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將手拍了拍蕭雩的手,目光望向了遠方。


    “母後,”蕭雩道,“您是不是害怕了?”


    溫太後一怔,“什麽?”


    “就算小舅舅免官在家,我們還有好多姓溫的在朝中,外公還掌著兵呢!”蕭雩滿不在乎地道,“萬事太平得很,不需總看他秦賜的臉色。”


    溫太後嘆口氣,“但眼下這日子,你不覺得太平太過?弘訓宮、永華宮、顯陽宮,全都對我退避三舍,我一個人撐持著這朝局,總是有種……”


    總是有種,獨自暴露在外的倉皇感。


    “您那麽難受,不如便早日將我嫁給秦賜。”蕭雩笑起來,將臉湊到她母親跟前去,“這樣子,您就不是一個人了,還有個女婿幫您。”


    溫太後展顏微笑:“看來你是真喜歡他了?”


    蕭雩想了想,復直起身,放開溫太後往前走了兩步,帶笑的聲音遞過來,“他好呀,他就像是這世上,最後剩下的一個幹幹淨淨的人。”


    ***


    到晌午,日頭盛了,溫太後迴到殿中的清涼閣,卻聽人報說:“娘娘,王常侍已候您多時了。”


    王全?溫太後眼神深了深,連忙整理衣冠,快步往待客的殿上走去。


    中常侍王全,伺候過三朝皇帝,見過無數的大世麵,而自己兀自屹立不倒,始終是這宮中離天最近的人。如今他年紀已很大了,耳聾眼花背駝,但據說小官家也還是喜歡他,總要讓他在自己身邊。


    溫曉容認為這樣的人,該是無門無派的,所以她沒有想過去拉攏王全。


    王全傴僂著身子,先朝溫曉容行禮,駭得後者連忙伸手去扶。老宦官的身上似散發著一股衰老的臭味,但眼神裏卻透出審視的精光,叫溫曉容很不自在。


    她請王全坐,王全不坐,隻弓著身道:“奴隻是來傳一句話。”


    “什麽話?”溫曉容不由得身子前傾,專注問道。


    “太子的那個乳母,姓魯的那位,聽聞當初是由太後您舉薦入宮的。多年以來,撫育太子,功勞甚著,這也是有目共睹。”王全先是說了很多讚揚魯阿姊的話,最後乃辭鋒一轉,“但她畢竟出身寒微,總讓她陪著官家,難免給官家教出些市井習氣……”


    溫曉容聽著聽著,琢磨出一點什麽來:“她給官家教了什麽了?”


    “市井婦人,便喜歡亂嚼舌根。”王全眯著眼,慨然地道,“然則天家的人倫大序,哪裏是可以輕言議論的呢!”


    溫曉容震了一震,臉色蒼白,“哀家……哀家曉得了。”


    “其實此事,也不需太後出麵。”王全又迴復了恭恭敬敬的神色,“老奴是怕您心裏過不去,還要怪責官家,所以先來同您通個氣。其實那魯阿姊若能檢點一些,因官家已熟悉了她,也不必對她做什麽的。”


    “不不,”溫曉容忙道,“該罰還是要罰,要罰。”


    王全滿意地笑了,但怎麽罰,他是不會自己決定的。溫曉容知道這是逼她來做決定,但沒有法子,王全去後,她便召來了魯阿姊,一通好罵。


    “哀家讓你說,是讓你小心翼翼、不出聲氣地說,讓官家去恨該恨的人——不是讓你漫天地張揚!”她怒道,“王全那老東西來永寧宮一頓聲東擊西,讓哀家的臉麵都丟盡了!”


    魯阿姊跪在地心,瑟瑟發抖,“天可憐見……我真的是四下無人時才會同官家說,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曉得輕重的啊,太後!”說著說著,涕泗橫流,“太後明鑑!奴婢對您是忠心耿耿的,忠心耿耿!”


    溫曉容再不想聽,逕自道:“滾!”


    這一個“滾”字曖昧不明,叫魯阿姊不知該“滾”往何處,不敢迴嘉福殿,便隻能揣著無限的恐慌在宮中遊蕩,六神無主間,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往日的東宮去。


    是夜,皇帝乳母魯氏失足墜於東宮蓮花池。


    ***


    夜色已深了。


    顯陽宮中,秦束端坐妝鏡之前,一一除去了簪珥,復凝望著鏡中的自己,久久無言。


    “七月十四將近了,”阿搖一邊給她梳頭,一邊搜刮著話題道,“小娘子可想好送什麽禮了?”


    “沒有。”秦束低低地迴答。


    阿搖擠著眼睛道:“不如過幾日我去打聽打聽,長公主那邊要送什麽禮——我們一定要壓過她一頭去!”


    秦束失笑,“這又何必。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送他的了。”


    安身立命,榮華富貴,他已全部擁有。她已經沒有什麽可以送他的了。


    而她吩咐他去做的事情,他卻一件件全都做得極好,做得盡善盡美,做得天衣無縫。她知道他正一點點地離開自己的手掌心。


    “娘子。”阿援在簾外細聲稟報,“東宮消息,道魯阿姊落水死了。”


    一句本來很是驚悚的話,偏偏說者平靜,聽者從容,夜色之中,幽幽的爐煙仍是盤旋著上升,一個僕婦的死,似連一絲風都不曾驚動。秦束擺弄著鏡台上的琉璃片,半晌,淡淡地開口:“她去東宮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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