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虛子見連音因為自己的突然出聲嚇一跳,麵上表情頓時柔化了幾分,聲音卻還是沒多大溫度變化的說:“時辰已經不早,你該睡了。”


    連音還沒應答,他又補充了句,“明日一早便走,你不睡明天可是要瞌睡一路?”那架勢,那說話的語氣,像極了一個訓話半夜不睡覺的孩子的家長。


    “睡了,馬上睡了。”連音懵了下,連忙將書一合,忙不迭的迴答他說。


    極快的收拾了下,連音拉著被子閉眼便睡,那聽話的模樣,她自己沒有知覺,卻讓淩虛子的嘴角悄悄噙出了一點笑意。


    淩虛子一直等到連音閉上眼有一陣,才複又閉眼進入打坐模式。


    連音閉著眼靜候睡神召喚,乖巧的等了半晌,就在快要入睡時,她猛然間反應過來,她剛剛好像也太過於聽話了吧,是不是有點不像她的風格?難道看書看呆了?


    她琢磨了許久也沒琢磨個一二三來。


    待到第二天時,淩虛子果然結束了打坐,與連音一同吃了些早飯後便退房離開。


    他們的路線仍是南邊,淩虛子會趕在晌午時分抵達一座城池,或是一座小鎮,照顧好連音的膳食問題,隨後投宿入客棧歇息,待到第二天時才出發。


    如此行了七八天後,他們便抵達了當初玄華派的地界。


    再詳細而言,他們抵達了青雲觀的那座山頭。


    在靠近青雲觀時,淩虛子便撤去了禦劍,改而步行。


    他的目的地果然是青雲觀。


    連音知道這裏對他意義非常,半句話不多說,靜靜地跟在他的身旁。


    淩虛子擇的那條通往青雲觀的路正是當年費子昂與他最常走的那條路,這條路就像是刻在他腦子的一樣,哪怕過去的再久,他都沒忘記。自他離開青雲觀後,他從沒曾迴來過,如今這一趟確確實實是這麽些年來,他第一迴迴來。


    路到一半時連接著一片蒼茫的田野,淩虛子行到那處時偏離了正道,漫步走入了田野間,綠草盈盈的田野雖沒路,但淩虛子一步一步行的卻像是熟悉之至。


    他也確實是非常熟悉,因為這處也是他與費子昂最多休息、玩耍的地方。就是連音,也是越走越覺得熟悉。


    這裏非常像是她見到小小的淩虛子的那一處。


    走了一段後,淩虛子停住了腳步,望著一處樹蔭下的大石出神。


    連音走到他身旁,看著他看的地方,再看了看另一邊,終於知道熟悉之處在哪兒。麵前的場景,像極了她頭一迴見到費子昂和小淩虛子的地方。她直到今日還是有諸多疑惑,不知道她參與的那些到底隻是個單純的夢,還是並非單純的夢境。


    如今真真切切的身臨夢中場景內,她不由得再次迷蒙起來,忍不住脫口問道:“我出現在這裏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小時候的你,和你的師父,就坐在那大石頭上。分明那麽真實,你卻說那都是夢。那到底是個純粹的夢,還是真的呢?”


    “是啊,那究竟隻是個夢。還是真實呢。”出乎連音的意料,淩虛子沒有迴答她的疑惑,反而隨著她的話重複了一遍,那語氣裏的迷蒙半點不下於她。


    連音覷眼看他,隻見他目光幽幽遠遠的看著那石頭處出神。她猜不出這時候的淩虛子會想些什麽,但他這樣應該是無比懷戀的,懷戀的不單是那個人,應該還有那時候無憂無慮的生活。


    她伸手拉扯了下他的袍袖,直到淩虛子收迴眼神看她,她才改而牽他的手,將他往那大石塊處帶。


    淩虛子腳下自發的跟著她走。


    那大石塊也經曆了百多年的日曬雨淋,石頭縫隙裏已然頂出了些小草,連音看了看,隻挑了個沒生雜草的位置落座,手拽了拽他,也示意他落座。


    淩虛子沒跟著她坐下,收迴手後便站在她麵前垂頭望她。


    隨著他看她的時間越久,他麵上的表情也越發柔化了開來,最明顯的就要數他那一雙眼睛。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古井無波的墨潭裏也揉進了星星點點的光,閃耀的全是她。


    連音因為他站的位置的緣故,視野裏全是他,也隻有他。碧洗的天也好,如茵的芳草也好,全都為淩虛子做了相襯的背景板。


    也正是這樣的景色下,這樣的時光中,連音的眼睛裏真真正正的結出了淩虛子這麽個人。


    她稍稍眯了眯眼,變的狹窄的視野裏更是隻存了他一張臉。


    淩虛子正與她兩兩對望,忽得覺得頭皮一緊,視線往下一落,不知什麽時候,他垂在身前的頭發被她拽了幾縷在手裏。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繞在手指上把玩,不時緊著他的頭皮。也不知道怎麽的,他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句“繞發至白首”。


    若是真能到白首就好了


    趁著日頭尚好,淩虛子沒有待太久,在讓連音坐著休息了一陣後,他便示意連音隨他去看了看青雲觀。


    在淩虛子還是予斐時,青雲觀還算的是一處香火不錯的道觀,但隨著時光的推移,青雲觀也不能免俗的漸漸走向了落寞。特別是當玄華派被迫遷出玄華峰後,青雲觀的人也跟著一起離開了這座山頭,與玄華派一起去了忘憂峰。


    而今的青雲觀成了一座無人的空觀,觀內雜草叢生,一片頹然景色。


    淩虛子循著往昔的印記,將青雲觀繞了又繞,在天色快要暗下之前,才踏著暮色離開了青雲觀。


    去過了青雲觀之後,淩虛子南下的路線顯然漫無目的起來。


    今日或許在海濱與連音一起看日升日落,明日或許就跑到某座山頭上看雪山皚皚,至於後日,可能又在某座不具名的山林間捕獵。淩虛子明明不像是個細膩的人,可他帶連音去的每一處地方,都是能讓人感歎和高興的地方。


    像這樣的日子過的久了,就是連音這樣自認清醒的人也有些沉溺起來。或許她也曾有過環遊世界的夢想,不過有夢想的時候總不會輕易就實現,等到有能力去實現的時候,恐怕又沒那麽多的時間和機會。而今確實真的實現了。


    不過,越是覺得美好而不願過到頭的日子,卻總是短暫的令人扼腕。


    淩虛子當初說三月後滿天下便會傳遍魔界已消失的事情,可時間還沒到三個月,堪堪過到兩個半月的時候,魔界已經名存實亡的事就趁著風傳遍了整片凡間大陸,所有的修仙門派連帶其他江湖門派全都知曉了這樁大事。


    一時間,所有與淩虛子有仇怨的,甚至沒有仇怨的,全部傾巢而出,糾集成軍,隻為了替天行道,要將淩虛子這惡貫滿盈之徒伏誅於劍下,以慰黃泉下的眾多英靈。


    淩虛子和連音就這麽毫無預兆的遇上了第一波來尋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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