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圍圍觀的女生們小聲地驚唿出聲,似是覺得不忍,有人拉了拉袁曉晴的袖子,囁嚅地說:“算了算了,讓老師知道了不好。”


    “是啊,不要把事情鬧大了,這樣對大家都不好。”


    “她也挺可憐的。”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聲音傳到四月的耳裏,仿佛嗡嗡嗡的蜜蜂。


    真吵,四月想。


    她用手撐著地麵,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菜的湯湯水水順著劉海流淌下來,糊的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她伸手擦了擦眼睛,粘膩的劉海下,一雙如狼崽子一樣的眼睛又黑又兇,仿佛在看肮髒的垃圾。


    袁曉晴被對方眼裏射出的冷光嚇了一跳,隨即炸了毛似得叫道:“你瞪什麽瞪,找打是嗎?”


    說著,她擼了擼袖子,打算上前再給四月一巴掌。身旁的人怕事情鬧大,紛紛過來攔住了她,挨個勸說她消氣。


    四月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怎麽的,突然想笑。


    “喂,你快看,她在笑誒,都這麽狼狽了,她還能笑得出來?”被林四月的笑容吸引了的女生拍拍她同伴的肩膀,一臉的不可思議。


    “她不會受刺激過大,瘋了吧。”


    “我們快走吧,她好像有點不正常了。”


    袁曉晴聽到後,心裏也覺得發毛,有點心虛地對林四月說:“你神經病啊,笑什麽笑,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你以後最好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不然我看到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走吧走吧,別說了。”有女生拉了拉她,她仍不服氣,隻得恨恨地瞪了林四月一眼,才不甘心地轉身離開。


    早春的風仍帶涼意,一陣風吹來,林四月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才低著頭慢吞吞的往食堂方向走去。她記得那邊有水龍頭,現在最主要的是把頭發弄幹淨。


    走了幾步後,她似有所覺一般,突然頓住。她緩緩迴過了頭,不遠處,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她。


    是去而複返的顧青顏。


    與剛才相比,他現在手裏多了兩隻麵包跟一杯礦泉水。


    四月的臉在那一刻唰的一下紅了。


    真的好倒黴,這麽狼狽的自己,偏偏被他看到了。


    她匆匆收迴了目光,沒再看少年一眼,快步朝著食堂的方向走去。


    顧青顏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勾了勾嘴角,笑的有些無所謂。這些學校暴力事件,他看得多了,並沒有覺得有什麽稀奇,也從未想過去伸出援手。


    畢竟,隻有自己變強大了,別人才不敢欺負你。


    ***


    一路走來,免不了會接受到別人詫異疑惑的目光,林四月安安靜靜地走著,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


    正是午飯時間,有些吃的比較快的學生已經拿著空飯盒在水龍頭下衝洗著,見到滿身狼狽的林四月走來,都不免有些怔忪。有幾個男生自發自覺地讓開,林四月淡淡地點了點頭,顧自彎下腰,一手托著頭發,就著還未關掉的水龍頭,小心翼翼地清洗起來。


    她的頭發很長,因著長期的營養不良,發尾分叉而泛黃。將將把頭上的飯菜洗掉,兩手抓著頭發像擰麻花一般擰幹水漬,微眯的眼睛正好對上了一條潔白幹淨的毛巾。


    四月手裏的動作一頓,眼睛順著那白皙的手背往上瞧,卻見毛巾的主人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有些靦腆地解釋道:“這條毛巾是我新買的,我沒用過,你先拿它擦擦頭發吧。”


    被水浸濕的雙眼因刺痛而泛紅,林四月用力眨眨眼,目光遲疑地盯著那條看著就很高檔的毛巾。視線一轉,又對上了女生純淨而友善的眼神,她略微猶豫幾秒,伸出右手接過對方手裏的毛巾,嘴巴微動,一聲“謝謝”幹巴巴地從嘴裏道出。


    隨後,她用毛巾大致擦幹了頭上的水珠,而原本幹燥而溫暖的毛巾已經變得潮濕。林四月將毛巾拿在手裏,心有忐忑的轉過身,隻見剛才那個女孩兒正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自己。


    林四月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可以用沉默而倔強的姿態抵擋那些惡毒的攻擊,卻從來學不會用何種表情麵對給予自己幫助的人。


    “你好,我叫夏白,很高興認識你。”女孩坦率地介紹著自己,同時向林四月伸出了手。


    林四月怔怔地看著那隻幹淨的手,“你好,我叫……林四月。”


    “四月?”夏白歪歪頭,秀氣地皺皺眉,黑溜溜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困惑。


    “嗯。”林四月緊張地提了一下氣,拿著毛巾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有些泛白。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麽不好的謠言,所以討厭她了呢。就算被討厭,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的名字很特別呢。”女生眨眨眼,笑容重新迴到了臉上,又神神秘秘地補充道,“而且,你的眼睛真漂亮。”


    是嗎?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呢。四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隨後她語帶真誠地說:“謝謝你,等我把毛巾洗幹淨了就還給你。”


    “不用啦。”夏白大大咧咧地搖了搖手,滿不在乎地道:“這條毛巾就送你啦,不過——”她指了指林四月身上汙穢的油漬,有些擔憂地說:“你身上這樣真的沒關係嗎,要不你跟我到女生宿舍去一趟吧,你先換我的衣服穿吧。”


    “不用了。”林四月搖搖頭,實在不想麻煩別人。


    夏白一聽,黑眸滴溜溜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麽,偷偷湊到林四月耳邊,“四月,我……大姨媽來了,我要去宿舍拿姨媽巾,我一個人不敢去,你就當陪我好不好嘛。”


    隨著夏白的靠近,淡淡的香水味縈繞在林四月的四周,四月悄悄地唿吸著這好聞的香味,一個“好”字迷迷糊糊地脫口而出。


    “就這麽說定啦。”夏白見林四月同意了,開心地拍了拍手掌,隨即怕對方變卦似得急急忙忙拉著四月的手就走。


    一路上,夏白像隻活潑可愛的小麻雀,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四月很好地充當了傾聽的觀眾,偶爾附和一聲。


    從她口中,四月知道夏白是個轉校生,上個星期剛轉來這個學校,還沒有交到什麽朋友。不過,以夏白熱情又開朗的性格,以後應該會有很多很多的朋友。等到了女生宿舍,看到夏白帶的形形□□的東西,四月懵懂的意識到對方家境應該很好。


    “你穿哪件比較好呢?”夏白神色苦惱的在她粉紅色的大行李箱中翻找著什麽,而她的床上已經堆了一摞又一摞的衣服。林四月怕她把衣服翻得更亂,隻好隨便選了一套衣服。


    到最後夏白還用懷疑的目光瞅著四月,一臉的不認同,“你確定?我看這件挺好。”說著舉著手裏的那套粉色連衣裙,獻寶似得雙手捧上,用誘.惑的小眼神看著四月,仿佛在說“要不要試一試要不要試一試”。


    四月緩緩地搖了搖頭。


    其實她跟夏白來這裏,就已經後悔了。夏白一看就是受歡迎的那一類女生,跟異類一樣的自己,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夏白顯然沒有四月的顧慮,性格比較自來熟,跟四月分開的時候,還笑眯眯地說會來她的班級找她玩。


    四月是走讀生,按學校的規定,走讀生晚上不需要上晚自習,所以放學鈴聲一響,她就在座位上收拾著要帶迴家的課本和作業。


    她的動作放的很慢,幾乎是一本一本地放進那個打了很多補丁的黑色包裏。等到教室裏沒有其他學生了,她才把包挎到肩上,然後將裝著她的髒衣服的袋子提上,慢吞吞地走出了教室。


    傍晚的太陽仍有餘溫,晚霞一層一層的往天空的盡頭蔓延開去,如同在生命的尾聲努力的絢爛了一迴。


    四月收迴視線,不適應地眯了眯眼,扶了扶挎包的帶子,目不斜視地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白天欺負她的那個女生沒有說錯,她確實沒有父母,在她8歲的時候,有一個老人從孤兒院裏收養了她。如今,阿婆已經很老了,平時隻能靠撿撿破爛為生,至於她的學費,是一個社會上的成功人士資助的。


    四月還記得在她剛升上s高中時,那個40是多歲的中年男子高調地出現在學校,指名道姓地點出她林四月是他接濟的學生,一時之間,她的名字就在這個高中徹底火了。也許有人不知道林四月的長相,卻沒有人不知道林四月這三個字。


    也有學生因為好奇而在她的教室門口張望,偶爾老師也會用奇異和憐憫的眼神望著她,不過,經過了一個學期的過濾,熱度已經慢慢消退。對於這些,她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麽困擾,也沒有感到自卑羞愧,畢竟,她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別人對你的好都需要等價交換,沒有什麽東西是理所當然的。


    比如奶奶收養自己是為了養老,男人資助她是為了得到好名聲。


    她家離學校不算近,由於沒有錢買自行車,她隻能每天花40分鍾的時間走路到家。走出校門口的時候,一個男生擦過她的肩膀走到了前頭,林四月身形一頓,不動神色地放慢了步子,靜靜地看著男生瘦削而頎長的背影。


    白襯衫,黑褲子,深棕色的包隨意地挎在右肩,隻一個側影便透處難以言喻的清雋氣息。


    少年徑自走到停靠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前,不一會兒,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拿著包煙走到他身邊,隨手接過他肩上的包。從她這個角度,隱約看到少年飄忽的目光不知道投放到了哪裏,男人在原地對他說了幾句,然後拍了拍少年的肩,兩人一前一後坐上了車,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她麵前。


    林四月在原地停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扶了扶帶子,然後才重新邁開步子。


    一左一右,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就如同他們的人生,本應該毫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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