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杜洛華往前走,突然想起個事兒,便笑嘻嘻地戳他肋骨,問他最近有沒有什麽可愛的女孩子來騷擾。

    他頭也不轉,瞳孔瞄向我,說:“以後少給我來些無聊短信。”

    被他冷淡而輕蔑的反應潑了一頭涼水,我慘慘地笑笑。我給他發的短信是這麽說的:大哥哥,我是06級英語係二班的耿相憶,我特別特別欣賞你的才華,可以和我做朋友嗎?

    耿相憶這名字是我諏出來的,根本就沒這號人,而那肉麻虛假的話也是我平日阿諛拍馬的作派。剛開學不久,大家不熟,所以胡不凡被我痛涮了一把,誰知道跟我更不熟的杜洛華竟立馬反應是我。

    到了大廳,在鏡子前站定。杜洛華問我是否主意已定,要去看十年前的師院。

    我抽抽鼻子,說:“命都搭在這鏡子上了,它要是不給我個合理交代,明天我就敲了它。”

    杜洛華仔細審視四周,確定一個人也沒有後,把手放在鏡麵上,另一隻手拽住我,一步跨進鏡子裏。大廳裏頓時空蕩蕩的,沒有丁點聲音。半晌,小警衛室的門開了,一個佝僂的半老保衛扶著眼鏡走出來,他在鏡子上東摸摸,西摸摸,自言自語道:“怪了,明明看見倆人穿過去了,難不成我老糊塗了?看來大夫說的對,我該退休好好休息了。”他使勁拽警衛室的門,怎麽也拽不開。他眯眼往裏一看,鑰匙正躺在桌子上。“奶奶她爸子的!腦子不中了,明天我就退休!!”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樹叢,抬頭一看,墨色的天上閃著幾顆星星。更令我驚訝的是,包圍我的是一座建築物,內部形狀正六邊菱形。難道這裏是?

    十年前的師院。

    我仔細審視了一會兒,確信這裏絕對是師院教學樓內部。然而在綠樹叢中還有個魚池子。魚池子是長條形的,我蹲在旁邊瞅,裏麵養著許多鯉魚,都靜靜地浮著。我暗想,為什麽這裏會有魚池呢?難道這池子後來被填了?

    桃花潭水深千尺,我看這池子也不淺!

    天很黑,可池水晶晶亮,我感到有層淡淡的霧覆蓋在上麵似的,大概是這裏的樹木高大密集,與小池掩映所致,這霧顏色略呈藍綠色。真沒想到十年前的師院有如此美景。

    天哪,天哪,天哪!我心裏真似有成捆的手雷爆破,我日思夜夢的時光倒流就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科學的陰翳被這小池完全照亮,顯出這十年穿梭的超自然力。我東摸摸西捧捧,葉子又濕又軟,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結在倆樹丫間。我使勁掐了下臉,火辣辣的疼!

    未來啊,我竟如此輕而易舉地撲進你的懷抱。阿姆斯特朗登月的興奮也不過如此吧!

    按住怦怦直跳的心房,我用力吸氣,吐氣,為了適應這一切,我必須靜一會兒。

    “喂,什麽人,在那蹲著幹什麽?”一束光從後麵打過來,我迴頭一看,正有個黑影拿手電照我。

    我從窗戶爬進教學樓,看清照我的是警衛室半老頭。我細細大量他的臉之後,忍不住噴出一串笑:他十年後一幅佝僂樣,十年前雖然沒有白頭發,但身子還是佝著。

    他剛喝醉了酒似的,一手扶牆,仰著臉,有些語無倫次地訓斥我,“你哪來的野孩子,都幾點了還不迴家,我這就鎖門了,快走!”說完他還伸手給我看表。

    我一瞧,才九點鍾。看他那醉樣,肯定分辨不清。於是我三十六計走為上,徑直走了。

    我特意問了下一位過路女生現在何年何月,她不無詫異地看了我好一陣子,才說:“1998年,九月十八日。”沒錯,這一切都是真的,十年時光在穿越那麵大鏡子的一刹那倒流了。

    當站在空曠的教學樓前,被樓上成群的燈光籠罩後,我才發現身邊少了個人——杜洛華。難道還留在教學樓?

    和煦的風徐徐吹來,四處蟬聲正噪,我突然感到心曠神怡,就像我剛進大學一般。長樓梯兩側各有一對男女“放哨”,其中一個女生坐在男生腿上,兩條細白的胳膊緊緊環著男朋友脖子。我偷眼看了會兒,又想起杜洛華失蹤的事兒,便轉身迴到教學樓。

    誰知那醉漢鐵了心橫在大門前,竟擋下七八個想進去的人,另外有兩三個想出來的女生也被他攔下來了。他身體挺單薄,一副佝僂樣,哪被那些五大三粗的男生看在眼裏。有個胖男生不容分說,一把摁開他就往裏邁。警衛一看心頭火起,怕是覺得多年來從沒有學生敢跟他對著幹,這一推明顯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反推了那男生一把,重新橫在門當中。“爺,爺們今天……就站這兒,看你們……誰敢動我!”

    裏麵的女生本來很想出來,瞧見警衛這醉樣,都怯生生地退去了。可男生豈容許在美女麵前丟麵子?當下那胖子一擼袖子,喝道:“你個*的想不想活了?我再給你三秒鍾,你再不讓開,我送你上120!”

    “什麽?我……我是按照學校規章製度辦事,到點該關門就關門,你……送我上110也沒用!你,你剛才跟我說什麽?”

    梆!胖子一記重拳墜落在醉漢臉上,他頓時如一片樹葉般飄向後麵,倒在地上。他捂著巨痛的眼睛騰地跳起來,毛發倒豎,他想怒目圓睜,可惜一隻眼死活也睜不開。“丫挺的你們些兔崽子,老子練過醉拳,看我羅漢睡夢肘,放挺了你們。”說著他歪歪扭扭地往胖子身上撞,我乍一看,那套路還真像電影《醉拳》裏的高手。這下有的看了!

    誰知胖子一揮手,身後倆男生一個箭步搶上去,左右開弓,緊緊鎖住警衛的胳膊,胖子冷哼一聲,一個大腳揣在警衛肚子上。警衛向後連翻仨跟頭,然後穩穩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堵塞被疏通了,學生們恢複了進進出出。那警衛捂著眼,在地上呻吟,卻沒人過去管他。所謂“不知者無罪,醉酒者無辜”,學生對他太粗暴了!我過去推推警衛,問他要不要打120。他滿身酒氣,一邊往外吐沫沫,一邊反複嘀咕,“120太貴了,叫一次70塊錢……”

    天哪,這腦子真夠清醒的!

    不敢耽擱,我重新翻過窗戶,進了教學樓中央的花園。這次,池邊竟站著倆人!

    一個女生和……一個和尚!、

    我躲在一棵小樹後,使勁擦擦眼睛,重新看向池邊。那男的頭上依然光光亮,和池水相映成趣,而且身上穿著標準的土黃色長僧服。他是出家人無疑!我心裏暗想這十年前的師院怎麽這麽玄乎,不僅剛碰著學生暴打警衛,竟還有和尚和女生偷偷約會!

    和尚很本分地站著,倒是女生輕輕靠在他肩頭。女生有一頭長發,穿著粉紅t恤和牛仔褲。他倆都沒說話,一直站著,好像一邊欣賞著遊魚一邊等待著什麽。

    這時身後突然有一隻手搭在我肩上,且暗暗用力。我背脊發涼,緩緩轉過臉來,一張胖胖的笑臉對著我。我仔細一看,不是孔德容老師還能是誰?他的突然出現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他嘴唇上留著濃密的小胡子,比之十年後精神威嚴得多。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好,卻見他把粗短的食指放在唇上,低聲道:“跟我來!”

    我跟孔德容往外爬窗的時候還不忘再看看水池邊的倆人,和尚舉頭向天,女生已經繞到他身後,雙臂環住他胸膛。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幾乎成了雕像。

    轉出教學樓,孔德容突然鬆了口氣似的,對我說:“你知道我是誰麽?”

    我說:“莫不是孔德容老師?”

    他驚奇地望著我,有些激動地說:“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你應該不是這裏的學生吧?”未及我答話,他又說道:“今早我乾隆年間的寶貝茶壺突然砸了,開水把我家貓燙得直叫,我料這是兇兆,便起了一卦。正占了一‘旅’卦,且是初六爻!”

    見我茫然不知,他便給我詳盡道來,原來這初六爻爻辭為“旅瑣瑣,斯其所取災”,意為旅行者疑惑不安,這是他遭受災禍的原因。他推及茶壺摔碎,熱水噴濺之兆,必有遠水旅至,所來之地,必也是水積之所,再者,“旅”卦象為離上艮下,象征山上有火,浮山前一陣子發過火災,沒及時撲滅,是因為水在下而不及,在下的水非動水,該為止水,止水之所正在師院教學樓內!既有所謂紅顏禍水,這灘遠水也攜禍而來。

    他問我名字裏是否帶水,我便把名字告訴他了。

    蕭遊。正印證了大兇之象。

    不多時便到孔老師家。他家住在學校外緣的教工宿舍樓,家裏有個在郵局工作的夫人,還有個上高一的兒子。孔師娘很好客,料想我是孔老師的學生(不知十年後的學生算不算?),忙給我端茶送水。我趕緊鞠躬問好,雙手接住。孔老師把在他屋裏玩電腦的兒子叫走,便關門和我密談起來。

    “對了,你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他瞪著圓溜溜的眼睛說。

    我頓了下,趕緊搜索搜索杜洛華之前對我的叮嚀:若遇見懂得《周易》卦術的人可以如實訴說,懂《周易》的有緣人將指引你。孔老師是教古代文學史的,尤其擅長先秦部分,對《周易》頗有研究,且身居市《易經》協會會長。

    一口飲下清香的嶗山茶,我把所知的一切都跟他說了。包括杜洛華從十年後把我引來,讓我來尋找解除“夢魘”的方法,結果又失散了什麽的。他聽得雲裏霧裏,尤其對我從十年後來表示懷疑。

    “如果未來人能穿越時空,應當有很多中學生迴到過去學習曆史,可我活了三十多年,從未見過什麽未來人。我信占卜之術,但時光倒流這事兒我如何也相信不了。你說從十年後來可有什麽證據?”他問。

    其實他聽我說了那麽多,沒把我送精神病院已實屬不易。我那個時代的人牙根就不能時光倒流,恐怕再過1000年也辦不到,但這事兒就讓杜洛華給辦成了,不是科學,便隻能理解為妖法。我略一心思,突然抿嘴笑道:“要證據,你看看這個好了。”說罷我從懷裏掏出個東西扔在桌子上。

    孔老師湊近一看,不禁大叫“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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