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渡過弱水的玄都大法師在少鸞引領下,一路飛縱,不多時便到得棲凰宮前。


    “大長老有言在先,真人乃紫府佳客,且為人皇帝師,可不必通報,徑直入殿。”少鸞轉過身來,躬身邀道,“請。”


    玄都大法師停住腳步,稽首道了一聲多謝,然後稍稍整理了一下袍服,就往殿內步入。


    而此刻內殿之上,勢至道人耐著性子,正和太鴻、長鸑二老談天說地。


    他入宮落座之後,本打算開門見山,直陳來意,可是不曾想另兩人早有準備,屢屢把住話頭,隻拉著他聊些奇聞異趣,絲毫不給說正事的機會。


    初時,勢至道人隻覺對方這一舉措頗為失禮,然而沒過多久,他即想通了其中關竅。


    這二人之所以不顧自身體麵,強製牽引,定然是明了他之來意後,故作此態,當是讓他對五穀之事心生急切,好一步步邁入其彀中。


    想明白這一點後,勢至道人心中哂笑一番,頓時索性敞開胸懷,隨杆而上,主動應起鳳族二老。


    盡管他修為與後者相差甚遠,但憑借聖人教誨,以及多年傳道所練就的舌燦蓮花之話術,卻也是對答如流,毫不露怯。


    一席長談,已是數個時辰過去。


    見雙方氣氛恰到好處,勢至道人終於搶過話頭,直言道:“貧道此番奉師命前來,乃是為了商討五穀,不知二位長老尊意若何?”


    此言一出,恰如小石落水,擊起層層漣漪,大殿中歡顏笑語驟停,一時鴉雀無聲。


    “當然鳳族如有所求,不妨明言,貧道定會麵呈家師,傾力而為。”


    勢至道人從容不迫,繼續道:“隻是人族遭災日久,稍作耽擱便有萬千性命隕喪,還望二位早做抉擇,莫負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言辭懇切,舉止謙遜,令人生不出絲毫惡感,但長鸑道人隻覺字字如山,力重千鈞,就連一向自持穩重的太鴻老道,聞聽後也不由眉角微抬,朝客位上多看了幾眼。


    見師兄沒有應話,長鸑道人暗歎一聲,硬生擠出一點笑臉,道:“道友言重了,所謂急事緩辦,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此言差矣。”


    勢至道人氣息一沉,搖了搖頭,肅聲道:“非是貧道不恭,隻是人命關天,豈能……”


    將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後,他正要再攜聖人之威,乘勝追擊,以大義嚴詞迫使其就範之時,卻被一清朗聲音所打斷。


    “好一句人命關天,讓貧道這遲來之人不禁汗顏。”


    眾人聞聲望去,卻是一名青袍芒鞋的年輕道人緩步走了進來。


    “玄都大法師?”


    忽見得此人,勢至道人心下就是一沉,“沒想到他竟來得如此之快。”


    另一邊,恰逢其時到場的客人,也令在座的兩位主人暗暗鬆了口氣。


    玄都大法師來到殿上,向前正容一禮,道:“人教玄都,見過二位長老。”


    太鴻老道一改先前暮氣沉沉之象,起身下階,笑迎道:“人族帝師大駕親臨,老道有失遠迎,望乞見諒。”


    “豈敢。”


    玄都大法師謙和自若,隨即不待落座,便單刀直入,道:“貧道來意兩位定已知曉,還請將五穀賜予人族,以解大難。”


    “好說,好說。”


    太鴻老道拱了拱手,歉然一笑,道:“不曾想些許小事,竟累得東西大賢遠涉齊至,實是老道之錯。”


    玄都大法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順勢轉向一旁,見禮道:“初觀這位道友修為,已知其來曆定然不凡,原來是西方教下,不知如何稱唿?”


    早在玄都大法師到來時,勢至道人就感不妙,後又親耳聽到其討取五穀,心情更是陡然跌落穀底,隻覺一番辛苦白費,多時籌謀即付東流。


    盡管如此,在注意到玄都大法師的動作後,他臉上仍是掛起招牌式的笑容,強顏還禮道:“西方教勢至見過玄都道兄。”


    玄都大法師目光皎皎,上前一步,道:“道友為人族之事奔波,貧道忝為帝師,感激不盡。待此間事了,定當迴宮稟明家師,再親上靈山拜謝兩位師叔。”


    勢至道人聞言心中一凜,連聲道:“不,不……”


    玄都大法師故作訝然,盯著他疑惑道:“哦?”


    勢至道人腦中飛快轉念,同時麵容鎮定,緩緩解釋道:“道兄誤會了,此來非奉師命,乃是貧道在外傳教時,偶然聞得五穀消息,故而自行來此商討。”


    他手中念珠旋動,又道:“既然道兄親臨,那自不必我越俎代庖了,貧道就此告辭。”


    說罷,對著殿上幾人笑了一笑,再一稽首,竟是毫不拖泥帶水,就此轉身離去。


    “這,怎麽……”


    長鸑道人反應過來,正要說些什麽時,一旁太鴻老道輕咳一聲,立時將他打斷。


    玄都大法師卻對二人的舉動渾不在意,正聲道:“眼下天色已晚,貧道也不便貿然攪擾,不知五穀現在何處?”


    長鸑道人臉色一下沉了下來,皺眉道:“哼,聽道友此語,好似已將我族靈根看做囊中之物了?”


    玄都大法師擺了擺手,如今勢至道人已經離開,他也就沒必要再虛與委蛇,繼續浪費時間了。


    “道友不必如此,鳳族想以何物交換,盡可直言。”


    “好!”太鴻老道撫掌而笑,臉上露出釋然之色,道,“道友快人快語,老道也就不再轉彎抹角了。”


    他沉吟片刻,定了定神,眸中精光一閃而逝,終道:“別物於我族而言,均不足論,唯有氣運乃我所求,不知真人能否辦到?”


    玄都大法師沒有立即迴答,他心中微微吃驚,太古龍漢初劫過後,三族之長雖然亡羊補牢,但天道運轉,已不顧彼,其氣運衰頹之勢一如江河日下,難以挽迴。


    為了延續氣運,各族自然是想盡辦法,那龍族之所以兵發四瀆,也正是為此。


    原本他見太鴻和長鸑兩人反複推搪,還以為是要索取什麽世所罕見的天材地寶,沒想到居然是攸關氣運。


    這二老也當真聰明,同樣是將主意打在人族這一新生族群身上,他們卻並不像龍族那般大張旗鼓,強取豪奪,而是迂迴巧進,乘勢而為。


    也難怪今日會如此巧合地遇見勢至道人,想明白這些後,玄都大法師對二人的評價不禁高了幾分。


    頓時也不猶豫,端起案上玉杯,長身而立,道:“貧道以帝師身份允諾,五穀解災之日,人族即尊鳳凰為圖騰,自此兩族氣運相連,永不背離。”


    “道友之言,正合我族之意。”


    太鴻老道心滿意足,鄭重端起茶杯,一邊的長鸑道人也是眼含笑意,同樣舉杯而起。


    三人遙遙一對,哈哈一笑,將杯中瓊漿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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