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你迴來了。”在秦王掌控大局時候很少露麵王後跪在秦王的屍身旁邊。  她親手為秦王更換了入殮的衣物,神色莊重哀傷。  秦子楚直接跪下,先衝秦王的屍身磕頭三次,才起身走到王後身邊再次跪好。  秦子楚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秦王安詳卻也僵硬的屍體上,心裏克製不住的湧上一層痛苦。  過世的老人曾經細心的指導過他如何處理國政,也放心的賦予極大的權利在他手中,此時秦王的屍身冷冰冰的躺在這裏,再也沒有氣息。  秦子楚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感受到死亡是多麽可怕的力量,這種衝擊遠非呂不韋死在他手上時候能夠比擬。  秦子楚忍不住向秦王的屍身伸出手,王後卻壓住了他的動作。  她十分冷靜的說:“子楚,你父親不中用了,國主的葬禮由你主持。”  秦子楚看向王後,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王後雖然神色悲哀,可她卻是哀而不傷,感情十分節製。  對上秦子楚的眼神,王後露出空茫又透徹的眼神。  她柔聲開口道:“國主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他能享福這麽多年,沒有什麽遺憾,你也不要太難過,傷了身體。太子是我的親生兒子,他哥哥也是。太子現在這樣,有我很大責任。我不願意見到親生兄弟相殘,故意將他教養得性格綿軟、碌碌無為,卻沒想到他哥哥壯年而逝,讓無能的他登上太子之位幸好國主長壽才沒鬧出亂子。現在沒有了國主的護持,也到了我們母子離開的時候了。”  秦子楚額頭馬上出了一層冷汗。  他心裏清楚,王後話中的意思竟然是對華陽夫人這些年故意拖著太子的病情不讓好轉的事情一清二楚。  而且,她也不打算追究了。  這怎麽可能合理?!  王後伸手拍了拍秦子楚的頭頂,平靜的說:“我說這話不是為了震懾你,而是實話。我與國主相伴五十載,已經活夠了。知子莫若母,柱兒沒有為人君的本事,也沒有為人主的心胸,他能早些離去既是他的福分,也是秦國的福分,不會讓我在地下無顏見嬴氏列祖列宗。”  秦子楚簡直不敢相信王後所說的話!  但比起這些,更糟糕的是,門外驟然一聲悶響,人站不穩而跌坐在地的聲音同時傳入秦子楚和王後耳中。  王後頓了頓,低聲喚道:“柱兒。”  果然,不出一刻鍾,兩名內侍吃力的攙扶著有著一身癡肥贅肉的太子柱氣喘籲籲的走了進來。  太子柱額頭滿是虛汗,顴骨上浮著一層病態的赤紅。  他雙眼之中滿是血絲,神色癲狂,看著竟然像是瘋魔一般。  “母後,你說什麽?我坐上太子之位將近三十年了,你難道從來都盼著我和國主一起去死嗎?!”太子柱忽然掙脫了內侍的攙扶,撲到王後身邊,用力拽著她的衣襟拉扯。  王後冷下臉,輕喝一聲:“柱兒,住手!”  太子柱立刻縮迴手,可他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瑟縮,神色更顯痛苦瘋狂,高聲道:“你們都盼著我死!竟然都盼著我死!我馬上就可以登基了,到時候我一定要讓你們看看誰才能夠……”  “柱兒,別鬧了。”王後口氣淡淡的。  她起身露出秦王的屍身,伸手指向那處,雙眼直視著太子柱,認真道,“你敢對著國主的屍體說你有為君的才華和氣度嗎?你敢向你父親保證自己能夠開疆擴土延續大秦的榮光嗎?”  太子柱被王後幾句說的滿麵慘白,額頭的虛汗流得更加歡暢。  他忽然撲騰著站起身,對內侍說:“快扶我去如廁。”  對著先王屍身說自己要上廁所實在是失禮的事情,兩名內侍被太子柱說出口的話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無一人趕上前攙扶。  太子柱見無人搭理他,自己氣喘籲籲、費力不已的向後走,何處可以如廁他一清二楚。  看著太子柱現在的模樣,王後卻深深皺起眉頭。  她轉頭對兩名內侍說:“太子過來之前是否如廁過?”  一個看起來機靈些的內侍趕忙向倒豆子似的將太子柱的生活作息說得清清楚楚:“華陽夫人說過太子是用了藥傷身,不準他近女色。太子整日在東宮無所事事,隻好多用些餐點飯食打發時間,今天起來後已經吃喝過三次,如廁七次了。”  王後的臉色越發蒼白。  她滿含苦澀的扯了扯嘴角,對兩名內侍說:“行了,你們將太子扶迴東宮吧。”  秦子楚聽了內侍的話也明白過王後麵色大變的原因了。  吃得多、喝得多、尿得多,太子柱分明把自己養出了糖尿病。  而且看太子柱走動幾下就顯得眩暈不已的模樣,搞不好,他現在還有很嚴重的高血壓。  太子柱走後,王後和秦子楚忽然無話可說。  她疲憊的擺擺手,輕聲道:“你去主持大局吧,我這個老太婆想和國主單獨待一會。”  “是。”秦子楚再次對秦王的屍身叩首,起身走出大殿之外。  秦子楚立刻在自己的院落之中招待了仍舊擔任相國職位的範睢。  範睢顯然也是秦王過世的知情人之一,一夜之間,他看起來老了不少。  範睢輕聲道:“國主的喪事向來有成例可循。看到公子迴來,老臣就放心了。”  秦子楚點點頭:“子楚無知,並不懂得其中事情,還請範睢相國為我講解。”  “派使臣通知其他五國國主,他們過些日子會有使團前來致哀。同時加緊邊防,以防止有人渾水摸魚,想要擾亂我大秦的民心。”範睢冷靜的說。  他看向秦子楚,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溫和的說:“國主過世前曾對我說過,公子雖然沒有平定天下的才能,卻有安定民心、收攏人才的本事。請公子無需憂慮,老臣定當護持公子度過眼前的難關。”  秦子楚向範睢叩首:“多謝相國的幫助。剛剛相國提起邊境恐怕有人作亂,所以,子楚想幹脆分批派出國內的名將,前往邊境震懾他國這兩年鄭國建造水渠初見成效,國家雖然不能說糧食滿倉,可支撐三年的戰爭卻不成問題。”  範睢直接點頭同意了秦子楚的想法。  隨後,他說:“公子日後都能夠像現如今這樣冷靜,我大秦就沒有什麽可擔心了。其他五國國主,真的是到了滅國的時候,無一人有此眼光、見識。”  秦子楚的提議得到了政治經驗豐富的範睢支持,他立刻將命令下達到了文臣和武官之中。  因為近幾年秦國休養生息政策而分外憋悶的文臣和武將都立刻高興了起來終於有他們施展才華的機會了!  太子柱還想要再堅持自己的地位不容動搖,可無論是誰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直到秦王的葬禮徹底結束,他隻在朝臣之間露了一麵。  任何人都清楚這位在葬禮上如廁六次的太子命不久矣,真正能夠帶領秦國走向另一個巔峰的是站在一旁神色矜持又哀戚的秦王孫子楚公子。  半個月後,王後於睡夢中安詳而逝,秦子楚再一次主持了葬禮。  金秋十月,登基大典。  太子柱意氣風發的帶著許久不肯見他一麵的華陽夫人出現在麵前。  他得意的看著腳下跪拜的臣民,和徹底垂下頭顱的秦子楚,心中道:終於輪到寡人收拾你們這群見風使舵的東西了!  可短短三日之後,甚至不用華陽夫人動手,幸過一個美人的新任秦王過世了。  “國主薨了。”內侍小心翼翼的對秦子楚說出這句話。  秦子楚點點頭,整理了一下始終穿在身上的素服,走進鹹陽宮正殿。  嬴政早已經在此等待著他。  見到秦子楚出現,嬴政對他伸出手,秦子楚沉默的握住嬴政的手掌。  “我們的時代,來了。”嬴政的神色透出一點點的喜悅,更多的是將天下盡數掌控在手的篤定。    第112章 噎到    秦子楚尚未褪去喪服,新一輪服喪期再一次落在他身上。  許多人都說“女要俏一身孝”,但嬴政看著渾身上下隻有漆黑長發作為點綴的秦子楚,心裏卻覺得這種幹淨到空白的色彩穿在他身上的時候,不遜色於濃豔的朱紅。  白色甚至還為秦子楚增添了一層飄渺的仙氣。  “阿正,怎麽了?”秦子楚對著嬴政擺了擺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  他臉上顯出淡淡的笑容,又很快克製了自己的表情。  三重重孝加身,秦子楚不能肆意歡笑。  屏退了左右的宮人,嬴政直勾勾的盯著秦子楚開口詢問:“死後,你想要什麽樣的陵墓?”  秦子楚瞬間愣住了。  隨即,他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死過一次的嬴政又在考慮“身後事”這個重大的課題。  對古人來說,葬禮是和出生一樣重要的大事兒。  因此,無論年老而去的秦昭襄王還是僅僅做了三天國主的秦孝文王的喪事都極盡榮哀。  這一點從現代發現的秦始皇陵之中就能夠看出來連嬴政也不能免俗依山傍水的秦始皇陵之中駐紮了一支威武強大的秦軍陶俑。  “史上第一手辦男”的封號因此落在了嬴政頭上,讓他膝蓋無辜中了一箭。  僅僅從這一點中就能夠看出嬴政對身後事的重視,和秦國因此而形成的過度浪費。  秦始皇陵確實是中華的奇跡,可……秦子楚一點都不羨慕。  秦子楚對保存屍體完好沒有這種近乎強迫症的追求,他習慣現代的喪葬模式了。  他湊近嬴政,抬手順著他的眉目描畫,眼中神色溫柔,可說出口的話卻瞬間讓嬴政沉下臉。  “阿正,我若是某一天死了,把我化成灰,撒進大海裏。”  秦子楚的聲音穿透了嬴政的腦海,話中的意思讓他勃然大怒。  嬴政“嘭!”的一聲狠狠拍向桌麵,猛然站起身怒視著秦子楚,咬牙切齒的說:“朕以為你改變心意了,可是你要做什麽?讓朕將你挫!骨!揚!灰!!!秦子楚,你還有什麽不敢說、不敢做的?既然早就想好了死後寧可如此也要與朕分別,為何表現得與朕親昵如斯?”  他一把抓住秦子楚的手腕,揮手指向窗外,怒聲道:“若是你注定會比朕早死,就算是找機會將你囚禁,朕也不會讓你死後如此瀟灑的逃開。你不要做夢了!”  手腕上的力量強橫得秦子楚眉頭直皺,可從嬴政的表現之中不難猜出他所做的決定踩到了嬴政的痛處。  秦子楚努力忽略手腕上的疼痛,露出微笑。  他輕聲說:“阿正,你冷靜下來,我沒有這種意思。”  “沒有?你的話,朕不信!”嬴政性格之中被隱藏得很深的多疑全麵爆發,過於良好的記憶力讓他輕而易舉的迴想起秦子楚曾經做過的種種拒絕。  此時,嬴政眼眶發紅,看著秦子楚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憤怒,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你若是還能聽進去我的話,現在放開我的手腕,我被你捏的很疼我們之間相隔的不僅僅是時間,還有漫長的時光帶來的差距。”秦子楚眉頭微蹙。  可他徹底放鬆身體,做出任由嬴政擺布的模樣,一直溫和凝視著嬴政的眼睛。  當一個人生氣的時候,另一人隻有保持冷靜才能夠控製局麵不會滑向可怕的深淵。  秦子楚一如既往的舉止讓嬴政迅速壓下暴起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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