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改變他的,是五歲那年,他母後去世了,他以為是積鬱成疾,因為她總是悶悶不樂,隻有皇上來看她的時候才能笑出來。可是無意間他聽到太醫說,他的母後,是被人毒死的。


    他想起他母後去世前和他說過的話,塵兒,以後你要保護好自己。


    他第一次那樣想要逃離這座金絲籠。可是他不能。


    他幾經輾轉,利用別人對自己年齡的輕視,輕而易舉的套出了太醫的話,下毒的人是宜貴妃,皇後死了,她就會是下一任皇後,作為唯一的皇子,他自然被放在宜貴妃那裏撫養。


    他單獨見到她時,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嘲諷,聲音稚嫩,卻帶著無盡的冰冷,“你以為害死我母後,你就能當上皇後?”


    宜貴妃嚇了一跳,險些被這個隻有五歲的孩子鎮住,可畢竟有些心計,就朝他笑道,“皇後是病薨的,塵皇子不要亂說。”


    他又是一聲冷哼,“宜貴妃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若真的忘了,我可以替你迴憶迴憶,太醫院的幾位太醫也可以幫你。”


    宜貴妃變了臉色,警告似的看著他,用力的捏著他的臉,“小孩子不要亂說,不然可是會出事的。”


    他躲都不躲,仍舊是冷冷的看著她,“可惜我原來不知道,不然也不會讓我母後枉死。如今既然被我知道,你這輩子,都別想成為皇後。”


    宜貴妃啪的就甩了他一巴掌,幾乎聲嘶力竭,“你給我閉嘴!”畢竟是小孩子,即便宜貴妃已經放輕了力道,他的嘴角還是被打出血來,臉上還被她的護甲劃傷。


    他對臉上的傷似乎很滿意,接下來的幾天,都推辭了皇上的禦詔,皇上覺察出不對,就來看他。順理成章的,發現了他臉上的傷。


    他故意支支吾吾,說是自己不小心弄傷的,皇上覺察出不對。卻也沒說什麽,隻是第二日不經通報就進了宜貴妃的宮裏,卻看見他又結結實實的挨了宜貴妃一巴掌。


    皇上當場震怒,質問宜貴妃為什麽,宜貴妃支支吾吾。他就在旁邊哭,說了皇後被毒死的事,說自己隻是想問問這是不是真的,可是宜貴妃不許他說出去,不然就讓自己好看。反正是個五歲的孩子,哭一哭也正常,皇上覺得愧對他,就賜了杯毒酒給宜貴妃。


    皇上心煩意亂,沒有等到宜貴妃喝了毒酒就走了,可是他卻留了下來。宜貴妃哭鬧著不肯喝,他就讓人把她抓起來,然後自己掰開了她的嘴,毒酒全部被他倒進她嘴裏。


    宜貴妃口吐白沫死在了他麵前。


    那是他除了落雪之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接觸死屍。落雪死的時候,麵容很平靜,可是宜貴妃卻麵目猙獰,一雙眼睛睜的很大,似乎是死不瞑目。


    他沒有害怕,平靜的好像隻是踩死了一隻螞蟻。


    他想,前世的夏長明已經死了。他是落塵,這個世界,這個國家的皇子,他不能再用前世的思維來處理事情。他要想活下去,可能會有很多人喪命,但是曆史素來如此,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想,他要活下去,任何阻擋他的人。他都不會再放過,為了他自己,為了去世的母親,還有遲早會重逢的她。


    後來他突然就被封了太子,在宮外賜了府邸,他的父皇給他挑選了許多可靠的人,他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很多流浪的孤兒都被他收納起來,他給他們活命的機會,他們自然就會拿命來還他的恩情,他覺得沒什麽不妥。


    他越來越會玩弄權術,籠絡人心,有時候想到前世,他覺得更像是一場夢,落塵和長明,根本就是兩個人,也許他們平日裏帶人都是一樣的客氣溫柔,總是嘴角帶笑,可是長明本來就是那樣的人,而落塵,不過是個偽裝而已。


    雖然他變了,卻還記得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女孩,他一直覺得,他來到這裏,為的,就是再和她遇見,他所做的一切,為的,不過是以後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如果他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又怎麽去保護她?


    隻是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五年,他把自己變成自己都不認得的模樣,卻始終沒有遇見她,他甚至開始懷疑,也許她根本不在這裏。


    整整十五年,刻意或者無意,他打聽了許多年紀和他相仿的女孩,卻從來沒有人像她。


    整整十五年,他恍然間發現,他其實已經記不得她的模樣。十五年的牽腸掛肚,於他來說,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最開始他靠著這個執念活下來,直至如今,他早已經習慣了沒有她的生活。就算她不出現,他也會安然的繼續生活在這裏。


    他十五歲那年,府裏突然來了一位客人,他覺得那個人很危險,自己絕對不是對手,正在考慮怎麽把他處理了,那個人卻告訴他,想請他幫一個忙,如果他同意,他可以留在這裏聽他的安排,那個人是苗疆的巫醫,一手醫術出神入化,說是在世華佗都不誇大,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個巫醫擅長煉毒煉蠱,這讓他很動心,於是他同意了。


    這個巫醫叫蕭傲天,找到他,是想讓他收留一個叫柒月的女孩,隻是這個女孩是北秦柳岩的丫鬟。


    他聽蕭傲天說了前因後果,倒是不置可否,不過一個丫鬟而已,也沒什麽大礙,於是和皇上打了個招唿,直接私自跑到了北秦燕京。


    他本以為會費一番事,畢竟在別人府裏挖人還是比較麻煩的事,可是上天給他了一個人情半路上救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丫頭,就是他要找的人。


    柒月渾身是傷,他以為救不活了,結果還是被蕭傲天救活了,於是他更堅定了留下蕭傲天的想法。


    不知是什麽原因,蕭傲天不肯見柒月,他也不多問,柒月醒了之後為了表達對蕭傲天的尊敬他特意屈尊去看了她,一張普通的娃娃臉實在有些普通。


    他雖然把柒月的事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可是為了不讓她起疑,就象征性的問了她有沒有家人,她果然說沒有,看來蕭傲天真的沒見過她。於是他順理成章的把她留下做了丫鬟。


    他又問她的名字,意料之中的柒月卻沒有出現。


    她說,蕭落雪。


    蕭落雪?他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低聲重複,卻不敢多問,如果她是呢?如果她不是呢?他的一顆心都揪起來,十五年的苦苦等待,真的被他等來了,可是希望越大,落空之後也越殘忍,他不敢追問,十五年的磨煉他早已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他想,來日方長。


    考慮到拿國姓做名字是大不敬,他就替她改了名字,隻叫落雪,她也沒有反對,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好像前世的落雪那般天真與俏皮。隻是他也不敢確定,不過是一個名字,若是認錯了人怎麽辦?


    夜裏失眠,他無意走到她的屋子前,卻聽見她叫著自己的名字驚醒,然後就是一陣抽泣。


    那個名字,不是落塵,而是長明。


    他想,他終於還是遇見她了。


    他不動聲色的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卻讓他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比他先死,卻比他後來到這個世界,以他的推斷,似乎就是自己去北秦救她的那天。


    他想,若是被蕭傲天知道自己的女兒被人李代桃僵了,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落雪?於是他說不想讓蕭傲天見到落雪,怕落雪見了他就不想留在太子府惹出麻煩,就把蕭傲天關了起來,隻是蕭傲天終歸會見到落雪,他就時不時到天牢裏和蕭傲天說說落雪的事,蕭傲天總是含笑聽著,他覺得這樣很好,蕭傲天接受了落雪這個人,即便以後被他發現落雪不是柒月,多少也會因為對落雪有感情而不傷害她。


    隻是他自己卻是個問題,落雪對他始終是不冷不熱的態度,他倒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她本就是這樣的人,隻是前世的事他卻不敢和她提,她若是再和他決裂呢?即便自己前世隻是自暴自棄,隻是一時的放縱,可是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換做是他,他也不會原諒。


    他想,那就這樣好了,隻要她在他身邊就夠了,他本來也不是前世的長明了,這一世的落塵和前世的長明已經是兩個人,他想,隻要她能再愛上自己,瞞她一輩子也無所謂,他們前世的劫已經過去了,這一世,該是緣了。


    隻是天意弄人,天意太會弄人,前世的情劫過去了,迎來的,卻是這一世的情劫,他至死都想得到她,她卻全心全意的愛上別人。


    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他等了她二十七年,念了她二十七年,她怎麽能愛上別人。


    他對她近乎瘋狂,可是她再沒有迴心轉意。


    哪怕她生死一線的時候,她也不肯迴到他身邊。


    她真的不要他了。


    她在他麵前表現的天真嬌憨,為他洗手作羹湯,一席盛宴,隻為了要他的性命。


    二十七年,他竟分不清,對她,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執念多一點。


    他累了,他知道,他再也得不到她了。


    二十七年又如何,兩世又如何,他終於放棄了。


    情劫情劫,他們之間,確實有情,可最終,不過是一場劫數。


    他說,落雪,下輩子,我忘了你,你也忘了我,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她說,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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