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無聲的「陛下」二字。


    「陛下,容臣救治——」


    他轉身惡狠狠抓住軍醫的衣領,咬牙切齒地顫抖道:「救不了她,寡人就殺了你!」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先容臣查看傷情!」


    離尤喘著粗氣,一把將人鬆開。


    他咬著牙,渾身僵硬得像一塊石頭,甚至不敢迴頭去看她。


    他閉上眼,聽著外麵血腥的廝殺聲。


    鄴、晟兩軍聯手,雖然對付起來不算太棘手,但這一仗很可能將耗時許久,此時又正值冬日,即便攻下這兩國,軍資人力也將耗費損傷巨大。


    若酈國趁弈國元氣大傷時發難,屆時可能會迎來吃力的局麵。


    所以他令弈軍假裝不敵,為的就是請君入甕,在盧城外將大軍一分為二逐步擊破。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軍力。


    而他,原本可以將這個計劃、可以將城外有埋伏的事告訴她,但他終究沒有這麽做。


    離尤很清楚地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麽。


    一瞬間,他仿佛又迴到少年時,看著自己那名動天下的母妃將父王玩.弄於股掌間,外戚幹政把持朝廷,父王暗中準備實施的密令被母妃得知後,轉眼就被阻撓得無法再進行下去。


    他還親眼所見母妃與荀氏一族的男子偷.情。


    所以他厭惡母族,將他們連根拔起、驅逐。


    離尤睜開眼,攥緊手轉過身,一步步朝床榻邊走去,床邊銅盆裏一團團帶血的布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以為隻愛她一雙手就能被一個女人玩.弄於掌中,所以他第一次放縱了自己,去親近一個女人。


    愧疚與後悔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若她死了……


    這個念頭像一根寒光涔涔的針,粗暴地刺入他的腦海之中,疼得他險些踉蹌一步。


    「陛下!夫人並未傷及要害,臣已為她止了血,眼下隻需接上斷骨縫合傷口,日後好生調養,必會痊癒!」


    離尤茫然迴過神,急切地追問:「果真?!」


    「臣不敢妄言!」說完,軍醫從緊張與恐懼中解脫出來,整個人癱軟在地。


    「那你還愣著幹什麽!」


    「是是是!」軍醫忙手腳並用地爬了迴去。


    ...


    鍾虞從昏迷中醒來時,屋內的光線格外暗,隻有幾盞燭台火光搖曳。


    幾步遠的地方突兀地擺著一張一看就不該放在這裏的桌案,長發隨意束起的男人正執筆坐在桌前。


    她下意識地動了動,下一秒就疼得擰眉。


    坐在桌前的男人背影頓時一僵,墨汁在紙上沁開,他連唿吸都微微屏住了。


    離尤猛地放下筆轉身,一瞬間便對上了那雙在夜裏格外亮的杏眼。


    少女一怔,接著嗓音綿軟沙.啞地輕輕喊道:「陛下。」


    他幾乎已經快忘了……被她這樣專注地凝視著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阿虞。」他僵硬地站起身,桀驁的眉眼在燭火掩映下看起來有些怔然。


    鍾虞喘勻一口氣,望著他笑起來,「陛下,弈軍勝了嗎?」


    離尤一怔,唇抿得極緊,喉間幹澀。


    「……勝了。」


    「勝了就好。」她如釋重負似地輕輕舒了一口氣,「陛下……」


    話剛起了個頭,桌案邊的人忽然大步邁開,衣擺翻飛地疾步到她麵前。


    男人唿吸顫抖,忽然在床邊半跪下來,俯身如同嗬護珍寶一樣地輕輕抱住她。


    「阿虞,你醒了。」他低緩的嗓音裏帶著細細的抖,「……你贏了。」


    「我醒了。」鍾虞吃力地抬起手,溫柔地撫上他的後背。


    離尤埋首在她頸側,「阿虞。」


    「我在。」


    「……寡人錯了。」他低聲頹然地喃喃,「寡人錯了。」


    錯得一塌糊塗。


    ……


    弈王即位後五年,親征率弈軍於弈國邊境盧城外大敗鄴、晟兩軍,又勢如破竹,一路攻向鄴國腹地。


    將軍賀恭先是因故被國君處罰,後以迅猛之勢攻下鄴國三城,將功折罪。


    此時,王駕已返迴都城,城中百姓夾道歡唿。


    坐在禦輦中的男人嗤笑一聲,將賀恭送來的捷報隨手扔在桌案上。


    隻是這不輕不重的一聲響,似乎驚醒了枕在他腿上睡覺的少女。


    少女皺了皺眉,手抓住他的寬大袖口往他懷裏蹭了蹭。


    離尤抿緊唇,臉上劃過懊惱。


    不過……此時禦輦已近城門,城內鼎沸的聲響已經隱約可聞。


    他俯身吻了吻她眼睫、鼻尖、唇角,最後又親.昵地用挺直的鼻樑蹭她柔軟的耳朵,「阿虞。」


    少女無意識地「唔」了一聲。


    「阿虞,再不醒,寡人就……」


    「……醒了,醒了。」懷裏的人忽然困頓且不滿地含含糊糊道,嗓音嬌軟得像在撒嬌。


    離尤將人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然後低頭吻了下去。


    唇微微退開時他啞聲道:「馬上入城了,那時宮人會掀開禦輦幔帳,你與寡人將一同受百姓朝拜。」


    「這合規矩嗎?」說著鍾虞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整理衣衫,趕忙湊到一邊拿起銅鏡。


    她沒看見離尤不懷好意地勾唇笑了,「規矩都是寡人說了算。」


    很快,長長的隊伍從城門緩緩進入,禦輦位於隊伍前端,極盡精緻華麗,幔帳被玉鉤掛在雕花細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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