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秦王欣喜若狂,實在是因為他的年紀越來越大,近些年來也逐漸感到精力不足,開始擔心自己的天年將至。  沒有一個君王是不希望自己的功德彪炳史冊的,而開疆擴土就是君王最大的功績。  白起此番雖然耗費的巨大的人力物力,但他取得的成就足以讓秦王忽略所有過程。  結果實在是太令人欣慰了!  白起不但完成了原本滅西周的基本目標,還大敗六國聯軍,令其對秦國聞風喪膽。  看到這樣的結果,秦王除了高興,再也沒有其他的想法。  這場戰爭從一開始,白起就已經看到了勝利的結果。  若非中間有魏無忌橫空出世、試圖力挽狂瀾和隨後而來的鄭安平不謹慎丟失了秦軍絕大多數的糧草的煩心事,白起甚至不會將這場戰場拖了整整兩年才完成。  因此,麵對秦王的稱讚,白起根本興奮不起來。  白起再次跪在秦王麵前,帶著一股近乎愧疚的心情說:“承蒙國主不棄。白起用人失當,以致我軍糧草被盡數焚毀,請國主降罪。”  白起此話絕不是做做樣子的。  其他六國雖然並不清楚秦國內情,但身為常常出戰的主帥,白起和範睢等人一樣清楚秦國此時必定在沒有存糧了。  而沒有存糧會對這時候靠天吃飯的國家會造成什麽影響,不言而喻。  秦國這兩年雖然不能說都是豐年,可也沒有大災,幾乎是堪稱上蒼保佑了。  因此,白起才能夠無後顧之憂的打倒現在,硬是帶了一場大勝歸秦。  若是老天不做臉,他就隻能速戰速決,甚至要建議秦王派出使臣和趙、魏、韓、楚四國合談了。  但無論白起如何想,秦王的思考方向必定不會和一名主將相同。  對秦王而言,隻要是勝利,就值得慶祝!  他一丁點都不生氣,再次強硬的將白起從地麵上拉起來,大笑著說:“武安君何罪之有?寡人賞賜你還來不及呢。此番大勝,寡人一定要大肆慶祝半個月。”  有了秦王這句話,白起也不再糾纏此事。  他直接起身,隨著秦王向眾多將士宣達了獎賞後,走進鹹陽宮中。  整個秦國霎時都陷入了這場狂歡,秦子楚當然不能置身事外,一駕馬車將秦子楚迎迴了他住過三年的院子。  秦子楚本以為之前兩年每次都在華陽夫人的院子裏看到嬴政,他肯定早就搬過去了。  但他卻沒想到重迴舊地的時候,這裏從來沒有失去過主人。  院落之中的一草一木都沒有任何變化。  已經年過五歲的嬴政穿著一身隆重的華服站在樹下,靜靜看著他。  秦子楚出現在他眼中的瞬間,嬴政緊繃的臉色瞬間放鬆,嘴角勾起十分清淺的弧線,整個人都柔和了。  “子楚,你迴來了。”嬴政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可是他立刻板住身體,穩穩的站會原地。  嬴政眼眸深處藏著淡淡的焦慮和急切,可當他發現秦子楚停在自己麵前五步左右的位置,再也不肯向前挪動一點時,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眼中的焦灼也被秦子楚冷漠的舉動澆熄。  秦子楚有些猶豫的看著眼前的男孩,一臉為難。  嬴政的身高似乎永遠處在蓬勃的成長期。  雖然兩年之中他每隔十天都會按照嬴政的命令“主動”前來見他,可有了華陽夫人在其中調解,短短半個時辰會麵並不需要秦子楚付出多少心力。  他隻要“嗯嗯、啊啊”的應付一番,再說上一句“阿正要注意身體”或者“不要太用功了,注意身體”的話,就可以抹掉額頭的冷汗,轉身離開鹹陽宮了。  他們倆在華陽夫人麵前見麵的時候總是正坐著,秦子楚甚至連嬴政現在確切的身高都沒有概念。  乍然麵對已經長大了許多的男孩,秦子楚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因為他想說的話,每一句都會透出生疏,徹底暴露他這兩年來沒對嬴政付出過一丁點發自內心的關懷。  “嗯,我迴來了。”秦子楚胡亂應了一聲,垂下頭又沒了聲音。  嬴政廣袖下的手掌緊緊攥成拳頭,挑高了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他像是完全不在意秦子楚表現出的生疏似的,主動走上前,仰起頭溫和的對上他的眼睛。  嬴政帶著一丁點羞澀的笑了起來,牽住秦子楚的手掌,輕聲解釋起自己還住在這座院子的理由:“朕搬去華陽夫人的院子裏一直睡不著,她說朕太挑剔,認床的厲害,做主讓朕搬迴來了。這裏確實很不錯,朕每天都能睡得安穩。”  嬴政說到此處頓了頓,直視著秦子楚用充滿了好奇的口吻說:“子楚呢?你在外麵能夠夜夜安寢麽?”  秦子楚額頭上的冷汗瞬間流下來了。  嬴政本性如何,恐怕沒人比他更清楚。  現在嬴政如此發問,話中的意思肯定不是“知道你過得不錯,朕就安心了”這種充滿了溫情脈脈的感覺。  要讓秦子楚來翻譯,必定是“朕不在你身邊,你還敢睡得著,膽子不小啊”。  Σ(っ °Д °;)っ威脅!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我今天晚上睡在這裏,會不會被五馬分屍變成冤魂飄蕩在院子裏麵!  秦子楚反應極其靈敏的察覺到了嬴政的不滿。  他立刻垂下頭,毫不遲疑的說:“自從阿正提醒我說許多人想要刺殺我,就每天都睡不好了,總是夜半時分無端驚醒。然後會變得很想念阿正,你小時候被我抱在懷裏沉甸甸特別暖和。那時候心裏總是特別安穩。”  沒有人不喜歡溫情的迴憶。  被秦子楚提起他們最親密的那段生活,嬴政眼底的寒冰驟然破碎,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心疼的揉了揉秦子楚似乎永遠都不長肉的纖細手腕,輕聲說:“那朕今天搬迴寢殿,和你睡在一起好了。”  ……搬迴寢殿?  ……搬迴?  ……迴?  Σ(っ °Д °;)っ我是不是說了一段蠢話!  原來始皇帝一開始的計劃是和我分開睡麽!  我現在反悔行不行!  秦子楚臉上驚訝和抵觸的神色一閃而過,但這足夠被嬴政精準的捕捉到他內心的真實情緒,發現秦子楚之前說出口的話都是故意說來哄他的。  嬴政心中強行壓抑下來的怒火瞬間被秦子楚點燃。  他掐住秦子楚的手腕,攥了半晌,忽然扔開,一甩袖子,轉身大步離開院子。  嬴政臉上的憤怒根本掩飾不住。  秦子楚靜靜站在原地目送嬴政離開,眼中慌亂和放鬆混合在一起。  他分不出自己是該慶幸徹底傷了嬴政的心,讓嬴政從虛妄的幻想裏麵清醒更好,還是應該開始為了自己小命不保而感到擔憂。  秦子楚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覺得自己傻透了。  事情他已經做完了,難道日後嬴政準備報複他,他就眼睜睜看著連還手不會麽!  他是嬴政名義上的父親,隻要他不死,想收拾嬴政是分分鍾的事情。  現在想“日後”的問題,實在是杞人憂天了。  秦子楚轉過身,對跟著他跑來跑去的隨從們吩咐一聲,轉身直接去了書房。  他現在雖然稱不上門客三千,可也要養幾百人的。  這群門客擅長的事情各有不同,雖然大多數都是口齒伶俐的人,可也不乏一些本事稀少古怪的人才。  秦子楚從來不是個習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理工科生的毛病之一就是任何事情越盯越窄,這個缺點在他身上尤為明顯。  換句話說,秦子楚並不是一個擅長管理的人。  比起在秦王身邊做副手,秦子楚學習做一個領導人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因為他需要一點點的摸索這個位置應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構架的難度有時候遠遠超過施行。  秦子楚被“管理”的問題折磨的焦頭爛額,所幸,他還沒有倒黴到連人才都收攏不到身邊。  雖然謀士沒人像是彰黎跟自己那麽合拍,但有了嬴然從旁協助,一切還能夠進行下去。  但秦子楚仍舊念念不忘尋找到一個出色的謀士,幫自己出謀劃策、解決煩惱。  秦子楚迴到書房門口,直接詢問:“今日要來見我的人是誰?讓他進來吧。”  求見秦子楚的人當然不能隨便帶進鹹陽宮中,可秦子楚當初親自定下了規矩,每日接待一名前來拜訪自己的人。  他不能失信於人,幹脆將人交托給侍衛,讓他們檢查一番,確定沒有身帶利器之後,一起帶進宮來了。  內侍跪在地上,悄聲道:“奴婢已經將人領入書房之中。”  秦子楚點點頭,抬腳走了進去。  “咳咳咳咳咳!!”激烈的咳嗽聲立刻鑽進秦子楚耳中,沒等他走進房間,已經猜到前來麵見自己的人大概是個眼中的病患。  “你的身體還好嗎?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對著外人,秦子楚自動進入溫文爾雅、禮賢下士的狀態,表現得滴水不漏。  沒想到等著他接待的人仍舊委頓在地,有氣無力的抬手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汙物,根本不著急轉過身麵對他似的。  擦淨嘴角,來人終於調轉方向,麵向秦子楚。  他叩拜一番,低聲道:“小人甘孜,秦國逃臣甘茂之子。家父已經過世,小人希望能夠讓他死後落葉歸根,因此拖著最後一口氣迴到秦國,沒想到身體實在是太糟糕,反而把家當都砸在了小人身上。聽說公子希望招納賢士,甘孜雖然不才,也希望能夠得見公子一麵。”  甘孜的話說得很好聽,無論是自己的出身還是現況都很清楚,可秦子楚看著甘孜,心中實在無奈。  他覺得自己身邊一定有“病弱隊友”的召喚令,否則為何有了一個整日大病小病不斷的嬴然,又能夠看到在病弱的方麵更勝他一籌的甘孜呢?  秦子楚幾乎以為這位甘孜是來訛詐臨終關懷錢財的了。  眼見秦子楚眉心皺了起來,甘孜竟然扯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從容的自嘲:“甘孜三、五年之內還不會死,公子多慮了。”  結果甘孜此話一出,秦子楚立刻就給他跪了。  甘孜真是個聰明人!  他對人心的把握超乎尋常。  秦子楚立刻端正了態度,正坐在他麵前一叩首,愧疚的說:“子楚無禮,輕慢了先生,還請先生大度,不要與子楚計較。”  甘孜前來麵見秦子楚的目的就是成為他的門客,帶著兒子一起得到照顧。  因此,甘孜表現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並不就此搭話,而是直白無比的說:“子楚公子雖然得到國主信任,可不受寵於太子。華陽夫人哪怕在太子麵前榮寵依舊,可她已是美人遲暮。太子重色,華陽夫人遲早會失去了護衛公子的能力。公子此番出宮,招納天下賢士,除了多年受製於趙國,沒有自己的親信之外,恐怕也是為了依靠賢名逼迫太子,令其放棄廢立嫡子的想法。”  短短幾句話,甘孜已經徹底點出秦子楚一直未能夠擺脫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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