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靜秋吸了吸鼻子, 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味道, 她雖然還處於打瞌睡的狀態, 可已經迷迷糊糊開始分析起了湯鍋裏的成分, 這是一鍋熬煮了許久的醇厚牛肉湯, 裏頭沒有放入什麽牛肉粉、增香劑之類的添加劑, 一定還放了挺多的牛骨, 通過牛骨來增加鍋底的鮮甜,還放了一些草藥,若隱若現地有些藥草味道……

    “靜秋, 你困了要不迴家睡一下吧?”一個充滿了關心的老年男聲忽然響起,單靜秋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溫柔地拍了拍,“咱們店裏頭的事情我一個人忙得過來, 你這兩天煩心, 就先迴去休息一下吧。”

    單靜秋緩緩睜開眼睛,對頭的是一個清瘦的男人, 頭發還挺黑, 可看起來有些年紀, 身形不胖, 露出來的手臂挺結實, 此時正滿臉關心地看著她, 她知道,這應當就是原身的丈夫,林蓓蓓的爸爸林振宗了。

    “沒事, 我沒事, 就是今個兒天氣好,我打個盹。”她笑吟吟地便循著原身記憶裏頭的說話方式迴了過去,輕輕地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她腳下站著的是這兩夫妻共同經營了幾十年的麵館,配方是倆人一點一點琢磨出來的牛肉湯麵,憑借醇厚湯底、用料實在,分量十足在市場上站穩腳跟,每日客流量都挺大,店鋪並不算下,應當是用兩間打做一間,統共有十六張的四人桌子,繁忙的時候幾乎要人忙不過來。

    林振宗看著妻子,妻子的臉上全是疲憊,他情不自禁地擔心了起來:“靜秋,我知道你心裏頭煩,可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親家生病的事情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我們到那裏反倒是讓孩子不自在。”

    他忍不住迴想起前幾天他去醫院裏頭看望親家公的場景,盧爸爸平日裏身體康健,能跑能跳,隨便搬個二三十斤的貨物都不成問題,哪知道這麽一摔倒,在醫院裏頭住到了現在,甚至醫生還說了,他這腳恢複得不樂觀,如果不能盡快好轉,以後估計會留下終身的老毛病。

    他一方麵心有戚戚,看到同齡人這麽臉色蒼白的躺在醫院病床上頭,總覺得好像自己的身體也不太中用,不過這個想法馬上被他擺脫,人生無憂命長久,不東想西想啊,就能順順利利地活到九十九!可另一方麵,他和妻子一樣煩悶得不行,他們一進病房,看見的就是陪床的女兒,女兒的臉色也很差,整個人活生生瘦了兩三圈,忙裏忙外地,渾身汗濕了都沒地方換衣裳,天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從前是有多講究,多在乎她外表。

    “哎,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親家公住院了,有醫生的看護,毛病雖然嚴重,總歸是得到治療,再怎麽樣也會多少好轉,可是蓓蓓……”單靜秋說到這聲音愈發地壓抑了起來,從被撐平了的躺贏緩緩起身坐直,看向丈夫,“振宗,你說蓓蓓這樣下去哪裏能行?別到時候把人給顧好了,自己也倒到醫院裏頭,家裏頭還有倆孩子呢。”

    說到這,她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腿,很是鬱鬱:“早知道當年就給蓓蓓找個工作清閑的對象,我現在總算知道了,為什麽我的老姐妹們都喜歡找什麽事業單位、公務員,好歹穩定,休息日也夠,女婿賺錢賺得是挺多,可是根本顧不上家庭。”她歎著氣,“也怪我,不怪別人,那時候怎麽就迷了心竅,蓓蓓她生了頭一個孩子已經夠累了,還要她生第二個,倆孩子都才這麽丁點,哪裏能忙得過來。”

    “是啊。”林振宗向來很給女婿麵子,也很尊重親家,若是平時聽到妻子說這種話一般都會及時打斷,可大部分人都有些幫親不幫理,看著女兒每天忙裏忙外的憔悴勁,他心疼啊!

    單靜秋看著陷入沉思的林振宗,不再繼續多說,事實上這之間還涉及到了一樁無頭公案,當初的確是兩家老人勸告著讓林蓓蓓盡早生孩子、生個二胎,可在孩子出生後,他們也已經意識到了這給了倆孩子莫大的壓力,尤其是原身和林振宗,尤其心疼女兒,好幾次打著主意和林蓓蓓商量,偶爾可以把孩子放在老兩口這帶一帶,可這,全都壞菜了。

    都說隔代親,這個理在林家和盧家都很通用,林蓓蓓有幾迴忙,把孩子送迴了倆家長輩那,兩家長輩平時見到孩子的機會不算太多,也沒有好好地親近親近,直接將孩子寵上了天,哪怕是知道林蓓蓓明文禁止不叫孩子吃什麽糖果蛋糕冰淇淋,在孩子的哀求眼神下依舊乖乖奉上,結果倆孩子直接一個鬧了牙疼,一個拉了肚子,更有甚者是,在家裏頭乖巧的孩子,去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家玩了一趟後,直接變得有些皮了起來,甚至把家裏的牆麵都來了一幅藝術創作。

    兩邊的教育理念產生了不小的衝突,林蓓蓓那時還挺能控製自己的脾氣,倒是沒有和爸媽、公婆發火,隻是把孩子接了迴去,進一步地壓榨起了自己。

    “對了振宗,我是這麽想的,我們老倆口去體檢一次。”單靜秋說得語重心長,她能一眼看到林振宗驟然變了的臉色,“你看親家,平時走路虎虎生威的人,這麽一摔倒,在醫院住了好久,這麽多年來蓓蓓從來也舍不得麻煩我們,你看她再苦再累,也從不和我們抱怨,我們不要諱疾忌醫,有病治病,沒病啊,買個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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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振宗往後退了兩步,臉一下變得有幾分紅了起來,手衝著單靜秋努力搖擺,活生生搞出了個佛山無影手的樣子:“不不不,我健康的呢!你放心。”他說到這,還毫不客氣地拿出手重重地拍了自己的胸,沒跟自己客氣,“我給你說,醫院裏頭是騙錢的,你不聽電視上說,有的人感冒進去一下就治了好幾萬呢!不行不行。”

    單靜秋有些無奈,林振宗倒也不是什麽壞人老了,或是沒見識、沒文化的人,可他平時接觸的環境,要他早就對醫院產生了有些根深蒂固的成見,總覺得不去醫院一切平安,進了醫院萬事遭殃,她確認了下原身平時對丈夫做的,立刻掐著腰,說了起來:“怎麽,你這老東西還頑固了起來是吧?你女兒的身體你看中不看中的,等等你身體出了問題,是誰著急哦?你是要把我的寶貝蓓蓓累死不成?”

    沒錯,原身對於丈夫就是這麽“無理取鬧”,腦電波對不上的事情,一律強權壓榨,當然她也隻有對丈夫的時候才兇悍成這樣。

    “好好好,去就去咯,貴死人的,你不把錢做錢,我也拿你沒有辦法的。”林振宗伸出手,不自在地往褲腿上蹭了蹭,壓低聲音碎碎念著:“老太婆真有錢,天天想七七八八的,我脾氣好,不和她計較的。”

    單靜秋滿意地點了點頭,取得了想要的階段性勝利,當然,接下來就是安排體檢,不過重要的是,體檢的價格絕對不能讓眼前這個勤儉節約林振宗知道,否則對方估計打死都不會進醫院一步的。

    “你下午忙得過來不?”她瞅了眼時間,現在差不多快四點,不讓丈夫繼續碎碎念下去。

    “忙得過來,你有啥事情你就去做。”林振宗迴過神便迴話,他說的倒是大實話,店鋪裏頭一直有請了個兼職的學生,每天飯點會上門來幫忙收錢上菜,他們倆夫妻最累的就是每天三四點要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貨,然後迴店裏頭按照配方處理準備,這些才是不願意讓外人摻和的重頭活。

    “成,我得去看女兒一趟。”單靜秋站起了身,她從兜裏摸出了個錢包,是個圓形小手包的款式,裏頭卷著些錢,看起來有幾百,“我看女兒臉色不太好,我等等去看看她,你就在家裏頭好生看店。”

    “你要不要迴家裏頭一趟,前幾天有人送的月餅還是整盒子的,最近親家公住院,估計他們家沒得吃月餅的,你給他們帶點過去,還有那個什麽營養飲料是吧?我也搞不懂,現在好像流行送這個,我在醫院門口也有看到,你去給買點拿去。”林振宗到收銀台那開了鎖,又掏了零零碎碎的幾百過來,塞在了妻子的手上,聲音有些低落,“你叫蓓蓓不要太辛苦了,要不咱們請個護工去照顧親家……”

    說到這林振宗眼神一亮,看向了妻子:“我們出錢也可以,我看醫院牆上有廣告的,一個護工要一萬來塊,咬咬牙我們出了算了,要蓓蓓迴家休息休息!”他點頭認可著自己的主意。

    單靜秋接過了錢,重重地白了他一眼:“親家公是下不了床的,要人擦身幫忙上廁所的,大小便都得拿那個尿壺便盆在床上,護工基本都是女的,換你你中意?”

    林振宗無奈地低下頭,也跟著搖了搖頭,要他也不中意,再說了,有子女在身邊,還叫護工來看,在年輕人看來很正常,可在住院的病人看來,不免有些難過,更別說還是自理能力需要依靠別人的那種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多嘮叨了,我先走了,不然等等又堵車。”單靜秋沒有安慰林振宗,像是他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挺能自我消化,畢竟生活的苦哪是這麽一句兩句能說完的。

    單靜秋很快按照林振宗說的從家裏頭拿了月餅,又買了些水果、奶粉之類的東西,大包小包地往醫院去,最近的天黑得還是很晚,天氣灼熱,晴空萬裏,可心中總是陰霾。

    說絕境,這輩子林蓓蓓倒是沒有遇到過,丈夫沒有出軌、長輩們雖然時常生病可以算壽終正寢、兒女們雖有磕磕碰碰但也已經健康長大,生活中也沒有太過分的波瀾壯闊,就連家境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要是讓那些真正處於絕境的人來看,估摸著還覺得她生活得比誰都幸福,到底在那“作”些什麽。

    可林蓓蓓卻的確痛苦,她的所有幸福、所有快樂一點一點地被磨盡,而她麵對的那些,卻又都難以解決,因為那就是生活。

    ……

    “來,星然你和姐姐一起牽著手。”林蓓蓓在前頭帶著一雙兒女往前走,一到下課的時間,學校門口可以說是車如流水,人擠人,如果不注意,有時候還會一下找不著人。

    三人就這麽一點一點地挪出了學校的窄巷子,越過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總算可以稍微鬆口氣,唿吸一番新鮮的空氣,前頭就是林蓓蓓的車,那是一輛紅色的六座suv,林蓓蓓看著那輛車的時候有些晃神,她在結婚前,開的是一輛爸媽幫忙買的小甲殼蟲,隻是在星然出生後不久,她的車便不得不換了,畢竟她哪怕出門隻是準備接這倆個孩子,那都需要三個位置,更別提有時候還得帶上老人和保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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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敞開車門,抱著兩個孩子上了後座,後座的椅子上安放著一個紅色的兒童座椅,她一把把盧星然抱了起來,穩穩當當地放在了椅子上,順便幫忙係上了安全帶,她順著眼光往裏頭一看,玉然已經穩當當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也已經把安全帶帶了上去,她正打算誇孩子,後頭卻忽然傳來了讓人下意識身體一震的喇叭聲,她往後一看,由於放學時車位緊張,車和車之間距離很是緊湊,甚至時常出現裏三圈外三圈的情況,她站在這又開著車門,確實擋了別人往外的道。

    林蓓蓓掛著笑,往後頭點了點頭,然後飛速關上了車門,小跑迴了自己的位置,係上安全帶,準備發動離開。

    “玉然,晚上阿姨給你準備好飯菜後會送你到英語老師家去上課,你要乖乖的哦,晚點的話媽媽如果有空就去接你,不然就要阿姨去接你,好不好啊。”一邊往前開著車,林蓓蓓一邊稍微分了點心,從後視鏡看著這一對兒女,上迴她沒注意,星然又調皮,直接解了安全帶,差點沒翻到前頭來,還好她及時按住他罵了他,否則肯定要出點事故。

    盧玉然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媽媽,沒吭聲,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媽媽媽媽!”盧星然背著他的小汽車書包,後背被壓得有些不舒服,不斷地叫喚著前頭正在開車的媽媽,“你剛剛沒有幫我解開小書包,我不舒服!”

    林蓓蓓不知怎地已經被兒子的天魔音波攻擊弄得有些腦脹,她按下脾氣:“等等,紅燈或者是有空的時候,媽媽停在路邊再去幫你,你先耐心的等一下好嗎?”她有些急,看著時間,她得先把兒女送迴家給保姆,然後再從家裏頭把燉湯拿出來,帶去給公公吃,畢竟他最近身體有些不太好。

    “媽媽,我們老師說要出一張手抄報,關於國慶節的,你什麽時候有空呀?明天老師說要在班級評比呢!”盧星然在椅子上不太舒服地蹬了蹬腳,眼巴巴地看向媽媽,“我想要在上麵畫宇宙飛船,畫飛行員,畫土星!”

    一聽到兒子這話,林蓓蓓有些啞巴了起來,她開車的手有些發抖,她最近實在是筋疲力竭,她也不是什麽會畫畫的人,每次給兒子、女兒搗鼓這些東西,都得花小一個小時,她向來從容,也挺尊重學校的老師,可此時心中不免產生了一些怨懟,她知道家庭的教育比學校的教育更重要,可有時候她真的太累了,累到什麽也不想做,她很快甩頭擺脫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能這樣怨天尤人,一定是她還不夠努力,事情才不能解決。

    “玉然,你有空嗎?你可以幫弟弟畫一點嗎?”林蓓蓓問了問女兒的意見,大女兒現在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來做,除了老師說務必要家長參與的,其他大多不會動用到她。

    盧玉然有些為難的看向了媽媽,她兩隻手攪在一起,小聲地迴答:“……可是媽媽,我晚上要做作業,還要去英語補習班,明天要交我來不及畫的……”她低著頭,不敢看媽媽。

    有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林蓓蓓瞬間有些崩潰了起來,她抓著方向盤,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學校裏頭要得急,你也說你忙?是不是就我是大閑人!我不用休息不用有自己的時間嗎?我是超人是嗎?”

    “媽媽你好兇……”盧星然被媽媽嚇得一震,小臉一白便抽抽噎噎了起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哭起來絲毫不顧形象,甚至開始流起了鼻涕,“媽媽好嚇人,好可怕……”

    就連她旁邊的盧玉然,也抽了抽肩膀,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

    恰好遇到一個長時間的紅燈,畢竟她每天接著孩子上下學,這些停留的時間她也能計算得準準,林蓓蓓按捺下情緒,迅速地解開安全帶,小心地避開了下頭的踏板,迅速地從中間探到了後麵,幫著星然解開了安全帶,她能看到玉然、星然兩個孩子情不自禁地因為她的靠近瑟縮了下的身體,要她的眼神也跟著有些暗淡。

    不過她沒有表示出來,隻是默默地將星然的背包解了下來,放在腳邊的位置,然後為他重新帶好了安全帶,從前座抽了張麵巾紙,迅速地為他擦了擦臉,然後立刻迴到了前麵的位置,畢竟安全駕駛才是第一。

    前頭的紅燈依舊沒有結束,車輛還靜止在路上,林蓓蓓沉默了好半天,才又擠出了笑容:“對不起寶貝,是媽媽剛剛太兇了,媽媽剛剛著急了,星然晚上和姐姐都要早點睡覺,等媽媽從醫院迴來就給你畫好不好?玉然最近補習比較多,鋼琴老師也說要考級了,是媽媽忘記了,你也不要生媽媽的氣,好嗎?”

    紅燈的時間剛剛好,她的話音剛落,前頭的燈便已經轉綠,大大小小的車發動了起來,她也跟著車流一路往前,車上一下變得安靜,空氣似乎凝滯,氣氛異常壓抑,林蓓蓓沒有注意後頭兩個孩子至今低落的眼神,隻是這麽一直往前開著,努力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

    星然和玉然現在都在s城裏頭排名前幾的外國語小學進行雙語教學上課,這也是最後一年能夠直接在同一個地方接兩孩子上下學,林蓓蓓最大的願望就是女兒能考進和小學部同在一個校區的外國語中學,否則以後接送會成為另一重的壓力。

    她的腦子轉動得飛快,很快又想起最近改革的新政,現在都推崇要給孩子減負,每天四點出頭就下課,學校裏頭不留學生,便也總是趕來趕去,老師布置的作業越來越靈活,像是上迴布置的什麽麵試數學題,她做了半天,沒能做出答案。

    ……

    丈夫最近的臉色挺不好,就連公公這也不怎麽能來看,他接了一個上市公司的涉外案子,涉及的法律、內容都很複雜,哪怕每天迴家,都在書房裏看卷宗看到半夜,這得多和公公解釋解釋,否則對方最近似乎對丈夫起了情緒,總覺得丈夫半點不孝順,可丈夫不是這樣的……

    林蓓蓓絲毫沒有發覺不對,她每天從睜開眼便開始思考,思考的全是這個家的東西,大大小小,可卻從來沒有思考過自己。

    車穩當當地近了地下車庫,林蓓蓓這麽多年來接兒子女兒,已經不是當初科目二都能考上五六遍的她了,現在的她估計單手都能停車入庫,很快她便已經將車停在了家樓下的車位,動作很快地到小跑到後座,先行把兒子解救到地上,說來她的手最近有些複發,這是當初抱孩子抱久了留下的後遺症,醫生說是什麽媽媽手,她也不懂,隻是這些年來每次搬點重的東西都會再度開始疼,她早就習慣了。

    玉然在另一頭,已經乖乖地走了下來,把車門關好,不吭聲地跟在媽媽的身後,一手牽著弟弟,要從負一層做電梯到樓上。

    林蓓蓓等下進屋子裏很快就要離開,所以在電梯的時候又繼續開始喋喋不休地吩咐了起來:“星然,阿姨說你最近吃飯不太乖,你可不能再這樣了,你不吃飯怎麽能長得高呢?對不對?”她看出兒子的逃避,一把抓住兒子,又看向玉然,“玉然你不要太疼弟弟,還幫他吃飯,他吃得下的,好嗎?”在看到玉然乖乖點頭的時候,才終於鬆了口氣,孩子現在大了,乖了不少,可說省心嗎?也沒有省心多少。

    “阿姨,我帶孩子迴家了。”林蓓蓓自己開了家門,一進家就看見家裏的保姆阿姨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說得挺客氣,“阿姨我這兩天忙,又得多麻煩你了,晚上七點的時候蓓蓓要去補習班,她知道地址的,您和她打車去,然後九點接她迴來,到時候我給你報銷,星然的話,幫我管著點他,讓他好好做作業。”她臉上全是笑。

    阿姨沒從沙發上起身,不過臉上笑容倒是挺大:“成,老板娘,我到時候會把玉然送過去的,您晚上要在家裏頭吃嗎?”

    “不了。”林蓓蓓笑著迴,動作挺利索地便迴屋衝個澡,天氣熱,醫院裏頭也挺悶熱,再加上婆婆身體不算太結實,單單把公公翻身、拍背就已經能讓她出一身汗。

    進了屋子的她很快選好了衣服,全都是寬鬆的休閑款,以前那些好看的裙子最近早就被閑置,她是去醫院裏頭陪護病人,又不是走秀,她進了浴室,便開始洗戰鬥澡,以最快的速度洗幹淨了自己的身體,洗淨了那些要她很是難以忍受的汗水味道,終於能夠換上嶄新的衣服,她一邊吹著頭發,一邊看著鏡子裏頭的自己,她的臉上越來越多的疲憊,眼睛上的細紋也很明顯,說來也是,誰讓她都是三十好幾的人呢,不該糾結 ,可看著鏡子依舊很是難過。

    出了屋她很快走到了廚房,廚房裏頭靠牆的地方她放了個紫砂燉鍋,這也是這幾天拿起來的,每天她都會從家裏頭帶點燉湯去看公公,婆婆身子骨不好,才照顧了公公沒幾天,臉色也跟著差得不行,林蓓蓓是個孝順兒媳,也不是那種虐待老人的活,自然一力承擔起照顧老人的責任。

    可才掀開燉鍋,林蓓蓓的臉就瞬間白了,裏頭的鴨子還很是“白嫩”,以剛脫毛切塊的狀態乖巧的躺在紫砂鍋底下,上頭的那鍋白水上頭還漂浮著幾片薑——

    “阿姨,阿姨。”林蓓蓓有些止不住情緒,忍不住抬高嗓音便喊。

    “哎,老板娘,什麽事情呀。”外頭的阿姨有些舍不得電視,一步三迴頭的跑了過來,當她也看到這一場生鴨肉過白水的時候,她也傻了,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那插頭,此時那插頭正穩當當地插在最邊角的插口上:“這我都插上電了呀,以前一插電就開始煮了呢。”她絞盡腦汁迴憶起今天插電後那燈有沒有亮起,記憶卻有些模糊。

    林蓓蓓也有些疑惑,她伸出手把那條電線一提,這才發現連接著湯鍋的那半邊插頭根本就沒有插上,那就算煮上一天,也不會熟。

    阿姨低著頭,有些不安,她知道林蓓蓓這鍋湯是給老板爸爸送的,之前每天都穩當當地煮好了,怎麽今天,她居然沒有注意到:“對不起老板娘……”

    林蓓蓓看著阿姨正要發火,遠遠地能看見正在和弟弟拚拚圖的女兒,終於是壓下了那點火:“沒事的阿姨,明天注意點。”她說得挺客氣,收到了阿姨的千感萬謝。、

    可她能怎麽樣呢?s城的阿姨大大小小的她也經過了不多,這個阿姨也是浪裏淘沙才在她家待下的,除了有些貪玩,無論是廚藝、家務都做的很不錯,和家裏頭人也相處得好,她前頭才聽朋友說,她就說了自家阿姨一句,對方直接撂擔子不幹的事情,林蓓蓓現在離不開阿姨,若是把阿姨鬧走了,她估計現在就能暈過去。

    “那沒事,阿姨你好好照顧孩子,我先去醫院了。”林蓓蓓沒多說,努力說服著自己,對方隻不過是無心之失,然後路過客廳看見那倆孩子還在玩,皺著眉頭便說,“你們有空要做做作業,不要總玩拚圖,媽媽真的很累,最近沒有監督你們功課,你們不要讓媽媽失望,好嗎?”她說話的口氣有些生硬,哪怕是加了疑問的口氣,也不太好聽,看著孩子們頓下手來同時帶著些害怕的眼神看她,她扯著嘴笑了笑,便轉身離開。

    她還能怎麽樣?

    她做的事情沒一件為了自己,可卻怎麽也討不了好。

    林蓓蓓直接下了樓梯,她手上再度變得大包小包,這些是放在玄關上頭的東西,今天白天的時候公公和婆婆說看了電視想要吃油桃和綠葡萄,她便要阿姨去門口的水果店買了迴來,可沒交代清楚,阿姨買了挺多,倒是挺沉的,拉扯得她的手也跟著覺得很重,越發地酸疼了起來,更別說還有一袋子體積不小的花生了,兩個長輩嘴巴閑不住,就想吃什麽花生瓜子的,她便也從家裏頭拿了一些丈夫去出差時買的,這些味道很是不錯,比在外麵超市買的更好吃。

    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走到地下車庫的時候,林蓓蓓忽然發現自己的車壞了,她坐在車上,怎麽轉那車就是不能發動,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已經朝著五點一路狂奔,她趴在了方向盤上,沉默了一會,一句話沒吭,隻是下了車,單手拿著那一堆分量不小的東西,給認識的修車人打電話:“喂,哎,小張,是這樣的,我的車壞在我們家地下車庫車位那邊,對,就是你上迴來過不知道你還記得嗎,我等下拍張照片給你,你幫忙叫人來給我修一下,或者幫我拖到修車廠可以嗎?……哎,好,謝謝,謝謝你啦,辛苦辛苦。”

    她講電話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笑,可掛下電話的時候,已經將嘴牢牢地抿成了一條線。

    如果不是開著車,她家的位置離大門起碼要走個五分鍾,林蓓蓓覺得手上越來越沉,她和丈夫買的這個小區,在十幾年前是個豪華小區,可十年鬥轉星移一下過去,門前的馬路早就被各種占道,不熟悉的人隻會在這裏艱難地卡來卡去,然後怎麽也進不來門,所以一般都得到門口靠近大路的路口才能叫車。

    她拿著這袋東西一步一步地往前,就連看到保安的時候也笑著應對,拐著彎往前,距離那路口還要步行至少有十分鍾的距離。

    林蓓蓓忽然覺得很難受,向來成熟的她忍不住撥打了媽媽的電話,還沒等電話那頭接通,她就想要掛電話了,可媽媽卻接通得很快。

    “哎,蓓蓓,怎麽啦?找媽媽什麽事情呢?還是要找爸爸,不過你爸爸不在身邊呢!”

    她那麽大了,不該像是個孩子一樣,她是個成熟的人,她是一家的倚靠,她是最堅強的。

    她在心中反反複複地念叨著一句一句地話,可說服得了別人說服不了自己,在媽媽麵前,她的那些防備、那些盾牌好像不堪一擊,一下便被擊潰,將她脆弱的,柔軟的心,剝殼而出——

    林蓓蓓背著道路,她此時站在一個拐角的地方,她正麵的是小區的圍牆,倒是不會被人看到,她的聲音裏頭全是哽咽和委屈:“媽,為什麽這點兒破東西這麽重啊,重得我都拿不起來。”

    “哎,蓓蓓怎麽了,你和媽媽說,寶貝,你別哭,你嚇著媽媽了,媽媽難受。”電話那邊傳來了媽媽一聲一聲的關心和心疼,似乎恨不得能立刻衝出電話站在林蓓蓓的麵前。

    “沒怎麽,就是怎麽這麽難啊,煮湯也好難,照顧病人也好難,照顧家庭也好難,養孩子也好難,你們怎麽沒有告訴我這麽難啊……我學不會,我笨,我做不到……”她怕被人聽到,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卻不知道這樣更叫人心疼。

    “破湯鍋也欺負我,破車也欺負我,全家都欺負我……”她一聲一聲地念叨著,委屈極了,好像迴到了十幾年前,她還沒嫁人,還沒做孩子的媽,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媽媽的女兒。

    “媽,我真的好累……”林蓓蓓控製不住自己,終於是頭一次和媽媽叫累,她經曆生孩子的疼痛後,笑著和家人說她幸福,不累。她照顧孩子手忙腳亂,忙不過來的時候,笑著和家人說她幸福。她被公司辭退,狼狽的時候,她笑著說她無事一身輕……可經曆了十幾年,她累了,她好累。

    “蓓蓓你不哭,你告訴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麽,媽媽去那邊陪你好不好?媽媽去找你好嗎?”單靜秋抓著電話心跟著揪在了一起,原著的故事並沒有提到這個部分,原身的記憶深處則有這個片段,這也是她為什麽後來會和丈夫一起向女兒隱瞞生病的原因。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忽然傳出來有力的聲音,就如同平常一般,積極又向上:“被我騙了吧,媽媽,我跟你開玩笑的,做個惡作劇來著,不和你囉嗦了,我還要買湯去醫院呢!你可不要真的當真了哦。”說完了話,林蓓蓓當即掛了電話,她的大腦似乎忽然停止思考,絲毫不考慮什麽掩耳盜鈴,隻是將電話徹底掛掉。

    林蓓蓓用力地抹掉了眼淚,然後伸出手再次拿起了那些東西,靜靜地往前走,不就是委屈,不就是難過嘛!生活哪有總是一帆風順的,她是成年人了,也是別人的倚靠了,得學會自己處理問題,處理情緒,不能再那麽任性了。

    她似乎一下變成了催眠大師,一點一點地振作起了自己,眼淚也已經被風幹得差不多,沒留下什麽痕跡,她拿著東西的手分明很不舒服,可她好像無知無覺隻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迴憶起哪個餐館的燉湯更真材實料,甚至單手叫起了車。

    上輩子她隻有這麽偶爾幾次,在媽媽麵前哭了,更多的時候,她總是這麽難過一會,便又迅速打起精神,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

    林蓓蓓很快到了醫院,額頭的汗水已經打濕了她的劉海,甚至有些分叉地貼在她的腦袋上,她臉上掛著笑,用手肘按下門把手,畢竟她此時左手三大袋東西,右手拿著熱氣騰騰、剛打包好的燉湯,實在分不出手來。

    她帶著笑,朗聲便說:“哎,爸、媽,不好意思,剛剛耽誤了點時間,我來晚了。”她說著話,往前一抬頭,看見的便是三張同時朝著她一抬的臉,她的媽媽不知何時也坐在了那。

    看見女兒大包小包進來的單靜秋,迅速地往前一竄,伸出手一下從女兒手上接過了那一堆東西,向女兒震驚的眼睛眨了眨眼,可心裏滿是酸澀。

    這孩子,剛剛又跑了好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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