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說書人編的噱頭。”話是這般說,卻也沒阻止安喜平聽說書。不一會兒,菜便一一上齊,店小二剛要退下,雅間門口便出現一道頎長身影,黑靴黑袍,暗紋壓邊,一頭墨發隨意束起,姿容俊奇,氣勢不同常人,竟又是一不俗人物。店小二呆立門口,來人視線掃過,神色淡淡,小二渾身一凜,連忙不敢再看,低眉彎腰離去。梁澄聽見背後動靜,轉頭一看,視線觸及那滿頭青絲,雙眼登時睜得溜圓。雖然之前商量好要做些喬裝,但梁澄沒想到一念竟然給自己套上假發,他本來還以為上師會像他一樣,戴頂帷帽來掩蔽身份……不知是不是因為作俗家裝扮的緣故,上師這般看來,竟然顯出幾分疏狂江湖客的瀟灑意味。忽然眼前光線一亮,原來,他進了雅間後帷帽也不曾除下,一念進來便順手為他掀起白紗,別至帽簷後。這時安喜平也站到梁澄身後,不等一念收迴手,就為梁澄脫去帷帽,還道:“公子用膳吧,再等下去才都涼了。”安喜平的舉動緩解了梁澄心裏的驚異,對著一念笑道:“師兄一起。”然後轉頭對安喜平道:“你也坐下一起吃吧。”見安喜平一副猶豫的模樣,梁澄於是開解道:“我和上師都不能食葷腥,這幾道葷菜,就靠了你喜平。”“公子說得對,喜平馬上為公子解憂。”說著就在梁澄左手邊坐下,先為梁澄舀上一碗素錦羹,結果轉眼就被梁澄遞給另一邊的人。梁澄:“師兄您請。”一念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暗暗咬牙的安喜平,施施然接過梁澄手裏的瓷碗,道:“多謝師弟。”梁澄彎眼一笑,見一念往嘴裏送去一口,嘴唇上染上一層淡淡的水色,不由多看了幾眼,直到安喜平遞來的第二碗湯,才不舍地移開視線,而一直默默喝湯的一念仿佛什麽都沒發現,一旁的安喜平卻在心裏紮了無數個小人,要是這樣他還沒看清梁澄眼裏別樣的情愫,他就真是瞎了眼了!好想往湯裏下毒!安喜平麵上仍舊一派純然地問著,“公子,外麵的吃食可還習慣”,心裏卻已是腥風血雨。然而,這還不是結束,梁澄嚐了口香芹百合,覺得清爽可口,便夾起一瓣百合,送到一念碗裏,眼裏好似落滿星光,期待地看著一念,道:“這百合清香可口,師兄你嚐嚐。”一念看了眼梁澄,輕輕夾起那瓣百合,送進嘴裏,細細咀嚼,緩緩咽下,末了,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小截殷紅的舌尖,舔過嘴唇,轉頭對梁澄笑道:“嗯,不錯,”然後夾起一片筍尖,直接遞到梁澄嘴邊,含笑道:“你也嚐嚐這道醋筍,清脆爽嫩,酸味適中。”“啊,好……”梁澄暈乎乎地就著一念的伸過來的筷子,含住那片筍尖,然後直接咽了下去,“好吃……”“殿下!”一道驚叫在耳邊響起,梁澄迴神,便見一念一手托腮,一手舉著木箸,正笑意吟吟地看著他,梁澄的臉漸漸的熱了……他竟然在上師麵前做出如此癡態!正當梁澄羞愧欲死之時,一念卻開口了,“我幼時因輩分較高,總是獨自用食,常常見那些小沙彌們互相喂食,不想今日能有此番體驗,還要多虧了師弟。”這話倒是能引起梁澄的共鳴,他自幼因太子身份,其餘兄弟對他恭敬有餘,親近不足,自然也不會互相夾菜,倒是後來有了九皇子,偶爾也會享受這般兄弟之情,隻是為李後所不喜,後來也就少了。一旁的安喜平卻是按捺不住了,“上師身份尊貴,氣度高儼,平常人自然不敢親近。”這是在諷刺一念自恃身份,太過清高,目下無塵,外人當然不願熱臉貼冷屁股。隻是按喜平神態單純嬌憨,梁澄便沒有聽出其中的譏誚。一念也做不覺,悠然歎道:“佛曰諸相皆空,眾人卻是著相了,然則要滅諸相又談何容易,否則哪來人世八苦,生之不易,還是莫要強求。”“師兄所言甚是,”梁澄傾慕一念上師佛法功德,自然無有不是,點頭歎服,“世人易為表象所迷,卻是人之本性,師兄能如此寬和,亦是慈悲心。”一念看了眼目光誠摯的梁澄,淡淡一笑,不再說話,這番作態,落在梁澄眼裏,自是雲卷風舒,超然物外,可在安喜平眼裏,卻是時間最為可惡的嘴臉。當真是諸相難破。第17章 客棧風波流雲被叫去準備船隻,還得雇上兩名清白的船夫,因此時間倒不是很趕,三人坐在雅間,時不時說上一句,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隻聽一道傲慢的男聲傳來,聲音不見得多麽的響亮,但是明顯帶上了內力,猶如在耳邊炸響,在座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哼,什麽佛子轉世,我看是災星降世!”當即有人怒斥道:“國師大人一心為民,你哪來的無知小兒,竟敢口出狂言!”“正是,國師大人為民祈福,感動佛祖,才解了京畿冬旱。”梁澄心裏一沉,擱下碗筷,見安喜平又驚又怒,一副要衝下樓去的模樣,輕輕地搖了搖頭。重新帶起帷帽,放下白紗罩麵,走至窗前,掀開一側簾帳,一眼便見到說書先生的講台上站著一紫袍錦帶的佩劍青年,生得俊朗矯健,可惜一副張狂囂張的模樣。隻見他不顧底下人的叱罵,猖狂笑道:“哈哈哈!笑掉我大牙,我且問你,自陛下登基以來,天災不斷,明元五年,國師降生,嶺南雪災,七年,黃河侵淮,洪澤大澇,千裏無地,浮屍汪洋,十二年十三年,雲貴接連大旱,十四年便是蝗禍,百姓木葉充饑,夫鬻其妻,棄其子,甚而骨肉相殘食者亦不鮮見,若國師當真佛子轉世,佛祖為何之前不托夢,解救萬民於水火?”眾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那狂生於是仗劍譏笑道:“我看是佛祖早就托夢於他,說他熒惑妖星轉世,勸他早早棄位出家,可惜國師貪戀權勢,不肯罷手,眼睜睜地看著百姓流離失所,眼下京畿冬旱,他可算慌了,怕大齊天下因他而亡,這才在眾人麵前,演了出好戲,這下好了,雖然做不成太子,好歹撈個國師當當,還受萬民敬仰供奉,可不是一樁好買賣?”梁澄抓著簾帳的手猛地一緊,下一刻卻被人握住,不由心裏頭一暖,不用抬頭,他也知道身旁之人是一念師兄。“這人是飛瓊劍陸重台,八荒盟盟主陸驚川之子。”一念在他耳邊道,聞言梁澄頓時心裏有數。他是聽說過陸重台此人的,因為當今武林年輕一代的俊傑,能與孟留君相提並論的,唯獨此人。一樣的年少成名,一樣的用劍高手,江湖傳言,二人棋逢對手,各有勝負,性情卻是天差地別,一個張狂氣盛,嫉惡如仇,一個溫厚儒雅,風流翩翩,彼此間的摩擦不合由來已久。這其中既有個人喜惡,又牽扯到南北武林間的齟齬,不提暗中還有朝廷的運籌把控。自古俠以武犯禁,朝廷明麵上不曾插手江湖紛爭,但是暗地裏的勢力劃分爭奪從不曾息過,小幫派依附大幫派,小道場掛號大道場,各大名山水陸的勢力背後一般都有朝廷的影子,如大相國寺這般,能成為中原佛門第一雄,背後就是齊皇室的供奉,而天下道統太和峰天元宮,每年開鼎第一爐,必是獻於朝廷。尤其是這水麵上來往,更是朝廷之要政,前朝丞相就言“當今賦出於天下,江南居十九”,本朝太祖深以為然,這才舉都東遷,東都“有通濟之漕,歲致江淮米數百萬斛,禁衛數十萬人仰給於此,帑藏重兵皆在焉”,漕運之機要,可見一斑。而這漕運除卻官漕拿大頭,走私亦是通南北之有無,諸路買賣,雲屯霧集,其間巨利,怎能不動人心,五湖三江,八百水道,不知有多少水上幫派,其中最大的,莫過於淮北八荒盟,淮南流泉莊。孟留君師從道門第一人酈道宣,背後有道統天元宮,又是江南第一莊流泉莊莊主,自淮水以南,無人敢掠其鋒芒。八荒盟原先本是武林盟,曆來執武林正道之牛耳,曆屆盟主由眾人推舉而出,無不是當世武功人品之圭臬,莫說淮北勢力,整個中原武林,無不拜服,甚而關外漠北邪教,亦要忌憚非常。不過自先代盟主陸鎮坤接手後,武林盟漸為陸家把控,及至陸驚川,已成陸家一言堂,後來伸手水陸鏢運,收服一幹勢力,幹脆易號八荒盟,其間血雨腥風,恩怨情仇自是不提。且陸驚川迎娶從龍衛指揮使百裏截之姊,早已是朝廷鷹犬,自然為一些名門大派所不齒,地位便不再如之前那般超然,再叫武林盟,就更是招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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