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也不知沉睡了多久。周遭的霞光刺目非常,又有冰冷的水霧不斷湧入衣袖胸腹之中,徹骨霜寒。一時之間,寧楓不敢睜開眼睛,隻想下一次醒來,這所有的一切都化為雲煙,不複存在。

    但撲入鼻息間的血腥氣息,仍不斷提醒著他,所有的事實。

    自入世以來,寧楓雖拜會了清淨佛夢慧大師,認識了摯愛宮雨兒。後又交得李玄、玉嬋仙子等好友,更有窺基大師、任真子等道佛宗師提攜。但隻有這一次再見天虎前輩,讓他恍惚間有一個奇怪的感覺,仿佛師父遺留了一絲氣息,陪伴在自己身邊。無論前方多有艱險坎坷,他都似乎變迴了幼時依偎在師父身旁的孩童,再無懼怕。

    可現在,這最後一絲氣息也飄然消散在昆侖森林之中,寧楓想要拚命抓取,卻如流水細沙,半分也沒有停留。他心中劇痛,一聲狂吼滯留胸膛,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隻餘一絲呢喃在喉嚨中徘徊。

    悲痛間,忽聽一聲嘶啞的聲音傳入耳中:“小子裝死嗎?待尋到了龍脈之極,本殿定然將你重新煉為陰珠,讓你如願。”寧楓情知以白天公的嗜殺兇性,此次定無幸免。

    他緩緩睜開眼睛,但見四周布滿靈獸屍體,僵硬毒蛇,更有無數欽原鳥直挺挺地死在地上。而這些毒鳥的邊上,便是一張巨大的虎皮。天虎尊者的血肉已被欽原鳥吸幹殆盡,那富有光澤的皮毛也幹枯焦黃。

    寧楓雙目淡然,渾無一絲生氣。輕聲道:“妖人,此地已陷入奇門遁甲大陣,你們一旦進來,便別想出去了,都留在這兒給天虎前輩陪葬吧。”

    妖後李夜姍拈著妙玉骨笛,妙眸閃爍,心中卻微微震駭,她修習陰極真炁和攝靈真訣,尋常人內心的一絲波動都難逃其法眼。但此刻她竟然在寧楓的眼睛中,看不到一絲俱意。妖後心頭好奇,款款上前,笑道:“寧公子,你以為悍不畏死,本後便拿你沒有辦法嗎?隻要本後運起攝靈之法,莫說是讓你乖乖帶路,即使是交出太清真訣,你也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寧楓聞言一怔,暗想:“我性命是小,但若讓道門的無上心法落入魔教手中,那可真是千古大罪。”暗暗運起離火靈,準備將真訣付之一炬。

    李夜姍似是看出寧楓心頭所想,笑道:“我神門奇功心法數不勝數,本後才不會將區區太清真訣放在眼中。”說罷目光對左右一使,又道:“不過本後可是十分倚重秋泠仙子,今日她為了你背叛神門,本後正想著用什麽方法來懲罰她,才能一解心頭之氣呢。”

    話音未落,早有洗心夫人提著秋泠仙子,恨恨地扔在地上,藍色眼眸中滿是嫉恨之色。兩人雖同為魔教七殿護法,但素來不睦。以往秋泠仙子為元陰殿妖後麾下,又得妖帝寵幸,洗心夫人自然不敢造次。但今時今日,仙子已經淪為了階下囚,她心中的滿腔怨憤和嫉妒一股腦的爆發出來,隻待妖後一聲令下,她便祭起洗心玉,將其煉為行屍走肉。

    秋泠仙子被這一番折磨,青絲披麵,衣衫撕裂,如玉一般的肌膚若隱若現,旖旎春光惹的不少妖人側目。寧楓卻看也不看,淡淡道:“妖後這番如意算盤可真打錯了。這妖女與我遠有滅族之仇,近有殺友之恨,你若是要懲罰她,我歡喜還來不及呢。”秋泠仙子低著頭顱,聞言香肩微顫。

    李夜姍嗬嗬嬌笑,道:“是嗎?那為何本後在你的心中,看到了一絲同情和不忍呢?”

    寧楓冷道:“我向得妙應仙教誨,即使見到螻蟻,腳下也躲一躲。何況一人?但我心頭快意卻更為強烈,倒是妖後你,恐怕此刻還不忍心殺了這麾下得力妖女吧?”

    妖後哈哈大笑,道:“寧公子,這迴你可猜錯了。本後有攝靈真訣,你們心中的一絲念想,都逃不出本後的雙眼。還怕你們隱瞞什麽事情嗎……動手吧。”

    洗心夫人得妖後之靈,藍眸閃過殺意,募的從袖中劃出一寒芒匕首,刺在秋泠仙子雪白的脖頸之上,刹那間沒入,鮮血沁出,觸目驚心。

    寧楓按捺不住,脫口大叫:“不要……”

    妖後揮手止住洗心夫人,笑道:“怎麽?寧公子憐香惜玉,不忍心這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枉死嗎,那便前方帶路,說不定本後大發慈悲,會放過你們。”

    秋泠仙子緩緩抬起頭,披散的青絲之中露出一道感激的目光。寧楓見之,心頭頓軟,思忖:“罷了,這妖女好歹與我有脫困之恩。況且我之前也答應過她,要保其安全到達昆侖。此地不過才是昆侖九門處,再送她一程又何妨?”

    當下站起身,道:“我雖略通奇門遁甲,但設此陣的太清門前輩修為高過我太多,我不敢保證能尋到出路。”

    妖後笑道:“寧公子莫要謙虛。你懷裏不是還有那道玄小童畫的地圖嗎?”

    寧楓暗歎,知曉一切都瞞不過這魔教妖後,當下掏出地圖,打量片刻,道:“此地是昆侖九門之一的迷幻森林,森林中央是不死之樹。我們隻有越過不死樹,才能進入昆侖玉虛峰。”

    魔教群妖眼見前方迷霧蒸騰,霞光湧動,似有無數毒物瘴氣。饒是群妖修為不凡,也不敢貿然闖入。白天公嘿嘿冷笑,一旁的洗心夫人叫道:“神後大人,這小子詭計多端,莫要上了他的當……”

    話音未落,已被妖後打斷。李夜姍目視寧楓片刻,下令道:“眾人祭起護體氣罩,服下解毒丹,跟緊寧公子。”

    群妖無奈,唯有依令而行。洗心夫人藍眸忽閃,恨恨地瞥了一眼寧楓和秋泠仙子,卻也不敢違抗。

    寧楓走上前扶起仙子,禦風而行。前方大霧彌漫,光影漸轉黯淡,四周森林影影憧憧,不時傳來冤魂吼叫,頗為駭人。又向前走了片刻,忽覺腳下濕漉漉的滿是泥濘,一腳踩下,便從枯葉沼澤中湧出無數彩色瘴氣。偶爾又能碰到堅硬之物,低頭查探,卻見是怪獸的巨大屍骸,斜插入土。

    不過片刻,已有數名修為較弱的妖人麵色慘白,雙目翻起,一頭栽了下去,再也起不來。妖後、白天公等人走在最前方,禦風點地,頭也不迴,隻是緊緊跟在寧楓身後。

    又行走多時,四周仍是灰蒙蒙的不能視物,即使運靈查探,也感應不到分毫。昆侖地形奇特,山有九門,成蓮花形狀,深得奇門遁甲之妙。每一門都各不相同,囊盡天下,有蠻荒森林、迷蒙大澤、滔滔江海……仿佛將整座九州都濃縮其中,無怪乎古人稱昆侖山“萬物盡有”。

    寧楓扶著秋泠仙子,鼻息間隱隱傳入陣陣幽香,這香氣似有酥筋蝕骨之效,饒是這等生死關頭,寧楓仍不由氣血加速,心神劇跳。忽聽妖後咯咯笑道:“寧公子,現在可不是竊玉偷香之時,若是尋到了龍脈之極,本後將這妖女賜給你又何妨!”

    秋泠仙子聞聲一顫,略顯尷尬,不由自主地遠離寧楓。但雙手方一離開,便腳下虛浮,啊的一聲嬌唿,幾乎摔倒在沼澤瘴氣之中。寧楓大驚失色,不顧男女之防,將其抱在懷裏。仙子玉麵嫣紅,周身一陣酥軟,羞不可抑。想要推開,卻又半點力氣也使不出,反而是唿吸著那好聞的氣息,心頭大轉鎮定,忍不住螓首微拱,埋入其中。

    胸膛上依偎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妖女,饒是寧楓定力頗佳,也砰然一動,心猿意馬。但心念一起,便感覺似曾相識,神識略略疼痛,眼前又閃過宮雨兒的俏皮笑容,繼而又掠過了玉嬋仙子清雅脫俗的背影。

    身後白天公見狀嘿嘿笑道:“那妙應仙一生不近女色,隻得了一個峨眉派的夢慧,卻還出家為尼了。想不到竟然教出了一個風流多情的徒弟,嘖嘖……有幾分我神門的風采!”

    寧楓聽到師父之名,唿吸一窒,轉而又想到剛剛死去的天虎前輩,胸口仿佛被刀劍刺入,說不出的凜然劇痛。

    搖搖頭,似是要講旖旎遐思甩出腦外。繼續前行,又過大約一刻,突覺涼風撲麵,寧楓一驚,還以為是有奇異靈獸來襲,急忙縱身退後。妖後卻譏笑道:“小子恁的膽小,不過是森林暗河而已。”

    寧楓心頭一動,急忙展開昆侖圖,此圖雖為道玄小童禦風空中所畫,但其仙毫妙筆刻畫入圍,能夠無中生有,更可將極細微的靈力流動也留在畫卷之上。

    他細細查看,募的想起昆侖南淵三百仞,穀中有一株遠古巨木,稱為不死樹,若是食了樹葉、花莖、甘果,便可長生不死。其言雖誇張,但這不死樹是仙藥靈草無疑。當年師父治病救人時,每當遇到將死之人,也會每每歎道“若能得不死甘果,當藥到病除。”隻可惜師父曾立誓不迴昆侖,這不死樹也不知花開花落幾迴,再也無緣得見。

    不死樹位於昆侖墟九門之南門處,聽說樹下有一神獸看守,名曰開明,有九頭虎身,兇猛難擋。即使是尋常地之道的高手,也不能與之對敵。

    寧楓心頭一動,暗暗思忖:“據說開明獸雖兇猛,但卻能分辨忠奸,若是有幸遇到此獸,或許可以趁機逃脫。”當下不動聲色,禦風貼地前行。但諸多魔妖跟在身後,如芒在背,又怕自己想法落入妖後和洗心夫人的眼中,心中議定稍起,便揮之而散。

    果然走不多時,前方迷蒙白霧中突然詐起一聲雷鳴似的雄渾咆哮,狂風怒卷,飛沙走石,森林中的諸多靈獸驚吼悲鳴,紛紛奔逃衝散,一時周遭似有千軍萬馬,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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