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言幼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大一的時候跟校外的打過架,再讓學校看見我帶傷就不好交代了。我說我被打劫了他們肯定不信。”其實我也不怎麽信。李翱心想,你說這大白天的,言幼寧又長著那麽一個人高馬大的胚子,真是要打劫的,誰會挑他這樣的下手?吃撐了吧?“得疼幾天。”李翱擦幹手,出來把窗戶都推開了。一屋子都是藥油的味道,實在嗆人。言幼寧不怎麽當迴事兒地點點頭。李翱沉默了片刻,很突然地問道:“沒什麽要說的?”言幼寧斜了他一眼,低下頭,從扔在一邊的襯衣口袋裏摸出煙盒來點了一支,“你想知道什麽?”李翱沒出聲。現在距離晚飯時間還有段距離,太陽西斜,但是黃昏還沒有來臨。這個時間會讓人不自覺地有點兒犯懶,好像身體已經接收到了某種即將要放鬆下來的信息,每一個細胞都開始伸著懶腰打哈欠。言幼寧抓了抓頭發,微微有些煩躁地籲了口煙氣,“其實沒啥可說的,就是心煩。正好撞上兩個不開眼的,就動手了。”“幹嘛心情不好?”這一次,言幼寧沉默的時間比較長。一支煙快抽完的時候他才垂著頭低聲問道:“李哥,你說,人要是有個混賬爹是不是一件挺苦逼的事兒?”李翱無聲地笑了笑,“這苦逼什麽?他混賬他的,你好好過你自己的唄。”言幼寧歎了口氣,麵對著前生今世的老友,有些話很突然的就有了傾述的欲望,“我媽一直到死都對那個混賬男人特別上心。我到現在也不明白她到底迷上他什麽了。”李翱也有些感歎,“感情的事,外人本來也說不清。”“她年輕時候特別漂亮。可是那麽多追求者裏,她居然就看中他了,死心塌地地跟著,一直跟到人家娶了門當戶對的大小姐……”言幼寧搖搖頭,自嘲地笑了起來,“真他媽的。你說她到底圖什麽?”李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裏卻有些疑惑他怎麽會在這個時候說起他母親的事情。難道他所說的心煩什麽的,也跟這位神秘的女士有關係?“她那個傻勁兒其實也有點兒影響到我。這麽多年,我心裏多少也會用‘他一直沒來認我們是有苦衷的’‘他心裏也有我們’這樣的借口來安慰安慰自己。結果呢,我直到現在才發現,什麽感情、什麽兒女,在他眼裏屁都不是。”李翱沒有接話,他也沒想刨根問底地弄明白他這個發現是怎麽得來的。何況在他看來,如果一個做爹的,連自己兒子都長這麽大了都從來沒認過,那他肯定不是什麽好鳥。為這麽一個東西在這兒折騰自己,至於麽?那首歌裏是怎麽唱的來著?有人心疼的時候,眼淚什麽的,才有價值。李翱不知道該怎麽勸他。在他看來,言幼寧也不需要別人勸,他隻是受了某種打擊,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和一點兒時間來讓自己恢複過來罷了。他在幼寧肩膀上又拍了拍,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句,“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言幼寧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這會兒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李翱一臉深沉地看著他,“此之甘飴,彼之砒霜。”言幼寧腦門上一根青筋跳了跳。“其實我的意思就是說,你覺得你媽媽找上你爹不值得,但是她不這麽覺得啊。那本來也是她自己的日子,隻要她樂在其中就行啦。你管那麽多幹什麽?你不愛吃餅幹,就要把所有的餅幹都消滅掉,讓別人誰也吃不到嗎?”“我……”“我懂,我懂,心疼自己老媽麽。問題是她用不用你替她惋惜啊,她那麽一個女人,情商肯定比你我要高。她會不知道自己要過的是什麽日子嗎?”“……”“還是那句老話,她有權利選擇怎麽安排自己的生活。別說你隻是她兒子,就算你是她老爹也不能幹涉的,ok?”“……”“你媽媽也沒強迫你一定要喜歡你的這位老爹呀,對吧。所以你要是討厭他,就繼續討厭好了。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反正他對你也沒幹過什麽讓人不討厭的事兒。”“……”“所以你就是在自己折騰自己呢,難過什麽呀,有什麽可難過的呀?好好過你的日子不好嗎?非想那麽些有用沒用的,純是閑的!”“……容我插一句話成麽?”言幼寧艱難地給自己爭取到了一個發言的機會。他怎麽以前沒發現李翱嘴皮子這麽利索呢?李翱做好了反駁他的心理準備,“你說。”言幼寧舔了舔嘴唇,“我能在這兒蹭頓飯麽?”“……”李翱早上起來的時候,言幼寧已經走了。客房明顯收拾過,床鋪也疊得整整齊齊的,他來的時候穿的那身衣服已經洗了晾在陽台上,穿走的是昨晚李翱給他拿過來的一條卡其色長褲和一件灰藍色的條紋襯衫。李翱有點兒遺憾了。那件襯衫的腰部尺寸特意按照言幼寧的身材修改過,他還沒來得及看一眼上身的效果呢。這死孩崽子,跑的倒快。走進廚房,李翱看見餐桌上的綠豆粥和小籠包的時候,又忍不住樂了,“知道伺候早餐了?行,算你有良心。”言幼寧打了個噴嚏,把手裏的花束拿的遠了一些。在島城,這種藍色鳶尾花並不常見,不過這是一蓮最喜歡的花。即使是在病情最嚴重的那段日子裏,看見他帶來新鮮的鳶尾花,她也會露出由衷的笑容。隻是這笑容在他的記憶裏已經略略有些模糊了。將近十年了。他的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已經將近十年了。言幼寧順著墓園窄窄的台階往山上走。再往上走一段,拐過那棵大樹,就是一蓮長眠的地方。潔白的墓碑旁上,凝固著她年華最盛時明媚的笑臉。他的母親,不論是停留在他記憶中的樣子,還是這方寸的照片之中不變的笑容,永遠都是最美的。言幼寧拿出手巾細細地把墓碑擦拭幹淨,把懷裏的花束拿給她看,“呐,藍色的鳶尾花,你的最愛。”照片上的女人繼續微笑,眉眼之間洋溢著青春明媚的氣息。“你是真的喜歡這種花,還是……僅僅是想家了呢?你總是不跟我說真話,如果以後我有機會去看一看你的親人,你會不會覺得高興?”言幼寧的指尖輕輕地點了點照片上那一蓬棕色卷曲的長發,他自己的頭發也微微有些卷曲,不明顯,但是垂落在耳畔的發梢總是帶著柔和的弧度,像一蓮。他的眼睛也像她,隻是同樣漂亮水潤的眼睛裏,卻沒有一蓮那種溫柔嫵媚的神氣。言幼寧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許都不會像一蓮一樣,會對著某個人流露出這樣溫柔繾綣的神氣了。因為一蓮是一個把感情當做信仰的女人,終生不悔。然而那種激烈的感情加諸於一蓮的身上的痛苦和絕望,沒有人比他看的更加清楚。“看看你,”言幼寧凝望著一蓮那雙含著微笑的琥珀色的眼睛,喃喃說道:“看看你給自己挑了個什麽樣的男人啊。眼光不好,人又傻,李翱還說你情商高呢……”“如果他來找你,”言幼寧低聲問她,“你會原諒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