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師正在休息,你何故叨擾他?”梁澄發現他的聲音竟然意外地平靜。“奴婢不知上師正在歇息,方才是想問上師除了葷腥,可還有其他忌口。”“上師怎麽說?”“並無忌口,”安喜平有些懊惱地敲了下腦袋,“奴婢應該早點問的,之前太不周到了。”梁澄笑笑,忽然不再試探,“喜平,你到底是什麽人?”安喜平身子一晃,以他對梁澄的了解,此時再如何裝傻狡辯自己不明白他在問什麽,對方都不會再信任自己。就算他可以真真假假摻合著,跟殿下說,他進宮前,家人皆葬身於江湖仇殺,唯獨他帶著家傳內功心法,躲進皇宮,逃過一劫,不但未曾去勢,還暗中修煉內功,但是對殿下的衷心從未變過。隻是,即便最後殿下原諒了他,卻也不可能再視他為心腹,而他,也厭倦了再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太監,他多希望在殿下有危險的時候,能大大方方地使出通身本事,保護他的殿下。雖然殿下已經知曉他身負內力,懷疑他的身份,可是唯獨這件事,卻是的萬萬不可告訴梁澄的。“殿下,隻有這件事我不能告訴你,無論如何,喜平對你,絕無半分傷害之心。”絕無半分傷害之心……梁澄想起上輩子,安喜平直到他被幽禁,都不曾背叛過他,甚至最後被杖打,也不敢在他麵前暴露武功的事。究竟是什麽身份,讓他連死都不願說出?既然如此,多說無益,梁澄閉眼,平靜道:“我無法留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在身邊,你走吧。”即便早已猜到梁澄不會留下他,但是事到臨頭,還是忍不住心神俱痛。安喜平忍不住低喚了聲“殿下”,聲音沙啞,仿佛含著沙礫,“喜平絕不會害你,真的不能留在你身邊嗎?”梁澄雙手負背,側頭看向別處,無動於衷。“好,喜平懂了,謝殿下不殺之恩。”安喜平鄭重跪下,向梁澄重重地磕下一個頭,旋身飛出船外,足尖輕點水麵,竟是踏水無痕,然後幾個起落間,消失在渡口的邊上的野林裏驚起數點昏鴉。跟了他十五年的安喜平,走了。梁澄躺在床榻上,用被子將腦袋蓋住。正當他閉著眼,逼自己入睡時,一念那處,卻悄無聲息的掠出一道飛影。第22章 為你束發不知哪來的幾卷烏雲,遮住清冷的月輝,江邊的鬆林裏,寒鴉噤聲,隻有積雪從鬆枝上滑落的聲音,撲簌簌的一聲,顯得這雪間鬆林愈發寂靜。西風橫梢,但見一道頎長蕭肅的身影似一片浮羽,輕輕落於鬆間雪地上,一念一襲暗紋玄袍,一手豎於胸前,氣勢清冽而端華,如金身羅漢,威嚴凜然,不可侵犯。“不知李將軍深夜前來,所為何事?”話音一落,隻見一道高大健碩的身影移到近前,竟是踏雪無痕,可見輕功了得。若是梁澄在此,定會驚訝此人竟然是本該在東都的舅舅,護國大將軍李度秋。“自相國寺一見,便有一事叫李某夜不能寐,於是李某著人暗查一番,卻發現諸多巧合,今早本要驅車拜訪,卻發現你們提前離寺遠遊,所幸李某發現澄兒身邊暗衛的行蹤,這才一路墜著跟來。”一念不動聲色,“難為李將軍了,不知李將軍對貧僧有何見教,不惜深夜奔波。”李度秋神色複雜地望著一念的麵容,像是透過他迴憶著誰,“你可還記得自己的生母?”一念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既已出家,便是斷了紅塵羈絆。”“你記得。”李度秋篤定道:“她如今是靜水宗宗主,一生不得嫁娶,你們母子,自然無法相認。”一念放下胸口的執禮,兩臂隨意垂落身側,足尖微開,看似漫不經心,卻是一個可以隨時起勢攻擊的姿態。李度秋卻兀自講下去,“當年你母親遊曆至邊關,恰逢突厥犯邊,滕王奉旨領兵,我為左路領將,滕王遭漠北獨鷹骨骨哈木刺殺,所幸得你母親施救,後來先帝病危,急詔滕王迴京,你母親隨滕王一道迴去,彼時突厥未退,先帝留我鎮守,不想一月後卻傳來滕王謀逆被斬之事,你母親要我為滕王平反,然而明元帝已然登基,一切塵埃落定,李家自來忠君不二,不能毀在我手裏,我便拒絕了。”李度秋眼裏溢出痛苦的意味,“你母親不願見我,我以為此生便是一別兩寬,再無瓜葛,隻是如今我見到你,有一事要問你母親,她不願見我,你替我向她帶句話,她若還是不願見我,就當我沒說。”李度秋看向一念,對方依舊一副風淡雲輕的模樣,李度秋唿出一口白氣,啞聲道:“我已知明元帝非先帝血脈,我……後悔了。”言畢,李度秋最後看一眼沉默不語的一念,轉身離去,幾個飛踏間,便消失在茫茫鬆林間。一念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渾身氣勢頓改,肅殺而狂暴,仿佛淩冽刀風,他一手揮向身側的樹幹,仿佛清風柔柔拂過,而那顆雪鬆得主幹上,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道道裂痕,最後整棵樹轟然倒下,紛紛碎雪中,一念發出一聲冷笑。“母親,你倒是風采迷人。”一方月色,兩處迷津,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梁澄昨夜徹夜不眠,今早起來便渾身懶懶的,而且他明顯地察覺到,小腹處又開始出現墜墜之感,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他下意識地喚了聲“喜平”,半響無人應答,這才反應過來,喜平已經被他趕走了。梁澄臉色一黯,這時流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少爺,飛月昨晚已到。”梁澄收斂神色,披上罩衣,道:“都進來吧。”屏門被輕輕推開,流雲飛月一一而入,單膝跪道:“見過少爺。”梁澄:“起來罷,飛月,聖上可有讓你帶話?”飛月起身道:“聖上囑咐少爺,遊曆不比宮中,命屬下好好保護少爺。”“多謝聖上垂憐”梁澄輕笑,對飛月道:“安喜平已走,今後你二人輪流負責船上雜務。”安喜平作為梁澄的近侍,忽然被趕走,飛月卻無一絲疑惑,他隻需遵照吩咐來做就行,絕不多看多想多問,於是和流雲一起迴道:“是,少爺。”流雲昨晚便已知曉安喜平被少爺攆走,自然早已考慮好這些問題,於是問道:“少爺,熱水已備好,可要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