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高官是老幹部,快六十的年紀。事實上八十年代幹部隊伍普遍老齡化,正廳往上的幹部大多數是戰爭年代走過來的人,這裏麵又以軍轉幹部為主。這也客觀形成了官僚階級思想僵化的現象。


    雖隻是高官,錢高官卻是資格較老的高官。他頂多再幹五年,因此在工作上很放得開手腳。


    “……對國有企業進行改革是一個新的題目,我們沒有經驗,這個企業到底要怎麽走才能和世界接軌,我們也沒有一個很清晰的概念。”錢高官說道,“省委省府組織了力量研究如何做好這個題目,光是研究是不行的,還得動手做。你不去做了你怎麽知道這個事情應該怎麽搞?”


    相對而言,南方這邊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自古以來又是經濟多樣化活力最旺盛的地方,因此在改開政策下來之後,接受速度很快,貫徹落實的動作很快,對市場化經濟的理解也是走在全國的前麵的。


    1982年哪個省份敢動手去對國企進行改製?


    南方省就敢。


    陸港市就敢支持辦起了第一家私營企業,並且重點扶持。換成其他省市,是決然很難有這麽大的魄力的。


    錢高官說道,“我們省毗鄰港澳,這是獨一無二的優勢。改開這場仗,上麵要求我們南方省走在前麵,當好尖兵。這就是前線陣地啊同誌們。說句難聽的,我們就是趟地雷的!趟出一條路來!”


    他鏗鏘有力地說道,“新光明廠是部隊移交過來的優質企業,去年創造了很大的成就,得到了高層的點名表揚,為咱們南方省爭了光。省委省府希望新光明廠能夠繼續發揮排頭兵的作用,在改製這個方麵,做一個表率,探索出一條路子來!”


    說到這裏,他就朝常務副專員點了點頭。


    古永清正要說話,常務副專員卻是直接開口了,並沒有需要他介紹的意思,常務副專員說道,“錢高官的指示很重要,講得很透徹。我這邊說幾個具體的要求。香港永基集團注資新光明廠,說到底是企業之間的行為,接下來的會議,你們雙方按照公平公正的原則,坦誠地交換意見,牢牢地扭住改製後新光明廠能夠得到更好更大的發展這個基本點。好,我就說這麽多。”


    在領導身後就坐的周秘書是個重要的角色,不過在這個場合,他很低調地把自己隱藏了起來。這樣規格的會議,也輪不到他一個秘書發言。


    這個時候,古永清確定兩位領導沒有再發言的要求,於是轉入下一個環節,宣布了會議的開始。


    這樣的會議對吳永輝這些港資企業的高管來說是比較不適應的,有當地政府的參與,有些話不好說,但他也了解內地的實際情況,沒有政府指導和行政命令,工廠拿不了主意。


    而且,這對香港永基集團來說是有利的,吳永輝就更希望有省府領導的在場了。甚至這樣做生意要省事得多。若不是省府欽定,香港永基集團想要注資新光明廠是不可能的事情。


    對這樣的基調,吳永輝都感到意外。在他眼裏,新光明廠是比紅星廠要優質得多的企業,人家那可是名聲赫赫的有幾十年曆史的軍工廠,轉到地方之後僅僅一年就創匯幾個億美元。那個概念讓吳永輝都難以有一個清晰的想法了。


    當然,他知道創匯幾個億美元並不是利潤,而且真正能給新光明廠留下來的,恐怕能有個幾百萬美元的額度就不錯的了。內地極度缺乏外匯,並且極度希望引進先進機械和技術。他自然是詳細了解過內地的情況才會被派過來負責開拓內地的市場。


    因此從他這個角度來看,注資新光明廠是比注資紅星廠還要好的結果,新光明廠同樣有進出口資質,享受一定額度的外匯使用權。


    王嘉慶在吳永輝開口說話之前,搶先說道,“吳總,咱們雙方的焦點實際上就是在五千萬港幣的資金注入新光明廠能夠占有多少股份。這就要對新光明廠有一個合理的估值。下麵我先介紹一下這方麵的情況。”


    吳永輝反應過來,連忙補上一句,道,“王廠長,五千萬港幣的資金隻是我們一個初步的計劃,我們完全可以注入更多的資金,這個是沒問題的。”


    看了他一眼,王嘉慶說道,“恐怕不需要,也許甚至不需要五千萬。我先介紹一下新光明廠的情況。材料上麵統計出來的我就不說了,固定資產、人力資源、訂單等等,這是很確定的。我主要想談一談品牌的價值、市場影響力以及達成的幾項合作協議值多少錢。”


    吳永輝眉頭跳了跳,忽然發現這樣的會議可能會開得比較困難。品牌價值這些概念,竟然從一位內地國企幹部的嘴裏說出來,讓他恍若置身國際談判現場。他所接觸過的地方官員、國企幹部,幾乎沒有意識到品牌價值的人,把品牌價值量化,把市場影響力量化,就更不是他們所能想到的。


    1982年,開始學怎麽樣走路,你不指望就能馬上進行武裝越野。


    吳永輝捏了捏鼻子,隻能報以微笑。他沒什麽說的,對方並不是井底之蛙。估值的範圍甚至應該比王嘉慶提到的這些還要大。新光明廠不是國營小廠,而是國有大型工廠,創造過幾個億美元外匯的工廠。盡管那和新光明廠沒有多大關係,但是要注意到的是,紅星防務公司是以從新光明廠剝離出去的軍工資產為基礎組建的。


    王嘉慶並沒有理會對方心裏什麽想法,他心裏已經有全般的計劃,道,“新光明廠主要生產輪式拖拉機和履帶式拖拉機,輪式拖拉機以南方牌手扶拖拉機為主,履帶式拖拉機以光明牌履帶式拖拉機為主。”


    “南方15型手扶拖拉機開創了國內輕型輪式手扶多用途拖拉機的先河,現在的市場表現是供不應求,品牌的知名度是全國性的。在一拖的根據地河南,我們每個月都有五百多台的銷量。這麽說吧,一拖晚於我們拖出手扶式拖拉機廠,在河南,一拖的手扶式拖拉機廠的銷量還比不上我們的南方15型。”


    “光明牌履帶式拖拉機就不需要詳細介紹了,這是我們新光明廠建廠以來的牌子,擁有全套技術,拖拉機廠使用的底盤,是源自於坦克底盤的技術,是軍工品質屬性的履帶式拖拉機。相信你們這段時間走南闖北也見到了不少工地,修路的,修水利工程的,不誇張地說,工地上每十台拖拉機就有起碼五台是我們的光明牌。”


    說到這裏,王嘉慶道,“根據美國會計師公司給出的估值,結合我們新光明廠的實際情況,我們認為兩個品牌的價值大約為拾億元。”


    “王廠長,這是不可能的!”吳永輝聽到這裏,吃驚地失聲喊了起來。如果按照新光明廠這個估值,整個永基集團並入新光明廠,也不一定能夠占有新光明廠的絕對控股權。


    這也就難怪他會失聲喊出來。


    此時,錢高官插話說道,“小王,你這個要價過高了。新光明廠兩個牌子的產品,牌子值多少錢,這個大家心裏都是有數的。十個億,陸港市去年的財政收入有十個億嗎?”


    說到後麵一句話他看向常務副專員。


    常務副專員笑道,“去年陸港市的財政收入不能拿來比較,因為紅星廠和奮遠公司,加上新光明廠,在去年的發展非常的迅猛,所以陸港市去年的財政收入還是比較可觀的。”


    雖然沒有給出具體的數字,但是大家也聽出意思來了——比拾億元多得多。


    “小王,這個品牌價值,後麵再談,不要著急嘛。”錢高官笑嗬嗬的擺了擺手。


    王嘉慶盡管心裏有計劃,此時也是悶了一肚子氣,這個品牌估值是虛高了,但兩大牌子的價值還是不低的。錢高官一句押後再談,直接就把品牌價值給排除在估值之外了。


    “好,先不談品牌的估值。”王嘉慶道,“除了品牌的估值,新光明廠手裏有一份初步的協議需要著重地說明一下。那就是和紅星廠合作的光明牌履帶式拖拉機出口協議。這是一個為期五年的協議,能創造多少價值,是值得我們好好分析的。”


    吳永輝出言打斷,“王廠長,請等等。這個出口協議,具體是個什麽內容?新光明廠的匯總情況裏,並沒有這一項。”


    王嘉慶道,“這暫時隻是我和紅星廠負責人一個口頭協議,紅星廠承諾一年出口不少於一千台光明牌履帶式拖拉機。至少能夠創造六百萬美元每年的外匯。”


    說到外匯的時候,他看了看錢高官。錢高官的眉頭微微挑了一下,但很快神情恢複正常。六百萬每年的外匯,是一個很耀眼的數目了。像去年那種依靠軍火出口創造的外匯規模,大家都知道可以說是幾十年一遇的,不能相提並論。


    “口頭協議?”吳永輝一愣,頓時笑起來,“王廠長,您是在開玩笑吧,口頭協議也拿出來算價值。”


    “我來了,那就不是口頭協議了。”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來,眾人下意識的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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