地望去,更象一支在執行核戰爭任務的防化兵。

    自從我們開始設卡進行身體檢測以來,幾乎每天都有體溫異常的嫌疑人員,被隔離觀察。我們的隔離病房前後共收入了近百人的隔離對象。大部分人是來自疫區北京、天津、廣東、河北等地,也有的是在卡點檢測中發現的體溫異常者。

    這些人本來就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我們的隔離觀察。小女孩一家的突然離去,仿佛一下子引發了這些人的思鄉情緒。他(她)們再也不安於隔離。吵著,鬧著,強烈要求迴家。

    這次帶頭鬧事的是家住近郊的一對親兄弟。據我們查驗身份證明,兄弟兩人是常年在北京打工的小老板。首都非典疫情嚴重後,兩人躲過重重關卡,越過重重險阻,騎著自行車繞迴家來,不料在村口被我們截獲隔離。

    我們很難說透,是一種什麽心情和力量,促使兄弟兩人千裏迢迢,風餐露宿,前後用一周的時間繞迴家來。是思鄉之情、是戀家親情?還是埋在心底的恐懼心理。我們猜想,他們的經濟實力有限,在首都涮車洗碗而已,否則怎麽會騎車迴來。

    我們二百人的應急預備隊,在江軍副局長的統一指揮下,在隔離病房周圍布下了警戒線。我們己經有了太多的血和淚的慘痛教訓,對我們的“敵人”,我們決計不再留情。

    江軍副局長對我們戰前動員講的好,他說:“我們是人民警察,是公安戰士,現在這裏就是我們的戰場。祖國的重托,人民的需要,就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了身後百萬人民的安危,為了家鄉父老的生命,我們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革命戰士上戰場,隻能前進死,不能後退生。不論我們生,不論我們死,都要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都要無愧人民警察光榮稱號。”

    江副局長說:“大戰在即,形勢危急。我們寧可自己傷了十個,也決不放過一個!”

    江軍副局長的動員,令我們群情激動,熱血沸騰。我們在隔離病房大約十米遠,擺開桌子、椅子,擺個臨時喊話筒。這就是“敵”、“我”雙方的談判桌,亦是楚、漢交鋒的陣地。

    馬尚德院長神色驚慌地跑過來說:“他把我們兩名醫生扣在裏邊,當成人質!”

    李家寶局長神色緊張地說:“我們必須保障醫護人員的安全,必須進去解救人質。”

    我們侯子平副局長說:“誰進去?是你們進去,還是我們進去?”

    李家寶紅著眼睛說:“解救人質是你們公安部門的職責,當然是你們進去!”

    侯子局長說:“即然是我們的工作責任,請你們不要指手畫腳。告訴你們的醫生和護士,保持應有的醫德和鎮靜。‘非典’都到今天這個份上,鄧練賢和葉欣已經為全體參戰人員做出了榜樣,我們還沒有當烈士的思想準備嗎?”

    李家寶局長當然有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因為假如沒有“非典”耽擱,他早就坐上副市長的寶座了。錯在未來的副市長找錯了祠堂,侯家的宗祠裏不供奉他這尊泥菩薩。

    就在這時情況又起變化,隔離病房突然傳來驚唿聲,一名年老的五官科女醫生暈到在隔離病房中。江軍副局長衝鋒在前,親自帶著十名民警欲衝進病房,解救人質。

    隔離人員守住門窗嚴陣以待,也有一些年青人躍躍欲試想要衝破重圍。我們的警察在門外,隔離人員在門裏,將門拍的山響。一時間裏箭拔弩張,兩下形成對峙的局麵。

    就在這時,我們的竇勇副大隊長做個出乎所有人欲料的舉動。他拔開眾人站在門前,透過早就打爛的玻璃門對兩兄弟說:“你們就是想要人質不是想要人命吧,你們把醫生放出來我進去當人質,否則出了人命你們就夠刑事犯罪了。”

    隔離病房裏經過暫短商量,很快同意了我們老竇的意見。他們先開門把竇勇放進去,又叫另一名醫生把暈倒的人背了出來。

    竇勇的舉動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侯子局長更是抓耳撓腮。我們是警衛人員不是專業的醫護人員,我們的防護設施遠遠沒有醫生的好。我們無法評價老竇的舉動對或錯,那怕時至今日這種情況,我們該拿警察去換醫生嗎?

    我們老竇的義勇行為,顯然並沒有使現場的情況發生變化。在這種情形下,李家寶等一些醫護人員顯然成為旁觀者。因為平息事端,解救人質顯然不是醫生的責任。

    現場指揮的侯子平與江軍兩位副局長卻因此產生分歧。江副局長主張大刀闊斧,速戰速決,他帶人強行解救竇勇,對帶頭鬧事者繩之以法。已經處理過無數次群體性事件的侯子局長,堅決反對強衝硬打,這樣容易激化矛盾,引發不必要的傷亡。

    正在雙方爭持不下時,趙青山市長在何英久局長陪同下趕到現場。

    趙青山市長親自拿起喊話筒,隔著窗子與隔離區裏對話。

    青山市長說:“你們都是咱們家鄉的人,雖然長年在外打工,但對家鄉建設都是出了力的。我是市長,我代表家鄉人民歡迎你們迴來,哪有父母不歡迎自己孩子的。”

    隔離區裏似乎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有人喊道:“我們的父母就是這樣歡迎我們嗎?把我們監禁起來,不允許我們親人團聚?”

    青山市長說:“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家必須諒解,我們這也是為了你們親人的安全,為了家鄉父老、兄弟、姐妹的安全。”

    隔離區裏有人喊:“為了你們的安全,為了兄弟姐妹的安全,就可以犧牲我們的人身自由,就可以不顧我們的安全嗎?!”

    青山市長語態強硬地說:“我們是在依法辦事,我們是按《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所賦予的權力,對你們實施隔離。誰敢鬧事,我們就對誰采取強製措施!”

    隔離區裏有人說:“我們現在跟蹲監獄也差不多,外邊警察看著,裏邊大門鎖著,吃、喝、睡不許我們出屋。要不放我們出去,要不你進來陪我們!”

    青山市長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他說:“現在是特殊時期,否則,我們政府閑的沒事幹,拿錢供你們白吃。”

    隔離區裏的人說:“不想讓我們白吃,你就放我們走。‘非典’鬧到今天這個份兒,你們政府官僚早幹什麽去了,你們才是一群白吃!”

    我們侯子平副局長靈感一動,突然就有一個大膽的主張,他把何英久局長拽到一邊,說:“給我二十分鍾時間,我迴來就有辦法了讓他們安靜下來。”

    何局長半信半疑,不知道侯子局長又想出什麽好主意。

    何英久從青山市長手裏接過話筒,他說:“人民政府和公安機關,是在按照國家製定的法律履行職責,你們千萬不能與法律對著幹。”

    隔離區裏有人說:“是你們先踐踏法律,是你們先限製了我們的人身自由!”

    何局長說:“我們不是限製你們,是在保護你們,這是特殊時期采取的特殊手段。”

    隔離區裏有人喊:“這是關押犯人的手段,你是幹什麽的和我們講話?”

    何局長說:“我是公安局的何英久局長。”

    裏邊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人把竇勇推推搡搡的推向窗前。

    何局長震怒地說:“我鄭重警告你們,你們把醫護人員、把公安民警扣為人質,是嚴重的違法行為。我勸你們懸崖勒馬,立即釋放工作人員,否則我們將采取強製措施!”

    北京迴來的兄弟說:“我們是民主國家,憲法給我們人權保障,任何人都不能剝奪我們的人權!我們放你們警察,你們就得讓我們迴家!”

    就在雙方爭執不下時,我們侯子局長及時地趕迴來。

    他接過話筒說:“真不愧是首都北京迴來的人,知道跟政府討論人權問題,哥倆跟美國國會有什麽關係吧。”

    北京迴來的兄弟說:“我們不管什麽國會,我們要人權,我們要迴家!”

    我們侯子局長說:“好!我就跟你們討論迴家的問題。你們哥倆一個叫趙強,一個叫趙偉對吧,你們想迴家,迴家也是你們的基本人權。但是,你們是否知道,你們的親人同意不同意你們迴家,給不給你們迴家的權力?”

    哥哥趙強說:“笑話,我們自己的家,願意迴去我們就迴去!”

    弟弟趙偉說:“我們就是接到家裏的長途電話,哭著、喊著,追我們迴來的!”

    我們侯子局長說:“那好。現在就請趙強的愛人劉麗英先跟你們表明她的態度。”

    一個帶著白色口罩,黑色墨鏡,穿著並不土氣,長得也還清秀的年輕女人被請過來。遠遠地站在隔離區外圍。

    她對著隔離區裏喊:“趙強、趙偉,你們不能迴家。你們一迴去咱們一家都要被隔離,全村的人都會罵我們,咒我們!你們就在這好好在這接受隔離,那兒都不能去。”

    侯子局長說:“現在,再請你們的母親趙大媽說幾句話。”

    一個滿頭白發,很有些蒼老的農村婦女,並排地站在兒媳婦身邊。

    那女人喊道:“你們哥倆給我聽好,你們要敢迴家給親人帶來瘟疫,帶來災難,我決不答應你們。我就死給你們看!”

    年輕的媳婦又說:“你們就聽咱媽的話,聽組織的安排吧,不要叫我跟媽為難,不要叫我們在鄉親們麵前,抬不起頭來!”

    弟弟哭著說:“媽……嫂子。我們肯定沒得‘非典’,死活我們也不能害自己的親人呐!”

    年輕的媳婦說:“兄弟,嫂子相信你的話,但村裏沒人相信……。隻要是從北京迴來的人,大家都象躲瘟神一樣躲著你,畫地為牢的看著你。你們真的不能迴家去!”

    哥哥終於說:“媳婦,你跟媽迴去吧,我們就在這老老實實接受隔離。讓鄉親們放心,隔離結束我們再迴家……”

    年老的女人說:“不是我跟你媳婦心狠,到日子媽接你們迴去。”

    我們侯子局長問道:“你們裏邊,還有哪位想要迴家的沒有?”

    年老的女人竟然搶過話筒說:“孩子,我勸你們誰也要迴家!現在哪個村屯都一樣,有一個外來人全村看著、管著、罵著、躲著。你們一個人迴去,全家不得安生!”

    年輕的媳婦和年老的女人,決然的走了,頭也沒迴……。

    隔離病房已經安靜下來,進去的醫護人員開始打掃衛生。

    在場的我們,無不為之動容,為之沸騰。

    我們依稀看到了,中華民族抵禦外侮,戮力同心的粲然。

    偉大一定誕生於緲小之間。傲岸一定孕育於卑微之中。

    中華民族的萬裏長城,原本就建立在保國,保家,保命的基石上。

    我們勿用張揚,我們也不必氣沮。

    一場帶有戲劇色彩的喜劇,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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