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應卿《嚼英集》雲:《戰國通史》,凡二百一十卷,本紀十卷,誌五十卷,表十五卷,列傳一百三十五卷。所載記事,自前朝魏哀帝崇寧四年至本朝元初帝定乾五年,上下一百七十六年矣。

    長安元年,帝詔令文華殿大學士崔安潛、吳英遒置局編纂。長安四年,崔吳二人因“銅雀弊案”下獄革職,所成九十五卷為帝不喜,帝擢起居郎張彌為太史令,重修通史。長安十七年卷成,帝讚之曰:“簡、實、美,當世之《史記》也。”令武英殿刻印,雕版存於帝都太史局、繁城挽月殿二處,並於長安十八年付梓,通行天下。

    《戰國通史》與張彌晚年所著之《戰國記》並稱國史雙璧,為後世稱頌。

    衝覺寺位於蓮州蒼梧山,曾是前朝大寺。隨著時光的遷移,這裏的香火早已不複當年,僅餘山房數座。這日正是三月初三上巳節,民間樂哉踏青除邪,給平時頗為冷清的衝覺寺添了點人氣。

    “自定乾五年天下初定後,百官就商議著改元一事,陛下日理萬機無暇顧及,拖了兩年方才定下年號。”寺後供香客休息的山房裏,一個男子笑道。若稱其男子恐不妥帖,這人麵白無須,雖極力克製,行止間仍難掩女氣。一身寶藍直裰看似普通卻極為考究,懂行人一眼便知這是大內之物。

    “長安的確是個不錯的年號。”看眼狀似拉家常的內監,張彌神色不變。

    “那是當然,這可是陛下親自取的,文華殿的那些個學士取的陛下可是一個都沒看上。”內監微微揚聲,看見張彌的表情,又平和了語調,“先生的才華陛下時常提起,小人正月裏還沒出去就奉命前來請先生出山,轉眼已快兩月,不知先生考慮得如何了?”

    張彌放下茶盞,抬眼看向窗外。山寺桃花剛剛過了怒放的時候,花瓣微微垂著,露出幾分頹敗的美感,就好像他的處境一般。那位可不是能打商量的人,既派人前來,必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那位的目的又何嚐是他的淺陋才華,不過是大人的蹤跡罷了。

    “先生?”

    這聲催促將他的視線拉迴,看這位內監的架勢,這兩月耐心怕是早已告罄。張彌微斂心神,道:“承蒙陛下垂青,元醒甘往效命,隻是……”

    “先生可是放心不下那位小哥?”

    張彌猛地抬眼。

    見自己猜對,內監語調略緩,帶著幾分曖昧,“以陛下的寬容,先生帶著那位小哥上任也不是不行啊。按例起居郎雖常住外廷,午門又非常人可入,但若那位小哥肯稍作犧牲的話,先生與他也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啊。”

    聞言,張彌臉色一白。

    什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他與小草是師徒,絕非那般肮髒關係。更何況可入外廷者,官員、宮人必為其一。小草既非官員,那所謂的稍作犧牲,難道是讓小草去做內監嗎?

    憤恨之感充斥心頭,張彌剛要發作,就聽遠遠地傳來熟悉的唿喚,“先生!”

    該死,這個孩子不是跟著智圓和尚出去了嘛,怎麽這時候迴來?張彌又急又氣,不自覺握緊拳頭。

    “嗬,這小哥真是中氣十足啊。”內監瞟一眼窗外,處於陰影中的麵皮微微帶笑,“先生若有疑慮,不如這會兒喚他進來商議,咱家看小哥必定也舍不得先生。”

    “不必。”張彌沉聲道,“三日後元醒在寺外等候副統管。”

    先生好像有心事呢!

    小草扒著飯,目光一刻不離地落在張彌身上。先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是一年前還是半年前?具體是哪一天他記不清了,他隻知道來到這衝覺寺後,先生越吃越少,幾乎要成仙了。

    思及此,他道:“先生,我們還要在這裏住多久?”

    張彌抬起頭,認真看向他,“小草不喜歡這裏嗎?”

    “不喜歡。”他想也不想就答。

    “為何?”

    “因為這裏不能吃肉,還得天天聽和尚念經。”最重要的是先生不開心,這句話他藏在心裏,問道,“那先生又為什麽喜歡這裏?”

    “因為這裏天天吃素,能聽到和尚念經。”

    “先生耍我!”小草氣唿唿地瞪眼,嘴角遺留的飯粒隨時要落下。

    如往日一般,張彌伸手要替他抹去,忽又一滯,手像被火燒一般縮了迴來。他黯然道:“我沒耍你,茹素使人清心,誦經使人明智,我倒是想在這裏住一輩子的。”

    聽出他語間真真切切的惋惜,小草不由失神。

    難道先生想出家?如果先生出家了,他該怎麽辦?他是那麽喜歡先生,那麽離不開先生,那麽……不可以,先生不可以出家。

    “先生!”他出聲急促,“這裏雖然清靜,可先生總要出去走走才好寫史啊,先生說過史一人一口爾,可也要尋到可信的那些人、那些口,才算是大家之言啊。”

    張彌微微一笑,“平日裏我讓你讀書,你說自己蠢笨不堪,卻將這些道理看得透徹。”

    “鸚鵡聽上一百遍也會學舌了,我隻是不愛念書。”小草有些心虛地撇過臉去。

    “昨日是誰在浣足溪邊大談聖賢帝伐楚之戰的?”

    “先生,多吃點。”小草充耳不聞,熱情夾起素菜。

    張彌擋住他的筷子,逼他抬起眼眉,“小草,你不笨,你隻是不想離開我罷了。其實你更喜歡習文而非習武,這些年你故意棄文從武也是為了我。”

    “不!”小草瞪大眼睛,不知想說服誰,“我就喜歡舞槍弄棒,讀書什麽的頭疼!”

    “你不必勉強自己。”

    “我沒覺得勉強。”小草怒氣衝衝道。

    看他小臉通紅,張彌沉默了片刻,方徐徐開口:“當年我也同你一樣,覺得為了大人做什麽都是值得的,甚至想過淨身入宮。”

    “淨身入宮……”小草僵硬地抬起頭。

    “是。”張彌笑得雲淡風輕,“大人對我恩重如山,如何報答都不為過,當時我是這麽想的。可是大人沒有同意,她叫我去走自己的路。小草,走自己的路吧。”

    “不。”少年一臉倔強。

    “很多路都可以走,就是不要走別人的那條。”

    “不,我就是要跟先生走一條路!”

    “小草……”

    清晨張彌推開房門,剛觸到沁涼的山風,就聽見一聲中氣十足的問好。

    “先生早!”少年提著銅壺站在門邊,發髻上還沾著露水。

    張彌愣神的刹那,小草走進房門,熱情地張羅起來。

    “先生,這是才燒開的水,您洗把臉啊。”仔細兌好水,他又整理起桌案,“哎呀,先生昨晚又熬夜寫書了吧,寺中的蠟燭熏眼睛,先生要是想寫就叫我啊。您說著,我寫著,保證一字不差。您愣著做什麽,快來洗啊。”

    “小草,你何必……”

    “我是心甘情願的。先生的路就是我的路,我想好了,不變了。”小草走上前,將張彌拉到盆邊,低聲道,“先生如果要出家,那小草也出家好了。”

    “出家?”張彌迴過神來。

    “先生這幾天找智圓大師談經說法,不就是要出家嗎?我想過了,先生如果覺得出家開心就出家吧,先生要當上大和尚的話,就讓小草當個小沙彌吧。”

    小草抬起臉,笑顏如朝陽般燦爛,那般濃烈地灑在張彌的心間,似能將他最不堪的過往也蕩滌幹淨。是了,那般不堪的過往,又怎能讓這個孩子重蹈覆轍?

    張彌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攏出陰影,就如同他的前路一般。

    “先生?”少年還在等他的答複。

    他已有了決斷,沉聲道:“好,一起走下去吧。”

    “太好了,先生!”

    隔日清晨,小草提著銅壺站在門邊。

    “先生?”他小聲喚著。

    無人應聲。

    “咦?難道先生賴床了?”他想了想,昨晚明明就是他為先生代筆啊,蠟燭沒熏著先生的眼睛,倒是他起遲了。

    “先生你再不起來,我進去了哦。”他假意威脅著,等了半晌依舊無聲,他這才推開了門。奇怪,先生睡覺也不閂門的。他納悶地走進山房,就見一室寂靜,哪有先生的身影?

    他慌亂地在室內亂找,連床下也不放過,最終目光停在了書案上。上麵有一張紙、一塊玉牌。這塊玉牌是先生的錢莊印信,一般不會隨便放置,如今是要……他淚如雨下,暈開了信上字跡,手中的水壺重重落地。

    他轉身奔出門外,跑出山門,跑下山去。他不知疲倦地一路狂奔,春雨悄然落下。他的視線有些模糊,還在往前走著,一步、兩步……直到昏迷前他還在咬牙堅持著。

    少女的初潮連同嫣然落花,染紅了這場三月的春雨。

    起居郎,從五品。論官職在遍地王侯的帝都可謂微不足道,可論起與皇帝的親密程度,卻連宰相大人也自歎弗如。說起本朝的起居郎,更是話題十足的人物。

    每朝每代,起居郎皆有左右二史,左史記言,右史記行,內廷之外不離帝王左右。偏偏元初帝打破規矩,左右二史皆為一人,此人麵若桃花,出身卻低賤無比。據說他曾是烈侯的男寵,後贈給月華上大夫豐雲卿。他在這位少年左相去世後曾失蹤過一段日子,再迴到帝都的時候已然是起居郎了。

    長安四年,帝都的茶館裏充斥著流言飛語,隨著數十個官員的人頭落地,“銅雀弊案”已漸漸淡出帝都百姓的視線,取而代之的是這位起居郎的身份之謎了。

    “不是吧,這樣的人也能當官?”

    見有人質疑,流言的發起者嗤之以鼻,“何止是官,還是上達天聽的起居郎呢。”

    “娘的,早知道當年老子也拜在豐左相門下了,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可不是,這張彌肯定是沾了豐左相的光了。”

    外地來的客人聽不明白了,問:“這和豐左相有什麽關係?”

    帝都人聞言皆笑,一臉曖昧。

    “大哥一看就是外鄉人,你可不知道啊,當年那位……”說話這人指了指皇宮的方向,“和豐左相可是情投意合啊。”

    外鄉人瞪大眼:“你是說……”

    “噓……心裏明白就好。”

    “那皇後一事又如何說,陛下可是出了名的癡情,八月初八無戰事。”外鄉人反駁道。

    “誰說陛下就隻能為一人癡情?當年之事我等親眼所見,絕無虛假。”說話的人拍胸脯保證,繼續道,“你道這小倌如何成了今日的起居郎,還不是那位對豐左相難以忘情,將他留在身邊存個念想?”

    “原來如此。”外鄉人歎道。

    突然有人道:“不可能。”語調堅定,帶點執拗。

    出聲者竟是個姑娘。她相貌平平,臉頰稍顯方正,她坐在角落裏,若不出聲無人會察覺。

    “張彌才學非凡,絕不是你口中以色得官的醃臢之人。”她道,聲音略顯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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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姑娘認識張彌?”

    聞言,她有些愣怔。

    “那就是不認識了?”

    “不,我認識。”她堅定道。

    眾人笑了,有人逗道:“那姑娘說說張彌是怎樣的人?”

    她低聲道:“先生博覽群書,治學甚嚴,為人正直,心地善良。”

    “你那位先生相貌如何?”

    她抬起頭,有些迷茫,“相貌?”

    “是啊,姑娘,你口中的張彌長相如何?可是你說的那種老學究?”

    “什麽老學究?”她有些惱怒,“先生如你我一般,年紀甚輕!”

    “如你我一般?”那人笑道,“果然不是同一人啊!姑娘,你可知這位起居郎有個外號?”

    “外號?”她皺緊雙眉。

    “他可是有名的桃花美人啊。”

    “桃花美人……”她又找錯了嗎?

    “可不是?明明就是靠那張臉發跡的,偏偏還要擺出清高的模樣。哼,憑他當年在豐左相宅子裏說過‘一人一口爾’就能寫史?”

    “什麽,‘一人一口爾’?”她瞪著說話的人,表情有些猙獰。

    那人看著她攥緊的拳頭,不禁咽了口唾沫。“這話是張彌說的,不是我說的,有仇你找他去。”

    “他住哪兒?”聲音竟有些發抖。

    看來是真有仇啊,帝都人八卦的心開始沸騰了。

    “我說,姑娘你要真想找他報仇可就難了,陛下除了迴後宮,其餘時間起居郎都要隨侍左右的。你想見他,隻能進那四九門呢。”

    “怎麽才能進四九門?”她繼續逼問。

    “哈哈!”眾人失笑,這姑娘著魔了不是,看來真是深仇大恨。

    “說啊,怎麽才能進四九門?!”

    眾人被她吼得怔住,半晌有人道:“除了當官的,還有太監宮女,誰還能進那地方?”

    張彌《元初帝起居錄?長安四年一則》:今上禦宇十餘年矣,除每年八月初八,竟無一日輟朝,比之先王勤勉更甚。朝臣每進言今上珍重身體,帝答之曰:“朕之用心不為天下,不為百姓,唯為朕矣。”世人嗟歎,今上之聖賢不下聖賢帝。

    這夜帝都下起雨來,如霧一般籠罩著皇城,襯得禦街兩側的宮燈越發朦朧,也襯得緩緩前行的帝王越發孤絕。

    “陛下,雨大了。”身後,已是內監之首的六幺輕聲道。

    明黃色的身影沒有半分猶疑,一如多年前那般恣意,卻透出幾分寂寥的美感。見狀,六幺屏退身後舉著華蓋的內侍,一行人緩緩走在雨中。

    “起居郎何在?”不知過了多久,帝王開口道。

    “臣在。”張彌走上前來。

    帝王問道:“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

    “十一年前的今日陛下與皇後結縭。”張彌答道。

    “結縭?”孤傲的帝王冷冷一哼,轉身向前走去。

    他那般地恨她,恨了十一年,恨到不能醒。群臣皆謂他苛待自己,卻不知他若有一絲懈怠,如何對得起這份恨,如何對得起他恨的那個人。

    帝王落寞一笑,道:“那九十五卷通史你可看完了?”

    “臣已通讀。”張彌隨行在後。

    “崔安潛和吳英遒寫得如何?”

    “臣以為二位先生雖傑思無窮,卻不懂秉筆直書。”張彌道。

    帝王腳步微滯,頗有興致地轉過身來,“哦?”

    張彌半躬身子,輕聲道:“兩位先生皆是當世大儒,又為官多年,筆法圓融多有才情,卻不知史在於實,而非飾。”

    “飾?你說的是朕的皇祖父文王弑兄奪位一事?”帝王笑著,輕鬆說出這樁醜聞。

    張彌低聲道:“是。”

    “若由你寫,又當如何?”帝王麵色如水,看不出喜怒。

    張彌答曰:“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不虛美,不隱惡。”

    沉默了半晌,帝王道:“張彌聽旨。”

    張彌聞言急忙跪下。

    “擢起居郎左右史張彌為太史令,重修《戰國通史》。”

    微揚的語調在頭頂盤旋,張彌愣在原地,雨水沿著鬢發流暢滑落,滴落在地形成小小漣漪。

    “張太史。”

    六幺的提醒將他拉迴現實,張彌抬起臉,迷惑地仰望帝王,“陛下……”

    “怎麽,想抗旨?”帝王笑道,“還是怕外麵人說你是托了豐雲卿的福,抑或是受惠於朕的龍陽之好?”

    張彌笑出聲來,“元醒既然以真麵目迴京,就已不將這些放在心上了。”

    “那迴京之前呢?你又為何不揭假麵,你究竟是怕被誰得知那段過往?””

    帝王一語中的,直擊他的心房,張彌不由失神。小草的身影那般朝氣蓬勃地向他跑來,同這場秋雨一起落在了他的心上。

    《元初帝?內務府誌》:長安四年秋,采各州良家女三百名,以充宮人。

    十二年後。

    “也就是說,姑姑一心想到外廷任職,卻陰差陽錯成了女史?”

    珍藏皇家典籍的稽古閣裏,一名黑膚小太監瞪大了眼,女史點了點頭。

    “我雖來得不久,卻也知道被派到外廷的向來是得罪了內務府的倒黴蛋,為何姑姑想去外廷?”小太監道。

    “因為……”女史垂首沉吟著,略顯方正的臉上染抹落寞,“想知道太史大人過得好不好。”

    小太監好奇道:“難道姑姑也是張太史的擁躉?”

    “也是?”女史抓住了他語中的關鍵詞,“很多人崇拜太史大人嗎?”

    “多,非常多!”小太監幾乎咬牙切齒了,“這宮裏沒幾個人不好奇他的。”

    “哎?可我怎麽聽說太史大人在後宮風評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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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宮裏有幾個人說的是心裏話,背地裏個個對張太史都好奇得要命呢。”小太監不屑道。

    “既然是背地裏,那你又怎麽知道?”女史嗤笑。

    “當然是——”小太監似有什麽難言之隱,將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下,“反正我就是知道。”

    女史瞥他一眼,轉移話題道:“那你呢,又怎麽進的宮?”

    小太監頗為自得地說道:“我可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逃?”聽聞過無數入宮故事的女史真真訝異了。

    “是啊,我可是坐了半年的船才到神鯤的呢。”

    是了,如今天下太平,肯將親子閹割入宮的人家真是少之又少。這些年內務府常采買海外男童以為內監,這孩子一時頑皮竟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女史的眼眶微微泛紅,憐惜地看著眼前這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要不要姑姑托人打聽你的家人?”

    “千萬不要啊!”小黑臉急得皺在一起。

    “為何?”

    “要是被我家人發現了,我就死定了!”

    女史瞪他一眼,“傻孩子,你家人要知道你這般……還不定如何心疼呢。”

    小太監麵無表情,“姑姑,你可知我有幾個表哥?”

    “這和你有幾個表哥有何關係?”

    小太監彎彎的月眸噴出怒火,“我有七個表哥啊,七個!最可恨的是他們以大欺小,每次幹活的都是我!”

    “那你爹娘不護著你?”

    “我娘當然會護著我,可我爹……”

    女史發誓,她聽到了磨牙的聲音。“你爹虐待你?”她試探道。

    “何止虐待啊,他還霸占著我娘,恨不得把我一腳踢飛呢。”搞得他每次跟娘親撒嬌都要偷偷摸摸的,還要學習神農嚐百草,他容易嗎他?一想到爹那張冰雕臉,他就……

    阿嚏!小太監重重打了個噴嚏。

    女史愛憐地摸摸他的頭,歎氣道:“你離家就算了,怎麽入宮了呢?”

    “因為美人啊。”小太監笑道。

    女史不解,“美人?”

    “是啊,我才到神鯤就聽說天下美人都在後宮,難道不是嗎?”小太監十分認真。

    “是這樣沒錯,但你找美人做什麽?”看他還不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女史有些不解。

    小太監微微抬首,眼中是少有的認真,“我自小就立誌要娶天下第三美人。”

    女史毫無形象地噴出一口茶,半晌才問道:“好吧,那你為何不娶天下第一美人?”

    “因為天下第一美人是我娘啊。”小太監迴答得理直氣壯。

    女史的臉黑了幾分,“又為何不是天下第二美人?”

    “咦,天下第二美人是我姐姐啊。”小太監笑嘻嘻道,“我爹那麽好運娶了我娘也就算了,連壞心眼的大表哥也娶到我姐姐,有沒有天理啊?想我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應該能娶到天下第三美人吧。”

    什麽樣的家庭能養出這樣的孩子,女史已無力想象了,她狠心將少年拉迴現實,“你現在已經‘入宮’了,該想著如何離開這裏,而不是什麽天下第三美人。”

    她暗示著,小太監卻充耳不聞,喃喃道:“若不分男女,張太史也算得上是美人了,也難怪宮中那麽多人喜歡他。”

    “這麽說,難道你見過他?”女史問道。

    “是啊,稽古閣每月初一、十五向外廷開放,張太史迴迴都來啊。”

    “他常來……”女史環視四周,顫聲道,“那他都看過什麽書?”

    小太監從書架上翻出幾本古籍,放在她的麵前。“張太史最近常翻看荊梁翼幽史,在這兒一坐就是一天。”

    “定是看著看著就忘了用飯,天黑了都不知道點燈。”女史幽幽道。

    “咦,姑姑怎麽知道?”

    女史不答,隻柔柔一笑。她翻開書頁,目光在墨字上逐一逡巡,那般繾綣,那般眷戀。其實,她想讀的是他的人,他的心。

    這些年你還好嗎?先生,你還記得那個傻傻的小草嗎?

    眼前的墨字開始模糊,像蒙著一層紗,像籠著一陣煙,像她這些年追尋的路一般,看不清又不知盡頭。可她不悔啊,就像現在,能坐在先生曾坐過的地方,讀著先生曾讀過的書冊,她就滿足了。

    淚水落在書上,在泛黃的紙頁上暈染出淺淺深深的水痕。看不清她也依舊看著,臉上掛著淚也依舊笑著。

    先生……

    什麽時候稽古閣開始向外臣提供飯食了,甚至還有方便摘記的便箋?張彌有些迷惑地看著夾在《幽史》中的箋紙,杏黃色的紙頁透著細致紋理,右下角繪有一株忍冬。

    忍冬是在何處都能生長的雜草啊,怎會有人以此為箋?張彌略微不解,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便箋的主人有些眼力,便箋放置的書頁皆是《幽史》可取之處。

    “請問這便箋的主人是誰?”他抬頭問。

    似等著他發問般,黑臉小太監立刻道:“是女史。”

    原來是記錄彤史的內廷女官,他了然頷首,剛要將便箋取出,就聽小太監又道:“女史說了,這便箋就是與人方便的,若是有緣人但用無妨。”

    恰好他需要摘記,張彌展顏一笑,“那便多謝了。”

    當時他隻覺得是個偶然,卻沒料到這偶然一直持續了下去。

    “張太史,陛下問你話呢。”

    六幺輕聲的提示將張彌從沉思中喚醒,他將便箋收進袖中,躬身麵對禦座,“恕臣忘形。”

    “元醒倒是難得失態。”帝王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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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有罪。”他的腰彎得更深。

    “想來你也是少有的未變之人,當年你在皇後跟前也是這般拘謹。”帝王沉聲道。。

    “這是為臣的本分。”

    “的確,正因如此你才保住了這條命。”

    張彌微訝抬頭。

    “怎麽,皇後沒同你說過?當年若不是皇後力保加之你安守本分,朕是斷不會留你的。”帝王懶懶道。

    “皇後從未說過。”

    “以她報喜不報憂的性格,這也尋常。”桃花目微眯,迷離中透著眷戀,“在識人用人上,朕不如皇後。”

    “皇後至情至性,對人傾心以待。”

    帝王冷哼出聲,“什麽傾心以待,真真鐵石心腸。”

    美目中迸出濃烈恨意,識相的宮人齊齊跪下。帝王瞟一眼緩緩跪下的張彌,冷冷道:“朕這麽說皇後,元醒不服?”

    “是。”

    “她這般對朕,難道不是鐵石心腸?”

    “不這樣又能如何,皇後是不想陛下為難。”

    “這麽說,如果你遇到和皇後一樣的處境,也會選擇那麽做?”

    “是。”

    “那你可曾想過被拋下的人的心情?”

    見他怔住,帝王聲音低沉中透著玩味,“皇後是算準了朕會心存愧疚,那你呢,又如何篤定被拋下的人會按照你設定的路走下去?張彌啊張彌,皇後的手段,你連一分也沒學會。”

    是啊,那個孩子會如他所想那般,尋久了就放棄嗎?應該會吧,雖然小草生性倔強,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再執拗的念想也該放下了吧。小草應該早已娶妻生子,偶爾才會想起那個多年前不辭而別的先生吧……

    八月,帝都的雨如期而至,連綿幾天浸染著皇城,不知化作了誰的清愁,稽古閣裏響起了咳嗽聲。

    “伸手。”小太監走到張彌身邊,冷冷地開口。

    咳嗽哽在喉間,張彌奇怪地抬起眼。

    見他這副表情,小太監眼中迸出怒火,“你亂想什麽?要不是有人拜托,我才不會給你把脈!”

    他早就覺得這少年不像內監,可這不是重點。“誰拜托你的?”張彌問。

    堆著書冊的木架隱隱一顫,少年緩緩瞥了一眼,又看向他,已是很明顯的暗示。“沒人。”少年口不對心道。

    目光由書架處移開,張彌也不追問,隻卷起衣袖,道了聲有勞。

    少年把脈的姿勢極為老道,片刻之後朗聲道:“桑葉五錢,半夏、麥冬各三錢,陳皮、杏仁、甘草各兩錢,文火熬三個時辰,張太史用過午飯正好可以喝下。”

    這話不知說給誰聽,張彌拿起書冊起身要走,就聽少年說道:“我有一事想要請教張太史。”

    張彌迎著天色看向少年,到嘴的拒絕卻在對上那雙月眸後生生咽下。“請說。”他道。

    “近日我看閣中朝史,隆王末年曾有一位少年左相名叫豐雲卿,我還聽說張太史正是出自他的門下?”

    “正是。”

    “那這位豐雲卿是男是女?”

    聞言,張彌瞪大雙目,又轉瞬收斂驚訝。他笑道:“外朝不用女子,已故的豐左相自然是如假包換的男人。”

    像不信似的,少年將他看了又看,咕噥道:“咦,難道真是偶然?”

    “什麽偶然?”張彌道。

    少年清了清嗓子,“我覺得偶然之事必有因果,沒有人會對別人無緣無故地好。假如有一天我發現餓的時候有人供飯,摘記的時候有人送箋,生病的時候有人熬藥,我絕不會妄下結論,斷言此人隻是思春的宮人。”

    “不是思春宮人又會是誰呢?”張彌反問。

    “也許是家人,也許是朋友,也許是受過你恩惠的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耳聽尚且為虛,更何況是莫須有的猜測呢,不如親眼所見吧。”

    他不該一時衝動聽信了少年的話,躲在稽古閣的耳房裏,張彌懊惱地想。他剛要起身,就聽閣外傳來隱隱的腳步聲。透著珠簾隻見一個戴著麵紗的宮女在門外探頭張望,半晌見無人,方才端著湯藥小心翼翼地走進室內。她身著絳色宮服,是女史無疑。

    若他沒記錯,這位女史是在五年前掌管彤史,與他並無交集。思及此,張彌沒了繼續探究的心思。他靜靜坐在角落裏,隻等女史離開。

    女史放下湯藥,低頭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書冊。她剛要走出去,就聽轟隆雷響,伴隨著閃電亮過,女史害怕地叫出聲來。她蹲在門邊,渾身顫抖。那年就在這樣的一個雷雨天,被當做男孩賣掉的她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倌慘死在老鴇的鞭下,就算被先生救下,那一幕依舊伴隨著雷響在她腦中迴蕩。過去每到這種天氣,她總是躲到先生房裏。先生也不惱,隻是陪著她,直到雷聲過去。

    她閉著眼,膽戰心驚。不知過了多久,震耳欲聾的可怕聲響終於消散,她小心地睜開眼,深色的衣角就這麽撞入她的眼簾,她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張彌俯身看著女史,目光如炬,心跳如鼓。忍冬是為草,他怎麽會沒想到?女史像是迴過神來,僵硬地挪動腳步,他急忙攔在她麵前。

    “小草,是你嗎?”他開口,聲音卻不像自己的。

    女史拚命地搖起頭來。他蹲下身,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她,“是你!”

    他輕輕撩開她的麵紗,四目相對的刹那,淚水自她的眼中湧出。“別哭。”他手忙腳亂地為她拭淚,淚卻越湧越多,他心頭酸澀,伸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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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哭。”他輕聲哄著,卻不知這句是說給誰聽,他的視線愈發模糊起來。

    露華深重,女史已是連續數日流連稽古閣了。

    內外廷有別,他們可以見麵的日子並不多,更何況那日相認他們久久無言,許多事情得靠夾在書中的便箋傳遞。

    這日她正寫著冒名入宮的往事,就見少年如風掠進書閣,她不得不收起訴衷腸的繾綣情思。

    “我問你,韓月下是誰?”少年沒頭沒腦地問。

    她放下筆,端正了臉色,“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想知道。”月眸沉凝,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看得女史不由歎息,“你坐下聽我慢慢說。”

    今夜他溜進守衛森嚴的留園,隻為一睹皇後畫像,想來引得元初帝與定侯一爭高下的應該是個美人吧。前一刻他還如此玩笑著,可當他看到那幅畫,卻再也笑不出來。這不是他溫柔美麗的娘親嘛!可娘親又如何成了畫上的韓月下,又怎麽和那位少年左相同名?

    聽著女史娓娓敘述著那段曆史,少年的迷惑漸漸解開。原來如此,世人皆道元初帝有男女兩段摯愛,卻不知此二人原為一人,竟是他的娘親。怪不得爹那般小氣,將娘藏得徹底,原來爹爹也會怕啊。這麽看來,元初帝倒也有幾分本事。

    少年嘿嘿兩聲,突然又想到什麽,對女史正色道:“姑姑,你想出宮嗎?”

    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緒,女史一愣,“出宮?”

    “是啊,難不成你想和張太史這樣鴻雁傳書一輩子?”他撇嘴道,“你當陛下對你們的事一無所知?你也太小看他了吧。”

    “陛下知道了?”女史問。

    少年點點頭。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陛下知道的?”女史擺明了不信。

    話到嘴邊少年又生生咽下,總不能告訴她,是他去留園看畫,無意間聽到皇帝和太監頭頭的對話才得知的吧?要說了,姑姑不嚇暈才怪。

    “我聽前殿當值的吉祥說的。”他撒了個謊,見她神色有所鬆動,又道,“姑姑就沒想過為何當初你冒名入宮如此容易,想要調職外廷卻屢屢受挫,又偏偏被提拔為內廷女史?”

    往事如煙,好似真有一條線牽著她一路追尋,從始至終。

    “姑姑若真想離開這裏,小葉我可以送上春風一陣。”

    她迴過神,落入那雙如水靈動的月眸裏。

    “你再說一遍。”望著跪伏在地的張彌,帝王怒極反笑。

    “臣願棄著史之名,隻求內廷女史。”

    帝王笑出聲來,“元醒你是不是糊塗了?朕允你一個功名,卻不是一個女子啊。”

    “臣不為功名,隻求一人。”張彌重重叩首。

    座上帝王笑道:“你可是後悔了?”

    張彌抬起頭,對上那雙桃花目。

    “所謂的為他人著想,被拋棄的人當真幸福嗎?”這聲不知是問誰,他卻知道帝王眼中的人不是他。

    張彌乞求道:“臣知罪,臣不求陛下寬宥,隻求陛下準女史離宮。”

    “又是為她著想?”

    “是。”

    帝王諷笑一聲,“不知悔改。”

    “陛下!”

    揮袖止住他的話語,帝王睥睨座下,眼眸帶抹殘酷的美感。“朕給你兩個選擇,做你的太史令,女史一事休要再提;抑或是你淨身入宮,換女史自由。”

    張彌額頭貼地,雙目瞪圓。多年前他也麵對過相似的選擇,隻不過那時他是為了報恩,而如今……

    那天他擁著小草,那種失而複得的狂喜絕不是師徒之情。這些年他一直迴避著,視同禁忌的情感隨著小草的秘密揭開,如洪流一般衝擊心田。他如此歡喜,心生愛意,卻麵臨著如此的選擇。

    “臣願效法太史公,入內廷隨侍陛下。”他閉上眼,一字一句道。

    “好一個效法太史公,就算被天下人詬病,朕也當定武皇帝了。六幺,帶張太史下去。”

    蠶室外,六幺埋怨道:“陛下雖知曉大人與女史的過往,卻未刻意阻攔兩位相見,大人又何必觸陛下逆鱗?”

    “陛下放縱我和小草的交往,不過是想借由小草將我拴在皇城裏。畢竟通史已經寫完,陛下需要另一個牽絆我的砝碼。”望著牆外天空,張彌幽幽歎息,“陛下說得沒錯,我確實後悔了,當初若不是我自作聰明,又怎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既然陛下要的是皇後看重之人長長久久地伴君之側,那張彌就留下,又何必殃及心愛之人?”

    “癡兒。”六幺滄桑道。

    “是啊,紅塵萬丈如何不癡?”張彌莞爾一笑,旋即入內。

    大門還未關緊,就聽遠遠傳來內監尖細的聲音,“慢!陛下口諭,免太史令宮刑!”

    “快快,還不領大人出來!”六幺一時忘了深究。

    張彌卻聽出不對,他疾步走出大門,迎著報信的內監問道:“怎麽迴事?”

    六幺這才緩過神來,“如意,你哆嗦什麽,快說是怎麽迴事!”

    “女……女史自盡了!”

    要知道小葉送的是這樣的“春風”,她定會留書一封,告訴先生她這是假死,不必那麽傷心,意思意思就行了。現在她口不能言,眼不能睜,隻能任由先生抱著她的“屍身”久久不肯放手。

    “太史大人,已經一天一夜了,該讓女史入殮了。”

    竟那麽久了?她感覺到有人想要拉過她的“屍身”,卻被先生發狠搶迴。

    “大人,女史已經死了,您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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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這近乎癲狂的聲音,真的是先生發出來的?

    是了,除了先生,誰會這般溫柔地抱著她?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她冰冷的臉頰上,順著她的頸間滲入肌理,深深地烙進她的心田。雖然有點對不起先生,可她忍不住竊喜著,原來先生這般看重她!

    “小草……”

    先生,小草聽著呢,有什麽膩死人的話就現在說吧,小草醒來後絕對裝作不知道。果然,鼻息在漸漸靠近,她斂神聽著,等來的卻不是私密的耳語,而是一股灼熱的甜腥。

    先生!

    《元初帝?群臣錄?史官》:長安十七年,《戰國通史》卷成,張彌因發妻病逝辭官,一路扶棺北上,不知所蹤。至帝山陵崩,其晚年所著之《戰國記》方顯世。

    作為一代良史,張彌雖隻在國史上占據短短一行,可現實遠比墨字精彩。

    沿酹河北上行去的客船上——

    “哇,詐屍了!”運棺的船家想也不想跳入河中。

    “我不是鬼啊。”爬出棺木的女子無奈道。她看一眼身上的豔麗壽衣,好吧,說她不是詐屍,連鬼都不信。

    腿還有些軟,她扶著木牆走出貨倉,心想著該如何行事才不至於嚇到先生,就聽自甲板上傳來匆匆而下的腳步聲。

    入眼是一頭白發,她剛要道聲老人家,就看清了來人的長相。

    “先生……”她不可置信地瞪圓眼。

    是她睡了太久,還是依舊在夢中,先生明明還在壯年,怎會發如白雪?她眼睛眨也不眨,就這麽瞪著。直到被先生緊緊抱在懷裏,她才發覺被嚇著的人是她自己。

    “先生,你的頭發……”

    她想繼續問,下半句卻被張彌張口堵在嘴裏。這吻不似她假死時充滿悔意的憐惜,而是幾近絕望的熱情,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趁著某人暫時放過她的唇的空隙,她氣若遊絲道:“先生,我迴來了。”

    張彌的臉上露出些許疑惑。

    她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先生,小草迴來了,不是詐屍,是真的迴來了!”

    聞言,張彌眼眶泛紅。他小心翼翼地擁著失而複得的小草,輕聲道:“迴來就好,就算是鬼我也要。”

    “長安二十八年,元初帝駕崩。有史雲,帝臨終之際,曾囈語:‘若有來世,唯願與皇後做一世夫妻。’成佑七年,張應卿采風記。”揭開不知何時飛到臉上的紙頁,新科狀元公孫尋念道。

    時下最多這樣的無聊文人,將野史寫得有板有眼,連元初帝也難逃被戲說的命運。

    隨意將紙頁丟在一邊,狀元郎瞥了一眼瓊林宴的方向,又仰麵躺下。連科舉都這麽沒挑戰性,不知接下來還有什麽可以玩的?他闔目想著,就聽急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優美的遠山眉微皺,他很是不爽地睜開眼。

    入目是一雙如水澄澈的月眸,那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請問您見過一張寫過字的紙嗎?”

    他一時怔住,依稀聽到了春風裏平平仄仄的詩句,“蓬萊若探人間事,青山滿目已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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