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我亦不曾聽過,不過今晚我等便能一飽耳福了。”話音剛落,一聲琴弦震顫之音自台上傳來,如金石迸裂,叫人心魂一震,三人轉頭,隻見台上一人高冠青袍,趺坐於席,神情杳然,琴聲似流水般自他手間泄出。須臾極萬變,開闔爭陰陽。百鳥聽徘徊,忽如來鳳凰。席間眾人,停箸止聲,無意不陶醉其間。酌思公子一曲終了,梁濟怔然迴神,便聽見明元帝朗聲讚道:“響遏行雲,聲振四席,滔滔汩汩,餘音不絕,不愧琴中仙弟子!賞!”“草民謝陛下賞賜。”酌思公子從容謝恩道,一襲墨竹寬袍,風致灑然,如芝如蘭,猶如方外之人。明元帝端坐主位,氣勢不怒而威,此時心情極佳,於是和顏悅色道:“當年先帝萬壽節,尊師亦曾於此獻樂,朕至今猶記當日情景,正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此後朕便覺世間唯琴中仙之音方可稱之為琴音,今日聞君一曲,朕總算又聽到了琴音之妙,不知尊師如今仙隱何地?”“迴陛下,自草民奉家師之命,出穀遊曆天下之後,家師便四處雲遊,尋友問道,草民亦不知家師如今身在何處。”明元帝遺憾一歎,又嘉獎了幾句,便讓韓斟意退下。梁濟收迴目光,這酌思公子的琴技的確了得,宮中樂坊不知有多少琴藝大家,竟無一人比得上對方。二皇子在一邊讚道:“這酌思公子果然神仙人物,難怪武陽候日日驅前拜訪,六弟,看來你這閉門羹,吃得不算虧。”這是在諷刺六皇子拉攏武陽候不成,六皇子卻不甚在意,點頭道:“不錯,如此妙人,我亦想要結識一番。”梁濟見兩人你來我往,心中無趣,轉頭便見孟留君起身離席,因為梁澄與孟留君情分不淺,梁濟與武陽候接觸還算多,想到許久不見,於是跟著借故暫時離席。紫宸殿殿群三麵繞水,水邊便是花園,遍植奇花異木,此時深冬臘月,自然萬物凋零,唯獨青鬆與綠竹,依舊挺立在寒風中。梁濟見孟留君往側殿外走去,便快走幾步,正要出聲,就見一道身影自雪鬆後閃出,正是酌思公子。第46章 舔小糖人正當梁濟猶豫之間,酌思公子已經察覺到他,梁濟於是大大方方走上前去,語氣調侃道:“孟侯爺迴京多日卻不曾過來見我,原來是為了結交酌思公子啊。”“見過榮王殿下。”不等孟留君開口互為引薦,酌思公子就已欠身行禮,一身氣韻清雅悠然,神色間不卑不亢,任由梁濟的打量,如果梁澄在這,一定也無法將眼前這般清冷的一個人和明光寺裏眉目有些妖嬈的善見和尚聯係在一起。不錯,所謂的酌思公子,正是原韓尚書嫡幼子韓斟意。“酌思公子怎麽就確定我就是榮王?”梁濟負手站定,饒有興趣問道。“方才進曲之時,掃過席間眾人,殿下居左位三,想來便是九皇子了。”“沒想到酌思公子不但琴藝一絕,眼力亦是不錯。”梁澄說罷,轉頭衝著孟留君眨了眨眼,揶揄道:“表哥,聽說你日日流連於溪風院,不僅美酒佳人相伴,還有仙樂在耳,真是風流快活啊,難怪把我給忘了。”孟留君哈哈一笑,“我可不敢趁著你哥哥不在的時候,把你給帶壞了。”梁濟聞言“哼”了一聲,神色微微落寞,“哥哥他哪還記得我……”孟留君跟著發出一聲長歎,“我也沒想到,阿澄竟然、竟然會遁入空門,不過你也別難過,無論他的身份如何變化,他始終是你的哥哥。”“哥哥?”梁濟做出一副怨怒賭氣的模樣,道:“不辭而別,他算什麽哥哥,反正他都看透紅塵斬斷塵緣了,哪會關心我這個弟弟去哪裏玩,你下次出去找樂子,隻管捎上我!”孟留君與酌思公子交換了個眼神,道:“酌思公子的去處可是雅靜之地,哪是你想的那樣?”“誰說本王是去尋花問柳的,本王可是去賞琴的。”“你才多大,怎能去那種大人才能去的地方,等你長大了,我再帶你去長長見識,”孟留君搖頭道:“你要真嫌宮裏憋得慌,就到武陽府上走走,酌思公子常常住我府上,你也能聽聽琴曲,定定性子。”“好啊。”梁濟轉向酌思公子,“不知酌思公子可會嫌棄本王不懂音律啊?”酌思公子淡然迴道:“鍾子期不過一介樵夫,不通音律,不也成了伯牙的知己,可見知音不在琴,而在心。”梁濟輕輕一笑,“妙,酌思公子雅人哉。”自那次大相國寺一別後,李度秋曾提過孟留君此人不可全信,梁濟並不意外,因為梁澄的關係,他與孟留君走得挺近,不過雖然他在對方麵前總是一副毫無心機,喜怒形於色,信賴親近對方的模樣,但是梁濟直覺孟留君對他並不如表麵那般,待他如幼弟愛護有加。不過這並不影響他交好孟留君,畢竟越赫長公主在明元帝麵前很是說得上話,孟留君本身又是江南第一莊流泉山莊的莊主,錢莊遍布天下,錢,泉也,如流泉然,正是流泉山莊名號所來。這朝中關係的經營,哪一項脫得開這黃白之物呢,以往有梁澄的牽橋搭線,現在卻隻能靠他自己了。三人之後過從愈加密切,卻是後話。今夜,萬家燈火,戶戶團圓,聚作一處共同守夜,然而有人注定無法度過一個安穩平靜的佳節。正月初一,一年之始,朝中卻漫上一層緊張的氣息,蓋因除夕當夜,原本勒令禁足府中的四皇子,醉酒後強闖出府,卻意外落馬,被馬蹄當場踩死。梁濟聽到這個消息時,腦中第一個浮現的畫麵便是八皇子倒在血泊中的慘狀,想到昨夜二皇子在提到四皇子時,六皇子微抖的指尖,梁濟心中閃過某個猜測,向身邊之人吩咐了幾句,便去見李後。朝中的詭譎暗湧,卻與遠在九華山的梁澄無關。施針頭一月,需每日不間斷,到了第二月,七日方一迴,這日,梁澄和一念收拾了一番,離開這一處與世隔絕的崖洞,迴到青陽縣。下山後第二日,便是元宵節,青陽縣滿城張燈結彩,火樹銀花,鳳簫笙鼓,人影浮動笑語喧,雕車寶蓋香滿路。梁澄何曾見過這等市井繁華,一路上左顧右看,神色間滿是興奮,一念走在他身邊,一路上護著他不被人碰到,嘴角一直綴著一抹柔和寵溺的笑意。街上遊人如織,街道兩邊搭著山棚,賣小食的,賣脂粉的,賣各種小物件的,還有表演奇術百戲的,吆喝聲,嬉鬧聲,叫好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梁澄來到一個捏糖人的攤子前,攤主是個五十來歲的老伯,雙手如飛,片刻就捏出一個俏生生的人像,遞給麵前的黃裳姑娘。“姑娘,你的糖人。”“好像啊,多謝老伯。”那姑娘接過糖人,身後的婢子為她付了錢,梁澄側頭一看,那糖人的五官和本人並不很像,但是神韻肖似,乍看之下,竟像了七八成。梁澄心頭有些意動,於是道:“老伯,給我也來兩個。”“啊!”那女子一轉頭,就見到身邊站了個俊俏公子,眉似遠山,目若墨玉,猶似畫中人,一張小臉,頓時紅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