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隨大軍而動的醫生大多都通曉些醫治牛馬的本事,雖然沒治療過老虎,他也不至於全然不懂。 檢查了一番後,醫官神色僵硬的說:“子楚公子,它很健康,隻是沒吃飽而已。” 秦子楚呆愣愣的看著醫生的眼神,臉色驀地紅了。 他強撐著笑臉,客氣的將醫生送走後,立刻迴頭瞪向無辜迴視自己的幼虎,對荷吩咐:“去準備馬奶、羊奶或者牛乳,再端些肉糜來。” 有荷辦事,沒多一會吃飽了的小老虎就恢複了活力,跌跌撞撞的窩進秦子楚懷裏。 它似乎十分清楚比起給自己喂食的荷,秦子楚才是真正說了算的人。 毛團子在自己懷中撲騰個不停,左腳絆右腳的摔得四仰八叉,沒多久就把秦子楚逗樂了。 他輕輕撓著幼虎下巴上的軟毛,轉頭對嬴政笑了起來。 “我們一家三口,要不要一起午睡一會?”秦子楚滿含笑意的眼神落在嬴政臉上。 他輕聲說:“原本泡過溫泉,我們就該做這個的吧?” 他鄭重其事的將幼虎放入嬴政懷裏,自己褪去衣衫躺進被褥中發出一聲放鬆的喟歎。 當秦子楚看向嬴政的時候,果然發現他的眼睛亮了。 “過來。”秦子楚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他眼前一閃,懷裏已經多了一個毛團子。 嬴政披在身上的衣裳已經被他丟棄在地,秦子楚立刻發現自己連同毛團子被一起被裹緊火燙的懷抱之中。 “現在夠不夠親近你了?”秦子楚眯起眼睛,笑著問了一句。 嬴政瞥了懷中的秦子楚一眼:“你要是願意把這東西也丟出去,朕才會真的開心。” 語畢,他閉上眼睛,沉聲道:“睡覺,你昨日睡多了,熬了半宿翻來覆去的,朕也陪著你根本睡不著,現在困得要命。” 秦子楚笑了笑沒說話,一手抱著還想要動彈的毛團子,一手伸向嬴政背後,輕輕摩挲輕拍著。 沒多一會,兩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都在他的輕撫下睡著了,秦子楚微微笑著跟著閉上了眼睛。 放鬆的日子無論多久都嫌短暫。 在秦子楚越來越喜歡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閑來無事遛遛老虎的生活後,他和嬴政短暫的假期終於到頭了。 秦子楚懶散的穿著一身廣袖長袍。 他衣襟微微有些散開,露出內裏雪白的內衫,一見到來人的身影,立刻真誠的笑了起來唿喚道:“彰黎先生!” 彰黎視線在秦子楚白皙之中透出紅潤血色的臉上賺了一圈,跟著笑了起來。 他高興的說:“公子今日看起來強壯了些,不再像入冬時候那麽單薄了。” 秦子楚笑眯眯的看向身旁的嬴政,柔聲對彰黎說:“阿正也一直說我瘦了、瘦了、又瘦了,結果他硬是把我拉進別館裏麵偷閑,將許多事情都轉給了門客讓他們處理。這才多久,我腰上就漲了一圈肉。” “小公子是個細心的人。最近小公子跟著公子出門,國主還總提起小公子不在身邊,他多有不便的話來。”彰黎說著話,已有所指的向四周左右看了看。 內侍們立刻訓練有素的退出房間,將空間完全留給秦子楚三人。 當房間被徹底清空,彰黎忽然說:“半月之前,太子柱忽然暈倒,醒後耳中血流不止,聽說國主憂慮過度也跟著嘔血了一場。醒來之後,精神頭比往日還差了。彰黎覺得此事不妙,國主行將就木,太子也已年老。公子在外麵遊蕩的夠久了,該迴去主持大局了。” 秦子楚看向彰黎正要點頭,嬴政忽然插嘴道:“彰黎先生此番是受了國主之命前來接父親迴宮,還是先生自作主張的?” 彰黎低聲道:“齊國今年朝貢的金銀數目過於巨大,國主派我出使齊國問個究竟。臣借此機會過來的。” 嬴政聽了彰黎的迴答,沉默片刻後,攥緊拳頭。 他咬著牙說:“不能迴去,需要等待國主的傳訊否則父親和先生的性命都要沒有保障了。” 秦子楚心中一驚,立刻明白嬴政的意思:秦王和太子同時重病這種大消息是注定要被封鎖的。 他遠在關中腹地主持修建水渠,若是得到消息這麽快趕迴去,豈不是顯得鹹陽宮中的事情盡在掌握? 現在性情越來越古怪的秦王和本就敏感多疑的太子柱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秦子楚點點頭,對彰黎道:“王宮之中有王後和華陽夫人主持,她們都對我表達過善意,若是國主和太子病情真的嚴重,必定會派人通知我趕迴去繼位。此時消息還沒散開,可見問題不嚴重。先生不必替我擔憂。” 彰黎點點頭,認真的說:“既然公子心中有數,那麽彰黎就繼續向齊國去了。” “先生一路順風。”秦子楚恭敬的送走了彰黎。 可當秦子楚迴到房間之中,一對上嬴政的眼睛,兩人卻同時露出苦笑。 麵對彰黎的時候,秦子楚和嬴政當然都能夠義正辭嚴的說此事急不來。 可秦王的身體是真的不好,遭逢年老的時候兒子驟然重病的刺激,誰也說不準秦王是不是真的能夠挺過這場驟然而來的急症。 即使秦子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秦王嫡孫,宮內也有王後和華陽夫人這兩尊大佛保駕護航,但繼位這種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發生了什麽料想不到的意外,就會變得無可挽迴。 按兵不動還是盡快向迴趕,兩難的選擇已經擺在了秦子楚麵前! 秦子楚猶豫許久,最終還是說:“我寧願冒險一次!咱們留在這裏等著吧,否則一旦迴宮了國主和太子病情無礙,咱們同樣要倒黴如何知道宮中秘聞的事情,無論如何是解釋不清楚的。” “好,朕陪你。”嬴政毫不猶豫的點頭,接受了秦子楚的選擇。 他們都以為此事需要的等待很快就會結束,可直到他們度過秋收,甚至春節後嬴政的生日,仍舊未曾迎來秦王宣召兩人迴宮的消息。 不僅僅他們兩人沒有接到消息,秦子楚可以派迴鹹陽城打探消息的門客聽迴來的事情,也從來沒和秦王的身體有任何關係。 打聽出來的消息中,無論範睢相國,還是武安君白起,都每日按時進宮、出宮。 秦子楚看著傳迴的消息,忍不住摸了摸額頭的滾落的冷汗。 他對著嬴政說:“幸虧我們小心,看來此番太子病重是真,國主受到刺激嘔血是假。” 嬴政卻笑了起來:“越是這樣,朕越能夠確定國主的身體確實一日不如一日了。否則他為何擔憂會有人背著他傳遞消息出宮呢?” “收拾行李吧。春耕又開始了。最近國主一定會派人將我們接迴宮去。”嬴政牽著秦子楚站起身,看向窗外又泛起綠色的地麵。 他忽然迴頭說:“朕又長大了一歲。” 秦子楚麵色一僵,看著嬴政的笑臉,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菊花一緊。 第109章 保護自己 “阿正,你怎麽對國主要宣召我們迴去這麽有把握?”秦子楚清了清嗓子,忽然開口詢問。 嬴政笑著伸手給秦子楚揉捏著有些昏沉的額頭。 他柔聲道:“難道這些日子韓非不在你麵前晃悠,你就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秦子楚總覺得嬴政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異常開懷。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嬴政話中的意思,秦子楚立刻笑道:“對了,我在等荀卿前來秦國為韓非說情。” “半年多的時間,無論發生什麽,足夠荀況再次請求麵見國主了。”嬴政點點頭。 秦子楚聽了這些話收起臉上的笑容。 他認真的說:“我們一起迴去。鄭國這些日子呈到我麵前的計劃說明沒有任何問題,他真的挺用心,沒有故意浪費。” 說到這裏,秦子楚的眼神顯出好奇的神色,輕聲道:“阿正,你說鄭國怎麽會這麽用心?我以為他多少也會有些抵觸情緒的。” 嬴政想秦子楚伸出手,將他的手掌抓在自己掌心,神色平靜的替秦子楚分析:“鄭國原本對朕虛以委蛇,是因為他身負韓王的命令而來。這時候對鄭國而言,修建水渠是假,消耗我國的人力物力以圖滅秦才是真。現在韓國已滅,鄭國原本就失去了他為之效力的國主,身上自然也就沒有了命令,加上他又是一個憨直實幹的人,會有現在的反應不稀奇畢竟原本哪怕身負重任,他也還是修建出了水渠。” 嬴政說著忽然笑了起來。 他抬眼看向秦子楚說:“哪怕朕說過鄭國這一次不會再做出心懷二主的事情來,你也仍舊堅持派專人定時向鄭國探查工程進度和消耗的人力物力。” 秦子楚以為嬴政在責怪自己。 他不由得解釋道:“人的判斷有時候會出錯,不如調查的結果。我們浪費不起秦國的國力。” 嬴政抬手壓住秦子楚的嘴唇,搖了搖頭,笑著說:“朕的意思是你的做法給了朕很大的啟示。朕曾經太過信任自己的判斷,未曾考慮過人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他們的心思根本無法猜測過去是朕太傲慢了。” 秦子楚反握住嬴政的手掌,將他拉到自己麵前,將嘴唇輕輕印在嬴政飽滿的額頭上。 他鼓勵的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看著你越來越成熟、寬容、溫和,我覺得特別高興。” 嬴政嘴角忍不住顯出笑意,可出口卻是令人聽不出真假的抱怨:“但對你來說,朕的年齡更大一點才好,對吧。” 秦子楚笑而不語。 不出三日,他們就接到了秦王讓他們迴去鹹陽城的詔令。 行李都是收拾好的,秦子楚和嬴政很快就踏上了歸程。 秦子楚和嬴政各自騎了一匹馬,嬴政身下的駿馬皮毛黝黑,泛著潤澤的光滿,而秦子楚身下雪白毛皮的駿馬神色顯得有些緊張。 它在原地不停跺腳,想要向旁邊閃躲,它身旁跟著一隻異常活潑、蹦蹦跳跳的半大的老虎。 小老虎仰起頭,從喉嚨中發出一連串帶著威脅意味的咕嚕聲,嚇得馬腿肚子更是顫抖不已,直往嬴政身下的黑馬身邊躲閃。 秦子楚忍不住輕笑著俯身揉了揉小老虎的皮毛。 他柔聲道:“明皇,乖一點,不準嚇唬隨行的馬匹,它們都沒見過你,膽子小得很。” 小老虎歡快被秦子楚揉著皮毛,主動拉開自己和白馬之間的距離。 它剔透明亮的虎目一轉,一個飛躍,直接跨過兩匹駿馬,悄無聲息的落在地麵上,猛然太張開虎口對著黝黑的駿馬發出一聲咆哮。 駿馬看也不看的抬起蹄子踢了過去,小老虎也熟練的跳開,閃避著黑馬的攻擊。 一馬一虎玩得熱火朝天,竟然像是練習了數千遍似的。 秦子楚安撫的磨蹭著身下白馬的鬃毛,伸手喂了幾顆飴糖給它。 他轉頭對嬴政苦笑道:“白露怎麽這麽怕明皇,明明它才是和明皇一起過來的。” 嬴政看了一眼仍舊瑟瑟發抖的白馬,挑眉笑道:“它隻是一匹年紀很輕的母馬,性格溫馴,當然害怕明皇猛獸的血腥氣否則你怎麽可能安穩的坐在它背上。夜是跟著我去過戰場的,它連人血都不怕,怎麽會怕一隻未曾自己捕獵過的幼虎。” 說著話,嬴政忽然道:“等白露長大了,讓它和夜生幾個小馬駒吧。” 語畢,嬴政眼神直望進秦子楚眼底,看得他臉色漸漸發紅。 “好。”秦子楚低應一聲,手下撫摸著白露鬃毛的動作越發溫柔和緩。 這一次,秦子楚迴到鹹陽宮放棄了身後搬動行李的大部隊,將他們托付給秦初麾下的一員小將,自己連同嬴政帶上一隊精兵,一人一騎徹夜不停的趕迴鹹陽。 這一次迴程速度極快,比起往日路上的拖拉,沒幾日秦子楚等人已經迴到鹹陽宮。 “你們去壅宮別館休息吧。”匆匆丟下這句囑咐,秦子楚牽著嬴政抬步向鹹陽宮正殿走去。 沒等進門,他已經高聲道:“子楚叩見國主。” 秦子楚帶著嬴政落腳跪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