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遠山青峰雲海已瞧之不見,方圓千裏的峨眉洞天仿若化為了一頭遠古靈獸,匍匐於天地之間。

    唯有大峨峰上火光通天,魔門萬人影影綽綽,眾多飛羽坐騎昂首盤旋,正前方卻立有一青衫女子,滿頭青絲如瀑垂下,閃爍著淡淡光暈,其清麗容顏在炎火術的照耀下更是風華絕代,赫然便是峨眉三神劍之夢寒大師。

    此時她粉麵含威,衝天殺意縈繞周身,大聲喝道:“大膽魔門宵小,屢次侵犯,真當我們峨眉派是好欺負的麽?若是還不悔改,峨眉山萬裏雲海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妖後李夜姍端坐於玉輦之上,手扶金欄,臉色慘白,冷笑道:“區區峨眉派,道不道,佛不佛,也不過是兩麵之輩。”

    峨眉山既是玄門洞天,又是佛派名山,七十二峰中道觀寺廟林立,乃是道佛兩派共同的聖地,素來為世間所敬仰。但當今天下道佛之間關係微妙,表麵同為正道,暗中卻是爭鬥不休,是以峨眉山不為儒釋道三教所喜,漸漸聲名不顯。

    但當年天醫妙應真人號召道佛摒除偏見,兩教融合,峨眉山卻是唯一響應之處,所以今日峨眉派上才會出現寧楓所見到的道姑、比丘尼同修一處的奇象。

    夢竹大師聽其辱及師門,心頭大怒,但她脾氣雖烈,卻也知魔門妖後雖已受傷,但其麾下妖兵魔將數不勝數,光是晉入地之道的高手便有數人,峨眉派又是死傷眾多,今日絕難將魔教盡數鏟除。

    “哼!你魔門當年違背約定,四處興風作浪,被正道殺的一個個藏頭隱尾,龜縮不敢出來,現今又敢誇下如此海口,等各大洞天知曉爾等今日的惡行,你們這些妖人便如陰鬼曝於烈日之下,無所遁形了!”

    她口中所言直中魔門痛處,一個個皆是須發盡張,雙目盡赤,但卻畏其氣勢不敢出手。

    李夜姍冷笑,止住傷勢,說道:“哼!口舌之利,你峨眉執意相信這小子乃是妙應仙之徒,等得明日傳遍天下,不用我神門出手,上山的修靈之人便可將峨眉山踏平……我們走!”

    說罷素手一揮,玉輦緩緩升空,倏地消失不見。

    天虎尊者化作一頭雙翅黃虎,迴望一眼,衝天躍起,剩餘妖人紛紛禦風飛行,長蛇的迤邐天際。

    夢寒見魔教眾人盡數離去,也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收劍入鞘,迴頭望時,卻見眾弟子萎靡於地,清淚縱橫,她心中咯噔,立時飛了過去。

    隻見夢慧大師含笑閉目,神情說不出的寧靜安詳,但卻周身寂靜如夜間峰巒,空蕩若幽深山穀,分明是已然坐化。

    她平日裏雖對掌門師姐處處不服,怨恨其為峨眉派招來兩次大難,但夢慧大師當年臨危受命,無論見識、修為全派上下皆無出其右者,夢竹內心對其敬仰之極,隻是從未對人言說。

    眾人見平日裏冷如冰霜,暴如烈火的夢寒師叔如此悲傷情切,無不動容,一時間大峨峰上下彌漫此起彼伏的低聲啜泣。

    如此過了片刻,夢寒側目瞧見寧楓在一旁麵現哀傷,心頭大怒,便道:“你身為妙應仙之徒,卻隻會一些皮毛術法,還敢招搖過市,此番更是累得掌門師姐為你而死。不如就讓我斃你於掌下,也免得你再被魔教捉去。”

    說罷夢寒一雙玉手橫練為掌,寒氣繚繞,冰魄逼人,便閃電般的向寧楓擊去。

    “師妹,住手!”

    “師叔,不要!”

    夢竹心知自己這師妹嫉惡如仇,言出必踐,這一掌推出,寧楓哪裏還有命去?她急忙躍出,手中施展三十六式雲絲手中的“作繭自縛”,碧木靈力如春草般見風生長,化作一圈無形氣網,將師妹的殺招盡數擋下。

    宮雨兒攔在寧楓麵前,急道:“三師叔,寧哥哥他心裏已是愧疚之極,您就饒過他吧!”

    夢寒聞言更怒,說道:“好你個雨兒,掌門師姐平日裏最疼你,她這剛一去世,你就為外人講話,就不怕她心寒麽?”她雖言辭更厲,但周身湧動的靈力卻已停息下來。

    宮雨兒想到師父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頓時心中悲痛難過,矛盾之極,清淚如斷線珍珠般簌簌落下,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夢竹歎道:“罷了,師妹。掌門師姐她吩咐過,要保住妙應仙之徒。況且此事也不是他的本意,我們先將師姐金身置於大殿之中,讓她早歸極樂吧!至於寧楓,便讓其留在山上,諒魔門也不敢再來生事!”

    夢寒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寧楓怔怔地站在原地,雙眼模糊,心中迷惘、憤怒、恐懼、不甘、懊悔、愧疚,眾多情緒湧上心頭,便如滔滔洪水肆虐,將他內心衝擊得奔潰飛散,花葉凋零。

    他幼時之事已全然忘卻,自有記憶第一刻,便是父母慘死,族人滅絕,後來隨師父雲遊天下,雖餐風飲露,生活辛苦,但迴憶起來卻是數不盡的安寧愜意。

    不想便在數月前,師父也離自己而去。後尋得夢慧大師,雖相見不過數日,但她淡泊、寧靜的胸懷與師父如出一轍,在他內心深處,早已將其當作故親。

    可是,就這唯一的親人,也在數分鍾前安然坐化,一縷芳魂歸天際!

    “難道,我真的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麽?注定將孤苦一人,無依無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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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楓刹那間隻覺心灰意冷,滿腹悲憤苦悶無處發泄,直如一團熊熊烈火在胸腔中任意肆虐,將之前所有的幻想、希冀灼燒成虛無。

    他狠下心,甩開宮雨兒的溫軟纖手,冷冷道:“兩位大師,我寧楓雖修為低微,但也不是躲在別人羽翼之下的懦夫。至於今日夢慧大師之仇,我一定會向魔門尋迴。”

    宮雨兒見其麵容狠厲,眉宇之間竟是凝出淡淡黑色陰氣,大吃一驚,怔怔道:“寧哥哥,你……”

    夢寒卻是冷笑一聲,道:“大言不慚!便憑你一個小兒,無依無靠,如何能與整個魔門抗衡?能保住你的小命便不錯了!”

    夢竹也是眉頭微皺,勸道:“寧施主,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身為妙應仙的徒兒,便如小兒懷寶行於集市,定會惹來小人覬覦,莫說是魔門,便是……道佛兩派怕是也有不少人會對你不軌。”

    靈瞳大師姐也溫言勸道:“寧公子,兩位師叔所言不錯,你還是等風頭過去再離開不遲。”

    其餘峨眉弟子諸如靈香、靈曼等人雖有意譏諷,但見其麵目陰狠,戾氣滿身,竟覺心頭一震,到了嘴邊的話語又咽了下去。

    寧楓慘然一笑,他聽得眾人好意相留,內心已然冷靜下來,但他生性桀驁膽大,越是看起來不可為之事他越不甘放棄,此時舊恨添新仇,他又怎能躲於峨眉山上,苟活下去。

    “諸位的好意,寧楓心領了。”他餘光看到宮雨兒傷心模樣,心中登時一軟,差點便要應承,但轉而想到:“我此時境遇,朝不保夕,雨兒妹子與我一起必定會受到牽連。”

    寧楓眼見夢竹、靈瞳師姐搖頭歎息,夢寒等人冷眼相對,心中再無留戀,不顧身後種種異樣目光,飛身下山。

    待奔過半個時辰,寧楓方才停下腳步,忍不住迴頭望去,大峨峰與金殿猶在夜空之中發出淡淡金光,莊嚴而神聖,凜然不可侵犯。之前那滿山的遍地橫屍,刀光劍影已是漸漸模糊,似乎是發生在前世,遙遠在天際。

    寧楓腦中又閃過那張倩麗的麵龐,飄拂的裙擺、搖曳的青絲,心頭一陣劇痛,雙目一熱,眼前景象瞬間盡皆模糊如霧隔。

    突然四周彌漫的冰冷雲霧撲麵湧入鼻腔,打斷了他的萬千思緒,胸膺有如窒息,劇烈咳嗽起來。

    費力運靈壓製傷勢,寧楓搖了搖頭,欲將種種雜念甩出神識之外,轉而聽得兩側雲海翻騰,冷風唿嘯,山下叢林之中夜鳥啼鳴,又見空中明月高懸,星辰閃爍,深邃而神秘。

    寧楓心中悲憤難以遏製,忍不住發聲長嘯,音震十裏,但在這仙山洞天之中也不過是激起幾聲鳥叫蟲鳴,他不由苦笑:“原來天地也將我拋棄了麽?”

    胡思亂想了片刻,又聽萬佛頂方向傳來一道清越猿啼,寧楓內心一震,升起一股暖意,暗喜:“對了,我那日不辭而別,實在是對猿兄不住。我虛度十幾年,唯有與猿兄性情相投,真如知己,今日我下得山去,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

    他想罷再不遲疑,禦風直上,不知飛了多久,天空已經泛出白色。他來到當日從山崖跌落之地,不禁抬頭望去,卻見萬佛頂之上鬱鬱蔥蔥,七彩奇花,絳珠仙草,遍布峰頂,又有諸多紅果碧葉折射朝陽,遠處望去,簡直如龍宮仙境一般。

    寧楓訝異道:“我明明記得那日萬佛頂上降下不世驚雷,已將一切碧木鮮花擊成齏粉,何以不過十數日,又現如此蔥蘢之象?”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萬佛頂上種種奇景,幡然悟道:“我知道了!”

    原來萬佛頂乃是聚天地靈力之處,春風、夏雨、秋霜、冬雷,這些人間尋常天氣在這裏卻是交錯出現,五行之力惡在此融合相生,雖具毀天滅地之威,但同時也飽含了無盡生機,驚雷一過,那些藏於泥土中的花草種子轉瞬間便發芽抽穗,生長速度超過別處數十倍。

    寧楓驚喜、震駭,一念之間,心中陡地變為澄澈通明,沉浸其中,仿若是進入了一個不曾想象的奇境仙府,其中諸多妙法至理仿佛是觸手可及,但卻又如處幻想之中,求之不得。

    他神遊天外,氣合八方,隻覺體內諸多藥力、魂力、靈力交相融匯,在奇經八脈之中競走奔騰,斷裂的經絡、損毀的丹田被這些奇力溫養,竟是以驚人的速度愈合。

    如此端坐了數個時辰,寧楓唿出一口濁氣,站起身來,昨夜心頭的諸多惡念、仇恨盡皆消散,神識中從未這般清透淡然,他麵帶微笑,心中一動,便已沒入密林之中。

    樹梢上的一隻正在覓食的青羽雉被其帶起的微風所擾,抬起圓圓的頭顱四下查探,碧目之中滿是疑惑,隨後又徑自向樹木之上的練實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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