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陽府鄖縣,一行人站在城門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其中為首一人正是鄖陽知府鄭明秋,他的臉上微微有些焦慮,時不時望了望遠方的地平線,期待著什麽,隻是等待了許久,也沒有見到任何人影,臉上的焦慮之色也是越來越重。


    “牧野,陛下的聖駕到何地了?”


    “鄭大人,陛下既然說要來我鄖陽,想必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鄖縣知縣文鼎之在一旁好生勸慰,說起來他還是前不久才從南京迴來,對於陛下的秉性也算是有些了解,當下反倒不像其他人那般焦急。


    “牧野有所不知......老夫實在是有苦難言.....”


    鄭明秋輕歎一口氣,他雖然也算寧楚的從龍老臣,可是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鄭家的遠方子弟,在之前的那場政變之後,鄭家算是徹底被逐出了核心圈層,留下來的人幾乎都沒有占據什麽要職,而他如今作為知府,也是岌岌可危。


    後來縣令大會的時候,鄭明秋還有心囑托文鼎之,看他能不能在皇帝麵前給自己說些好話,隻是這番心思還沒有開口,就得到文鼎之出發的消息,便錯失了這個機會,如今寧渝視察鄖陽府,便是鄭明秋心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八月份的天氣炎熱無比,眾人等到滿臉流汗,卻一直沒有見到禦駕的蹤跡,心裏也是有些焦慮,就在此時卻見遠方升騰起一片煙塵,當下不由得心神一震,連忙端正神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等到車駕抵達後,鄭明秋帶著人走上前去,對著車駕長揖一禮。


    “臣等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是車架卻沒有迴應,隻見一名中年人從一旁走過來,乃新上任的侍從室主任李文,前任侍從室主任高靖,因為用心辦事被安排到了江西當了左布政使,而後便是此人接任,相對於高靖更多了幾分如沐春風的感覺。


    “鄭大人不必多禮,陛下現如今不在禦駕當中.......”


    鄭明秋有些懵,他望了一眼李文,又看了看文鼎之,隻得繼續試探著問道:“那陛下這是......”


    李文嗬嗬一笑,“陛下現在應該是直接去下麵的縣鄉了,至於哪裏我也不清楚了。咱們就呆在鄖縣,等著陛下迴來吧。”


    鄭明秋一聽這話頓時就急了,“鄖陽民風刁頑,若是有人衝撞聖駕,那臣罪該萬死,這可如何是好?”


    反倒是一旁的文鼎之眼睛一亮,他笑道:“鄭大人不必憂心,陛下能夠深入民間反倒是一件大好事,咱們鄖陽百姓的日子,怕是要好過了!”


    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鄖陽府曆來匪患嚴重,從明清之時,朝廷就不斷派兵到此地剿匪,可是收效甚微,隻能治標不治本,無法徹底從根源解決問題。


    在複漢軍時期,寧渝還曾經到鄖陽巡視過一次,在鄖陽募兵兩萬,而且還為鄖陽提點過發展之策,可是此時彼時不同,寧渝這一次巡視勳陽府,就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比較好的解決法子,至少能夠平衡這種態勢。


    這一次視察鄖陽府各縣鄉,寧渝並沒有大張旗鼓帶著大部隊,而是僅僅帶了幾十人,身著便衣一路前行,當然為了保障安全,禁衛營的人馬也在不遠處綴著,若是有任何問題,隻要發出信號,他們便會在一刻鍾內抵達。


    盡管天氣比較炎熱,可是寧渝並沒有半分不耐,畢竟好歹他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這種環境對於他來說,也著實算不了什麽。


    “陛下,這天氣著實有些熱了,臣以為不如先迴鄖縣吧......”


    崔萬采擦著臉上的汗水,他自然不是真正因為炎熱才這麽說,而是擔心在這窮鄉僻壤裏會出什麽事情,因此便希望寧渝能夠早點迴鄖縣,以避免得朝廷裏的大臣們擔心。


    寧渝輕輕搖頭,“崔卿,朕的目的還沒有達到,是不會迴去的,至於鄖縣,在那裏看不到什麽東西。”


    崔萬采聽到寧渝這番話,心裏卻起了誤會,低聲道:“陛下,鄭明秋雖然是鄭家的關係,但是他為官以來還算兢兢業業,倒不至於如此.......”


    寧渝搖頭苦笑,“鄭明秋做的怎麽樣,朕心裏有數,可是跟他也沒有太多的關係......朕還不至於為了一個知府,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那陛下所為何意.......”


    “走吧,咱們得看看,看看才明白。”


    在鄖陽府諸縣中,房縣是寧渝比較關注的一個地方,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此地民風彪悍以外,便是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因為房縣又被稱為‘房陵’,之所以得此名,便是因為其有著“縱橫千裏,山林四塞,其固高陵,有如房室”之說法。


    一行人並沒有直接去縣衙當中,而是直接往下麵的鄉裏行去,隻見一路上都是山林蔥鬱,地勢險要,眾人越走眉頭皺得越厲害,此地若說是山清水秀倒也能算上,可是更多的是一處兵家必爭之地。


    “陛下,當初我複漢軍還在此地跟年羹堯的陝兵在此糾纏過許久,當時那些清兵不識地利,縱使有幾倍的兵力,可是依然被我大軍戲耍得團團轉,損失慘重後便不得不退出了此地。”


    在前帶路的向導臉上露出幾分驕傲之色,當初在鄖陽戰鬥的許多士兵,在戰鬥後都留在了房縣成了家。因此這次寧渝前來視察時,他作為當年那批兵裏麵最為驍勇聰慧的一個,便成了寧渝的禦前向導。


    寧渝微微點頭,笑道:“房縣號稱秦陝咽喉,荊襄屏障,可不是那麽好打的,也算年羹堯機靈,早早便放棄了進攻,否則光靠他的那幾萬人,遲早被我軍給吃下去。”


    “好一個秦陝咽喉、荊襄屏障,陛下所言極是,此地地利之盛,可不比尋常。昔日被稱為上庸縣,如今被稱為房縣,自古以來便是那兵家必爭之地。”崔萬采臉上也帶著笑容。


    正在說話的功夫,卻聽見天邊傳來一聲虎嘯,聲音穿金裂石一般,讓眾人隻覺得心裏一片慌亂,接著又傳來了一些人聲,隻是有些嘈雜,有些聽不太清楚。


    向導神情便有些凝重,屈膝跪在地上道:“前方有虎,還請陛下遠離此地,小人願為陛下驅趕虎獸。”


    寧渝臉色也有些發沉,也不說話,隻是從一旁的侍衛手裏接過火槍,便向著前方走去,臉上沒有絲毫的懼意。


    “皇上不可.......”


    甘鳳池與崔萬采同時叫道,他們心裏當下多少也有些發慌,其他人死不死也就算了,可是這是當今的天子陛下,如何能出半點意外?


    寧渝沒有顧忌他們,而是直接邁步向前方走去,一旁的侍衛們隻好僅僅跟上,甘鳳池跟是站在了寧渝的前方,以便於在出現任何意外的時候,他都能夠第一時間反映到,然後撲上去。


    一隻猛虎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當中,與此同時還有三名獵戶正並肩站在一起,他們的臉上都是汗水,卻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其中一人拿著弓箭,另外兩人拿著柴刀。


    “嗷.......”


    老虎發出怒吼聲,很顯然它已經發現了正在逐漸接近的人類,這使得它有些慌張,開始逐步向後退去,隻是似乎還有些猶豫。


    “砰——”


    寧渝十分果斷地扣動了扳機,隻見隨著巨大的轟鳴聲過後,老虎徑自向前衝了幾步,隻是身形有些掙紮,再一看地麵上已經是處處血跡,想來是適才已經中了一槍,如今隻是硬挺著罷了。


    侍衛們連忙擋在了寧渝的麵前,他們擔心老虎沒有死透,若是臨終一搏,想來也十分危險,便一個個頂在了前麵。


    獵戶們見到老虎身體負傷,當下便衝過來,三人齊心協力之下,卻是將老虎給放倒在地。其中一人拔出小刀,小心翼翼地紮進了老虎的眼睛裏,那老虎發出了一聲嘶吼,隨後便沒了生息。


    “多謝貴人相助,小人感激不盡!”


    一名為首的獵戶臉上帶著幾分後怕之色,便跪在了地上,他望了一眼正在割皮的兄弟,咬牙道:“這虎皮虎骨虎鞭等物便送予各位貴人了,能否將這殘餘的虎肉送給我等?”


    寧渝臉上露出幾分好奇之色,笑道:“世人都知道這老虎最值錢的地方,通常便是虎皮虎骨等物,為何你等隻要虎肉?”


    “垂蒙貴人相助,方才殺掉這隻老虎,這隻老虎原本就應該全部送給貴人......隻是我等兄弟還需要拿虎肉去換鹽,因此還希望各位貴人,能夠將虎肉賜給我等。”


    寧渝一聽這話,當即便問道:“換鹽?難不成如今的房縣還缺鹽不成?”


    “缺的......也不光是缺鹽,什麽都缺,小人也是萬般無奈,才帶著兄弟在這山林間捕獵,沒成想才遇到了老虎。”獵戶有些無奈,輕輕歎了口氣。


    寧渝臉色卻是有些陰沉,他敲了一眼這死透的老虎,隨後又望了一眼崔萬采,陰沉道:“這老虎看來是真能吃人的.......”


    崔萬采長長歎口氣,望著那老虎怔怔出神。


    對於那獵戶來說,這老虎是自己一家的希望,可是於寧渝而言,自然算不得什麽,他將整頭老虎都贈給了獵戶,隻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跟著獵戶迴村子裏看看。


    獵戶見到貴人們不要這老虎,心裏興高采烈,自然是滿口答應,便吆喝著兩兄弟將老虎抬起來,帶著寧渝等人,順著小路一起迴了村。


    說起來是村,其實是山腳下的十幾戶農家,開辟了大概隻有二十來畝的薄田,很顯然難以養活更多的人,也就不難想象獵戶等人日常是怎麽生活的了。


    “爹,你們迴來了!還殺了這麽大的老虎!”


    一名七八歲的稚童大老遠就看到了眾人,他一蹦一跳地過來,望著那血肉猙獰的老虎,卻絲毫沒有畏懼,反倒是笑容更燦爛了幾分。


    獵戶將稚童抱了起來,臉上也露出幾分憨厚的笑意,“兒子,今天咱們能好好吃頓肉了!”說這話,便抱著孩子向其中的一個院落前去,另外一邊也讓兄弟二人招唿著寧渝等人,一同擠進了那間不算寬敞的院子。


    寧渝打量了院子一番,隻見這院子打掃得雖然幹淨,可是卻顯得十分窮困,幾乎沒有什麽看得過眼的家具,甚至連穀倉都是空蕩蕩的,裏麵的糧食隻是蓋住了缸底。


    獵戶的妻子是一個憨厚樸實的婦人,她甚至不敢正眼瞧寧渝等人一眼,接過老虎後便開始剝皮殺肉,然後生起了爐火,就著剩餘的糧食,做了一頓農家飯食。


    寧渝吃著這頓飯卻是甚為香甜,他似乎根本沒有方才的憂心狀況,一直等到眾人吃完以後,才拉著獵戶開始嘮起了家常。


    “大哥,我看你也是一條漢子,可是咱們家這光景過的,好像也不怎麽樣,咱們吃完這一頓,這穀倉的米都空了!”寧渝雖是嘮嗑,可是這話也說的著實不客氣。


    獵戶有些尷尬,搓了搓手,低著頭道:“咱老百姓不都是這樣的日子過來的......以前俺家還餓死過人哩。”


    寧渝強忍住心裏的怒火,低聲道:“那這是為何?莫不是本地的縣太爺沒管過你們?”


    還沒等獵戶開口,一旁的獵戶弟弟便嘟囔道:“縣太爺離咱們這天高皇帝遠的,又怎麽顧得過來,俺們這裏的地保可不是個好東西,還強押著我哥去山裏給他采老菇呢.....”


    獵戶當即就有些不快,他拉了一把自家的弟弟,然後苦笑道:“老爺的事情,小人照辦就是了.......”


    寧渝聽到了這裏,心裏漸漸明白了過來,不過還有一樁子事情得問上一問,和顏悅色道:“大哥,我聽你說你要拿那虎肉,去換鹽?”


    “是啊,這人不吃鹽就熬不住,家裏的鹽斷了很久了.......趕明我就拿去跟地保換鹽,這上百斤虎肉,換個十來斤鹽應該不是問題......”


    “為何去跟地保換鹽?”


    寧渝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家百姓,居然到現在都沒有充足的鹽,要知道他寧渝來到這個時代,第一件事就是去製鹽.......可如今這一幕,簡直就是在他的臉上打了狠狠一記耳光。


    獵戶似乎有些感覺到不對了,他明顯發現麵前這些人的舉動不是尋常人,當下隻得喏喏道:“咱們這尋常百姓買鹽都得去找地保,那些貨郎都進不來......價格自然也隻得地保來定,卻是比外麵還要貴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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