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爺出門還沒有迴來，卻突然來了一幫黑軍。“黑軍”就是國民黨的警察，因為穿黑色衣服，過去的一些革命文學作品稱他們為黑狗子。我的故鄉人比較厚道，或者說革命覺悟不怎麽高，仍然尊之以“軍”。
黑軍進村以後，直奔羅老爺家而來。這是半下午的時候，父親和他的同學羅少爺閑來無事，正在村頭的小溪旁垂釣。父親的革命警惕性很高，一見這情形，他把釣竿往草叢裏一扔，拉著羅少爺就往山上跑：“恐怕是衝我們來的，我們且到山上躲一躲。”
“我們一介書生，又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怕他們什麽？”
羅少爺對父親的舉動很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位平日裏意氣風發，慷慨激昂的老兄，今天怎麽竟這般氣短？
“亂世哪有良民？就是良民，誰認識、誰相信你？他們可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父親不敢亮出自己的身份，既怕連累無辜，也怕嚇著同學，羅少爺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自己從事地下革命活動的事是絕對不能讓他知曉的。
但羅同學今天強得像頭驢，父親怎麽也拉他不動：“我阿爸不在家，我阿媽和姐姐妹妹她們都在屋裏，真有事，我怎能扔下她們自己跑了？倒要看看，他們想幹什麽！”
羅少爺的這番話讓父親頓時感到無地自容，還自詡革命者呢，一有風吹草動就想著自己逃命，連男子漢的本色都丟了。
父親正在想著怎樣補救剛才的驚慌失措，羅少爺說，“你先在這裏等一會兒，我迴去探探情況，沒事了我來接你！”
父親心裏有鬼，難免心虛，因此也不敢充好漢跟著羅同學迴家，老老實實呆在溪邊山坡上的草叢中。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並不詭異，卻是一段曆史的懸案。羅老爺後來為此丟了性命，羅少爺因此而立功，免除了牢獄之災，而我的父親竟意外的收獲了愛情、婚姻與苦難。不過這都是後話，以後再說。
眼見太陽下山，天空漸漸有些朦朧了，還不見羅少爺的影子。父親大概覺得老躲在草叢中也不是辦法，於是爬出來透一口氣。
“嗨，牧少爺，你在這裏啊，讓我好找！”
父親剛剛鑽出草叢，腰還沒直起來，就聽到有人壓低著嗓門叫他。父親抬頭一看，原來是羅府的管家。
“您怎麽來了，羅少爺呢？”
“牧少爺，你快跟我走！”管家不迴答父親的問話，而是拉著父親，急急忙忙涉過小溪，爬上村對麵的山道，直到山道兩旁的樹木濃蔭把他們的身影完全淹沒，管家才略略放慢腳步。“牧少爺，翻過這座山，再有十裏路，有一個大村子，村裏的李老爺是我們老爺的親戚，少爺要我帶你去李老爺家住兩天。”
管家上了年紀，這一段急行軍，讓他有些氣喘，說話也有些吃力。
“管家，這是為什麽？是因為黑軍嗎？”
“牧少爺，這我也不知曉，少爺沒說，少爺隻吩咐說，他過兩天會去找你。少爺還說他找你之前，你就住在李老爺家，千萬別走動！”
父親不再多問，憑著革命者的敏感，他大體上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因此他很聽話，半夜到了李家村，就老老實實在李老爺家呆著——實際上是躲著，直到第三天羅同學到來。
羅同學的到來，讓父親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他們所在縣的中共地下縣委已被國民黨特務破獲，主要領導人被抓，現在四處搜捕餘黨；第二，李老爺家的那個水靈靈的姑娘，原來是羅少爺的未婚妻。但這兩件事都讓父親感到一種幻滅，理想與現實的幻滅。
第一種幻滅是不難理解的，投身革命，誰不憧憬美好的未來？如今卻好，所在組織被搗毀了，他成了通緝犯，書也讀不成了。而第二種幻滅就很讓人費解了，就算李家閨女再怎麽漂亮優秀，父親與她不過初識，父親也並非沒見過世麵的人，怎麽就陷得那麽深？
我曾經根本就不信。但母親告訴我說，你父親是個情種，第一次見麵那眼睛就燙得叫人受不了。我說父親那時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還有那閑情逸致？母親便歎息道，誰知道你們男人呢？
這是父輩的事，我不便深究，也不想深究，總之，父親就這樣認識了母親。雖然父親走出李家大院，走進叢林打遊擊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就是他未來的妻子，更沒有想到這位讓他春心一時幻滅的美麗女子，將會給他的命運和人生帶來什麽。
黑軍進村以後，直奔羅老爺家而來。這是半下午的時候，父親和他的同學羅少爺閑來無事，正在村頭的小溪旁垂釣。父親的革命警惕性很高，一見這情形，他把釣竿往草叢裏一扔，拉著羅少爺就往山上跑：“恐怕是衝我們來的，我們且到山上躲一躲。”
“我們一介書生，又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怕他們什麽？”
羅少爺對父親的舉動很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位平日裏意氣風發，慷慨激昂的老兄，今天怎麽竟這般氣短？
“亂世哪有良民？就是良民，誰認識、誰相信你？他們可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父親不敢亮出自己的身份，既怕連累無辜，也怕嚇著同學，羅少爺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自己從事地下革命活動的事是絕對不能讓他知曉的。
但羅同學今天強得像頭驢，父親怎麽也拉他不動：“我阿爸不在家，我阿媽和姐姐妹妹她們都在屋裏，真有事，我怎能扔下她們自己跑了？倒要看看，他們想幹什麽！”
羅少爺的這番話讓父親頓時感到無地自容，還自詡革命者呢，一有風吹草動就想著自己逃命，連男子漢的本色都丟了。
父親正在想著怎樣補救剛才的驚慌失措，羅少爺說，“你先在這裏等一會兒，我迴去探探情況，沒事了我來接你！”
父親心裏有鬼，難免心虛，因此也不敢充好漢跟著羅同學迴家，老老實實呆在溪邊山坡上的草叢中。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並不詭異，卻是一段曆史的懸案。羅老爺後來為此丟了性命，羅少爺因此而立功，免除了牢獄之災，而我的父親竟意外的收獲了愛情、婚姻與苦難。不過這都是後話，以後再說。
眼見太陽下山，天空漸漸有些朦朧了，還不見羅少爺的影子。父親大概覺得老躲在草叢中也不是辦法，於是爬出來透一口氣。
“嗨，牧少爺，你在這裏啊，讓我好找！”
父親剛剛鑽出草叢，腰還沒直起來，就聽到有人壓低著嗓門叫他。父親抬頭一看，原來是羅府的管家。
“您怎麽來了，羅少爺呢？”
“牧少爺，你快跟我走！”管家不迴答父親的問話，而是拉著父親，急急忙忙涉過小溪，爬上村對麵的山道，直到山道兩旁的樹木濃蔭把他們的身影完全淹沒，管家才略略放慢腳步。“牧少爺，翻過這座山，再有十裏路，有一個大村子，村裏的李老爺是我們老爺的親戚，少爺要我帶你去李老爺家住兩天。”
管家上了年紀，這一段急行軍，讓他有些氣喘，說話也有些吃力。
“管家，這是為什麽？是因為黑軍嗎？”
“牧少爺，這我也不知曉，少爺沒說，少爺隻吩咐說，他過兩天會去找你。少爺還說他找你之前，你就住在李老爺家，千萬別走動！”
父親不再多問，憑著革命者的敏感，他大體上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因此他很聽話，半夜到了李家村，就老老實實在李老爺家呆著——實際上是躲著，直到第三天羅同學到來。
羅同學的到來，讓父親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他們所在縣的中共地下縣委已被國民黨特務破獲，主要領導人被抓，現在四處搜捕餘黨；第二，李老爺家的那個水靈靈的姑娘，原來是羅少爺的未婚妻。但這兩件事都讓父親感到一種幻滅，理想與現實的幻滅。
第一種幻滅是不難理解的，投身革命，誰不憧憬美好的未來？如今卻好，所在組織被搗毀了，他成了通緝犯，書也讀不成了。而第二種幻滅就很讓人費解了，就算李家閨女再怎麽漂亮優秀，父親與她不過初識，父親也並非沒見過世麵的人，怎麽就陷得那麽深？
我曾經根本就不信。但母親告訴我說，你父親是個情種，第一次見麵那眼睛就燙得叫人受不了。我說父親那時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還有那閑情逸致？母親便歎息道，誰知道你們男人呢？
這是父輩的事，我不便深究，也不想深究，總之，父親就這樣認識了母親。雖然父親走出李家大院，走進叢林打遊擊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就是他未來的妻子，更沒有想到這位讓他春心一時幻滅的美麗女子，將會給他的命運和人生帶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