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入場,電影院都能聽到周圍激動興奮的小聲討論。 “我朋友說他看了點映,一點兒也不恐怖!” “網上影評也沒往恐怖上靠啊,再說了,如果劇情真的血腥恐怖,一定不能過審。” “那可說不準,韓老師外號韓局,他的電影感覺什麽都能過。” “因為他從來不寫反社會劇本吧,當然能過審。我看了預告片,覺得這電影主題肯定又是教育片,叫你們不要做壞事,人在做,天在看。哈哈哈!” 他們攜親帶友尋找座位,提前猜測劇情,完全沉浸在觀影前的小世界裏。 落了座,還有人在一片笑聲中,安慰著同行的膽小妹子,說道:“放心啦,肯定不恐怖,你就算不信韓老師,也要信恐怖的電影剪不出那種預告片。” 他的聲音有些大,惹得第一排坐著的人都輕聲笑起來,遠遠融入他們歡樂的七分鍾。 戴著棒球帽的男人勾起嘴角,無恥的往身邊人身上靠,悄聲問:“你說那種預告片,是不是指我選的那一版預告片?” 韓訓瞥眼看他,隻從徐思淼臉上看出明知故問的神情。 《404》一共出了四版預告,確實隻有徐思淼挑選的預告,充滿了令人遐想的對話,走的根本不是驚悚流派,以至於觀眾們對這一版畫風不服的預告,討論度極高,而且出奇信任那句同生共死是驚悚片溫馨路線的預兆。 “不是。”韓訓熱衷和他抬杠,不打算讓他更加得意。 “哦——”徐思淼拖長聲音,意味深長的說,“不是嗎?那我去問問吧。” 話音一落,韓訓的手就抓著徐思淼不放,唯恐他心血來潮跑去觀眾麵前顯擺,暴露他們藏在第一排的事實。 “不準去。”韓訓說,“給我老老實實坐到電影結束。” 為了能夠清晰感受到觀眾反饋,韓訓這次帶徐思淼出門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和全副武裝的。 徐思淼這個家夥,喜歡炫耀還愛搞事,曾經出過事的手機,已經成為韓訓手裏的機質,不到散場絕不歸還。 從他們坐進電影廳第一排起,徐思淼就發揮了他一向愛鬧的脾氣,一直在逗韓訓。 現在,韓訓動了手,握住他的手腕,徐思淼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反手將韓訓的手掌握在手心。 “好啦,我開玩笑的。”徐思淼往他肩上靠,“誰叫你把我手機給收了,電影還有那麽久才開始,我閑。” “閑就睡覺。”韓訓的無情貫徹到底,一出門就變得強硬,根本沒有在家裏任徐思淼為所欲為的縱容樣子。 睡覺啊…… 比起在電影院睡,徐思淼當然更喜歡在自家溫暖的大床上,抱著韓訓一起睡。 徐思淼向來不喜歡在滿是陌生人的電影院待著,可是韓訓要看的不是電影,而是觀眾們的真實反饋,自然需要在這種人生吵雜的地方,靜靜等待《404》播放。 電影的全片,他們早就看過了。 所有影評人都驚歎於人性審判的善惡,還有人類在死亡麵前的脆弱。 可是,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言之川的台詞上。 那是韓訓的化身,言之川說的話,就像韓訓藏在心裏不曾告訴他的話。 言之川說,許肅,你不屑於解釋,但是我們不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言之川說,你救了我的命,即使你是殺人兇手,我也隻是把命還給你而已。 言之川說,我很害怕,但必須有人要去做這件事,所以我害怕沒有什麽用。 徐思淼幹燥溫熱的掌心,摸著韓訓修長的手指,指腹的戒指都被他捂出絲絲暖意。 他能感受出言之川的恐懼,許肅的遊刃有餘。 那不僅僅是演員精彩的演技,還有對白之中若有若無的氣息。 他問:“你心裏在害怕什麽?” 韓訓愣了愣,微微偏頭,能看見徐思淼低垂的長睫毛,藏在棒球帽沿下。 他抬起眼眸,琥珀色的眸子泛著澄澈的光,狀似無意的繼續說:“言之川在電影裏一直非常勇敢,思路清晰,做著許肅和探險隊的中間調解人。可是,他怕死。” 哪怕言之川大義淩然的說著無懼死亡的話,拳頭也是顫抖的。 何智導演在細節裏,完美展現出人物的複雜與矛盾,言之川害怕死亡,卻逼迫自己去為團隊犧牲,令許肅不得不暴露身手,救下這唯一一個心存善意、從未作惡的普通人。 看劇本的時候,徐思淼認為,這是韓訓給他一個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借機秀秀恩愛,拿來滿足他想在劇本裏英明神武的願望。 但是,看完電影,他心裏的感觸和預想中截然不同。 言之川會崩潰、會怯懦,表麵看起來冷靜從容,內裏的壓力隨時都會讓他悲觀的選擇自我犧牲,去成全一群居心叵測的同伴和一個剛見麵不久的陌生人。 誠然,陌生人許肅是徐思淼的化身,可徐思淼清晰感受到的不是愛情,而是消極的絕望,和言之川毫無求生欲的漠然。 冷漠得好像曾經的韓訓。 所以他問:“言之川害怕死亡。韓訓,你又在怕什麽?” 韓訓慘淡笑了笑,輕聲說:“也是怕自己沒了命。” 溢滿了血腥和罪惡審判的電影,他不可能不帶入自己的個人情緒。死亡是一切的開端也是一切的結束,睡夢中驚醒的夜晚,他仍會覺得後腦生疼,仿佛汩汩流淌著熱血,逐漸變得冰涼,必須往徐思淼的懷裏鑽,才能止住渾身蔓延的寒意。 有些脆弱,過於矯情,生命如此短暫美麗,讓他在片場的時候,對言之川的劇情做出了無數的調整,減去了他一身偽裝出來的堅強,恢複了他本該怯懦內斂的恐慌。 言之川不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他不可能在死亡麵前,全程冷靜得像個外人。 韓訓的手指蜷了蜷,撓在徐思淼的掌心,說道:“所以你最好小心點。” “嗯?”徐思淼勾起笑,準備聽情話。 可韓訓指尖戳著他,嫌棄的警告:“別哪天縱欲過度,把我做死了。”第152章 明明是抱怨,徐思淼聽了卻覺得是撒嬌。 這不怪他, 真不怪他, 誰叫韓訓喜歡眼神濕潤的瞪人, 迷離夜色之中看起來和欲拒還迎有什麽區別。 徐思淼向來沒有羞恥心, 甚至認為韓訓在誇他,如果這裏不是煞風景的電影院就好了,他能伸手抱起韓訓,身體力行,告訴韓訓擁有一個健康的體魄多麽重要。 他的手指不過癮的包裹著韓訓,眼神熾熱的說道:“這就受不了了,還怎麽跟我白頭偕老?要知道像我這樣身心健康的男人, 能硬到八十歲。” 韓訓後悔挑戰徐思淼的無恥底線, 因為他的無恥沒有底線。 八十歲, 他也不怕叼炸。 韓訓用眼神表達著對徐思淼的鄙夷。 徐思淼卻能從鄙夷裏看出欣賞, 他笑容溫柔滿含暗示的說:“之前你太忙, 我都沒強迫你鍛煉身體, 今晚看完首映, 我們迴去練瑜伽。你腰軟腿長, 簡單動作一學就會,不占地方又不浪費時間,我們循序漸進一舉雙得怎麽樣?” 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瑜伽, 韓訓心想,指望徐思淼節製是不可能的了,看來他又得過上規律鍛煉, 微博打卡的日子。 他的手指在徐思淼掌心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瑜伽算了,我去遊泳。” 韓訓主動要求鍛煉,心係瑜伽的徐思淼十分不滿意,別墅離海再近,對他來說都叫遠,考慮到海流變幻莫測深不見底,想玩點兒什麽都不方便。 看起來,應該在家裏修個泳池了。 韓訓隻是隨口一說,徐思淼腦海已經計劃起泳池應該修成什麽形狀、要不要弄成溫泉池,還有韓訓這麽害羞,露天泳池一定比室內的更刺激。 好好的鍛煉,在徐思淼的心裏完全成為鴛鴦戲水新目標。 還好電影院的燈光暗了下來,即將播放《404》,否則徐思淼眼裏的精光能在青天白日下令人側目。 徐思淼再愛吵鬧,麵對韓訓最關心的電影,仍是會乖乖保持安靜。 即使他腦子裏滿是遊泳池y,也無法阻止韓訓誤會他同意了自己放棄瑜伽選擇遊泳的建議。 《404》的開端非常的寧靜,浩瀚的蒼藍大海之中,一艘探險船靠岸,下來的人對這座看起來荒蕪而原始的島嶼津津樂道,甚至講述起了虛無縹緲的寶藏傳說,看起來像是普通的尋寶誤入禁地的故事,卻因為言之川說的注意事項,變得不同尋常。 言之川是收到了目擊者說附近海島發現新物種的消息,雇傭了這支經驗豐富的探險船協助他完成觀測工作。 每一個人都擁有驕傲的冒險資本,海上航行了三十多年的船老大,體格健壯的前搏擊教練,聞訊趕來合作的外國教授,精通當地曆史和語言的向導。 還有一個海上遇難,坐在救生艇上被言之川撈起來的陌生人。 他自稱是帆船出海的極限運動員,平靜的說出自己慘烈又幸運的經曆之後,探險隊的所有人都在言之川的背後交換眼色。 也許是出於善意,全隊唯一心思細膩的女性向導提醒言之川,這個人絕對不是帆船運動員,因為帆船出事,也該往北的島嶼漂,而不是恰好遇上他們的探險船。 有了懷疑,就有了困惑。 即使是滿腦子泳池的徐思淼,都沉浸在劇情之中,更何況是第一次觀看《404》的觀眾。 他們和探險隊一樣戒備著突然出現的許肅,看著電影細節裏的所有暗示,仿佛這個人就是埋藏在身邊的炸彈,隨時都會點炸一樣。 然而,最先炸的不是許肅,而是船老大。 當一群人瘋狂的逃命,女向導卻在另外一條路上喊道:快,這邊!有一間房子! 那不是什麽房子,而是藏在島嶼之中,深邃駐紮地底的生化研究所。 從那一刻起,他們就走上了不歸路。 活著的人互相質疑、譴責,破舊電腦裏的檔案資料,揭露了一場十年前的謀殺,所有人都在試圖澄清自己不是兇手,卻在下一刻變了臉色,自相殘殺起來。 仿佛有令人癲狂的因素在作祟,殘存的理智在詭異而惡心的畸形生物和守衛機械中蕩然無存,熒幕上狼狽逃命的身影配著輕微搖晃的鏡頭,觀眾能夠輕易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惶恐和窒息。 為了自己活命,這些道貌岸然的人可以露出深藏許久的真麵目。 也許,隻有許肅和言之川獨處的時候,觀眾才能獲得一絲喘息。 預告片裏熟悉的陰森場景,清晰顯現十分鍾後氧氣耗盡啟動毒氣測試的倒數計時,可是兩個男人還能在絕望之中互許終生,簡直就差桃園結義見證友誼了。 許肅廢了一隻胳膊,站在程序複雜的操作台前說,“我沒想到你會相信我。” 言之川擦了一把臉,染著血色的傷口疼得他嘶了一聲。 “我明明是信我自己。”他看也沒看許肅,皺著眉盯著掌心鮮血,“信我不會看錯人。” 他確實沒有看錯人。 真正的主角光環在身的許肅,刺激得觀眾嗷嗷大叫,哪怕眼前血流成河,步步屍骸,也無法阻止他們被這個平平無奇的男人征服。 有時候演員不需要長相俊美,隻需要瀟灑的動作和淩厲的作風,就能獲得觀眾對帥的認同。 單手忍痛擊敗健身教練的許肅,溫柔安慰言之川不用害怕的許肅,運籌帷幄掌握謎底的許肅,成為了整部電影的完美靈魂,在醜惡的襯托下格外高大英俊,隻有言之川能夠與之相匹。 已經習慣電影裏一男一女必談戀愛的觀眾,終於在驚悚片裏感受到了什麽叫韓式劇本。 韓訓這個家夥,不寫談戀愛就不寫吧,唯一女主角不走尋常戀愛路線就不走吧。 可是為什麽兩個男人在一起,都透著一種交付性命和後背的深邃感情,簡直和他道歉信裏自述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