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這座城市的車水馬龍, 是夜空漸深後亮起的繁星點點, 而屋子裏頭的則是一片安寧, 書寫折疊紙張的聲音共同譜出一首和諧又叫人好夢的樂曲。

    “好了好了, 差不多了啊, 快起來準備去吃飯。”單靜秋已經把手頭的信件都迴複完成, 便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往廚房那頭去準備把事先放著保溫的飯菜盡數拿出來。

    林秀芳也站起來,她到現在還穿著一身出門的衣服,雖然好看可倒也不太舒適, 她笑吟吟地便說:“靜秋你別急,我去換下衣服,馬上出來幫忙。”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客房裏頭去, 說是客房, 應該算是林秀芳和滕香玲的專屬房間,在對門兩人的家中, 也同樣留了這麽一間來給單靜秋和喻言澤使用, 當初若不是因為孩子大了, 兩個做媽媽的商量一番, 覺得還是要避嫌, 本來還打算直接買上下兩套, 打通做成複式呢!

    “沒事我自己來。”單靜秋應了一聲,手下動作不停,把放在鍋裏的菜一個個拿了出來, 帶上隔熱的手套便往外搬, 而喻言澤早就默默地湊了過來,為難地戴上了小碎花的手套,然後幫著媽媽一起把盤子放到餐桌上去,滕香玲已經在電飯鍋那開始打飯,湯勺筷子她早就在剛剛就放了過去。

    等到林秀芳從屋子裏頭換了身家居服出來,另外三人已經端坐在餐桌上等她來便開飯,單靜秋一下把湯鍋掀開,蒸騰而起的熱氣好像讓這屋子都更熱鬧了幾分,撲鼻而來的香味也讓眾人均是食指大開。

    單靜秋的廚藝不用說,自是吃得大家滿嘴流油,哪怕是前段時間天天對自家女兒叫喚著自己胖了,穿不下xs號的林秀芳也沒能停手,一筷子接著一筷子,生怕晚了就吃不到,更別說向來身材纖細,毫不為減肥憂慮的滕香玲了,很快,這一餐桌的菜就被這幾人如風卷殘雲一般吃得個幹幹淨淨,四人均是坐在椅子上,摸著自己脹得有些圓滾滾的肚子迴味了美味佳肴了起來。

    而吃完飯,便到了四人之間的碰頭大會,這也是這四人之間約定俗成的老規矩了,如果能把四人湊在一起,就互相分享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然後順便嘮嗑一番,當然這些活動全都要留在飯後,否則要是誰說多了就得少吃點,這賠本買賣他們可沒人想要做。

    林秀芳換上了家居服又卸了妝之後,看起來似乎又迴到了八年前那個溫婉的南方女子模樣,隻是眉眼間現在全是自信從容,再也沒有那股唯唯諾諾,不知所措的勁:“靜秋,我今天去水星大百貨那邊巡視過了,新品鋪設得都很好,活動市場部那邊也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就等時間到了和商場那邊確認開始販售,我最近逛了幾家,他們有那種打包出售若幹件的套路,咱們上一季剩下的產品也不多,要不我們也搞一次打包出售?省得每次清倉產品要人挑挑揀揀,搞得工作量大增。”

    她說得認真,這次提出的這個活動她琢磨了挺久,怎麽想怎麽合適,便也直接說了出來,畢竟她和靜秋向來是有話直說。

    單靜秋忍不住笑彎了眼,上輩子世界裏頭的林秀芳也隻不過是開了個小店,養女兒寬寬綽綽但也不算是什麽商業大亨,可這輩子卻不同了,她被她逼上梁上,變得從容自信,甚至還提出了許多超前的觀念,像是這迴林秀芳說的這個,不就和後世流行的福袋一模一樣嗎?

    “成,聽你的,你和市場部商量一下,咱們把方案做出來,然後直接通知所有門店一起做,你做事我放心。”單靜秋說起工作來還是挺認真,似乎思考了一會,又說:“……其實我這有個事情,不知道你去,妥不妥?”她似乎有些躊躇。

    林秀芳問道:“什麽?”

    單靜秋似乎思索了好一會,下了決心便說:“……咱們不是在b城百貨裏入駐了嗎?我們之前調過去的店長反應b城的銷售額度很大,她們在那邊穩不住情況,然後新招的店長還在猶豫是不是來我們這邊培訓,我想……”

    她躊躇的原因正是因為那個特殊的地名,b城,那座城市對於兩個孩子並林秀芳來說,都像是蒙著一片灰蒙蒙的陰影,要他們始終不敢迴去。

    “我明白了,行,我去!”林秀芳看著單靜秋,半點猶豫都沒,“靜秋,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八年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再說了,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她忍不住想起八年前,她和靜秋姐一起創業,雖然她們倆是同齡,可她總忍不住在心裏頭叫她一聲姐,那時候她做店鋪裏的模特兼銷售員,靜秋姐則是跑到廠裏頭打版、驗貨,成天在店裏畫設計圖,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拍照、第一次在店鋪裏頭穿著新品到處晃的感受,如果不是因為前期投入很大,她恐怕自己也會逃跑,那時她戰戰兢兢地站在那,屏著氣不讓自己發抖,認認真真地同客人推銷衣服,在銷售出去一件、又一件的時候,忽然有了滿滿的成就感。

    原來她真的離了前夫也能比誰都好好地活下去,開業那天晚上,她和靜秋數了營業額,平分後抱著香玲到夜市那買了幾串燒肉,她那時候終於能理直氣壯地同香玲說,你要相信媽媽,媽媽能照顧好你,而女兒臉上的那點兒陰霾也終於當然無存,那天晚上耳畔邊迴旋著香玲咯咯地笑聲,又看著她連掉了牙的嘴都來不及閃躲的無恥笑容,林秀芳總算找到了她的意義,她的人生。

    再後來,靜林就像做了火車一樣高速發展,門店從第一家到第二家……第一次進駐百貨,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服裝廠,第一次員工破百……當然,也遇到了很多挑戰,第一次被人抄襲仿冒、第一次打版的衣服被廠商偷著往外賣、第一次有員工被人挖角離開……可一關一關,都在靜秋的帶領下挺了過去,一直到今天。

    而她也從一開始的半個店長,到現在的半個老板,林秀芳想起當初單靜秋開始當甩手掌櫃的時候依舊想笑,她那時候慌裏慌張,不知道要何去何從,茫然地在店鋪裏焦慮,卻因為對方的一句你能行又打起精神在店裏忙忙碌碌,她聽過店員們私下討論過她的八卦,可那些店員們並不知道,她們說的還真不是假的,甚至每一條都有跡可循。人的潛力是無窮無盡的,所以她也終於從當初那個隻知道做家庭主婦的滕太太變成了今天的林秀芳店長。

    至於迴到b城,甚至有可能會碰見前夫,林秀芳心中竟也一點都生不出恐懼,她曾經懦弱得把丈夫看得比天還高,可一眨眼,她才發現,原來他不過也就是個普通人。

    單靜秋看著林秀芳,欣慰地笑了笑,眨了眨眼便說:“不過沒事,剛好我也要去b城一趟。”她看著林秀芳震驚迴頭的模樣,笑著便解釋,“我的新書要發售了,在咱們門店鋪設的百貨做簽售,所以也剛好要去那邊呆幾天。”她的話說完,林秀芳便也跟著笑了出聲。

    在旁邊看了老半天的滕香玲忍不住在心裏頭又將單阿姨放在了更高的位置,她就這麽一天一天看著媽媽變得雷厲風行,變得臨危不懼,和當初截然不同,可卻讓她的心也跟著越來越安心,她忍不住湊過去撒嬌地便說:“那我們呢,你就把我們自己丟在家裏呀?”

    “現在可是暑假了,我們要堅決抗議單女士和林女士將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我們丟在家裏的行為,這樣的行為我們堅決抵製,反抗到底!”喻言澤揮舞雙臂,學著看過的電視那樣故作不滿的抗議起來,隻不過眉眼之間全是笑意。

    “你啊。”單靜秋伸出手點了點喻言澤的鼻子,“真拿你們兩個沒辦法,那就一起去吧。”她眼裏帶著笑,看著對麵的喻言澤和滕香玲同時歡唿擊掌,眉目之間全是青春恣意的光彩。

    事實上這時候的喻言澤可和小說中的不一樣,小說中他剛出場時就是溫文爾雅,處事鎮定,而滕香玲則是善良可人,為人細心謹慎……而現在的兩個孩子,總是一起想著小九九,時不時地還一起給兩位做媽媽的一點小驚喜,說起來到底是青春無敵好,還是小說中的優秀青年好,這倒是沒個評判。

    可單靜秋心裏卻隻覺得開心,當初她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看著這兩個小兒女一點一點地變得調皮,不再那麽“懂事”、“乖巧”,而現在到了青春期,雖然不叛逆,可也總是神飛色舞,舉手投足很是恣意,缺少了很長一段時間童年的他們,能夠漸漸的變成這樣,讓兩個做媽媽的也很是欣慰。

    於是這一夜,這四個人又熱熱鬧鬧地湊在了一起,收拾起了行李,開始準備起了故地重遊,可哪怕是陰影最深重的兩個孩子和林秀芳,也隻有著無限的期待,一夢到了天明。

    ……

    b城安國大百貨。

    “哎,這隔壁店鋪怎麽這麽大,這三層樓同一個位置都給騰空了,中間還有電梯和樓梯,估計這店主也是錢多了燒著慌。”衣服上有些星星點點的建築工人剛忙活完,由於新店鋪入駐重新改格局的原因,有很多店鋪在位置上也有所調整,像是他們現在在幫著裝修的這家,就是原本占著那位置的女裝店鋪。

    旁邊的工人剛剛上完油漆,臉上還有些灰,豔羨地看著旁邊:“你說要是咱們能接隔壁那店的活就好了,那麵積,那工程,估計今年迴家都能多給婆娘一些錢!”

    “是啊……可惜那聽說是他們總店調過來的,也不知道花了這麽多錢裝修能不能賺迴本來!”他忍不住說道,他在進來裝修時偷偷看過其他服裝上頭的吊牌,那可真是叫她咋舌,一件風衣居然要大幾百,讓他大跌眼鏡,可才說完話,他的餘光便看到了身後正在偷懶的工人,忍不住撇著嘴輕輕用手肘撞了下旁邊的夥伴,壓低了聲音便說,“你看後頭那人,又在偷懶,也不知道工頭是幹嘛要招這種人進來!”他言語間全是不滿。

    “哎,你就別管他了,反正他樂意賺那麽一點錢混吃等死,我們哪裏管得動他,聽說他家裏沒婆娘,沒孩子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何苦和他比!”另一個工人歎了口氣便說,休息時間也到了,便也繼續忙活了起來。

    他們後頭的那人是最近剛進工地的新工人,手藝不上不下的,大家都喊他做老滕,由於工地裏頭也不需要什麽身份證登記,倒是沒人知道他具體姓甚名誰,隻是覺得他很是偷懶。

    “我去上個廁所。”名為老滕的那工人一見著開工,便伸出手往身上抹了一把往廁所走去,他倒是不管後頭那些人的白眼,以他當初的本事,他才不屑和那些人交友來往,如果不是最近身上沒錢,他也不會跑來工地做工。

    老滕背著手,環顧著這商場,年代終究是不一樣了,早就不是他年輕時候的什麽供銷社的年代,遍地都是黃金,隻可惜他沒有本金,那些人都沒有眼光,認不出他老滕曾經也算是風雲人物,現在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逛著街,看著周邊的女式時裝,件件露胳膊露腿的,要他很是不屑,他就搞不懂,這沒倆布料的東西有什麽值錢。

    隻是最近他總是想起自己在早些年跑走的妻子和女兒,這八年來倒是一次也沒見過他們迴來過,第一年老滕還指著她迴來操持家務,可現在,他隻覺得對方迴來他都不要!

    他心裏頭暗恨,每次夢迴他都夢見妻子在外頭無處求生,隻能迴來跪在他麵前求他收留,他狠狠地一腳踹得對方一個跟頭,頭也不離開的場景。他暗暗地告訴自己,這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妻子既然敢跑一次,就算迴來他也不屑!可到今天,他還沒能等到妻子迴來的那一次。

    他邁著大步往前走,才走沒幾步,就正撞到前頭過來的四個人,他微微低著頭忙不迭地道歉,隻說對不起,如果不是上迴在商場裏撞到一個人,差點被人扯著去賠什麽衣服錢,他才不會道歉。

    “沒關係的,路上小心。”他正道歉著,卻聽到前頭傳來了溫柔的女聲,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總覺得似曾相識的臉正衝著他輕聲一笑,然後便陪著身邊的人一起離開。

    “媽,店鋪還要走多遠呀!好不好找,這個商城我沒有來過呢!”和那女人差不多高的女孩穿著一件好看的連衣裙,正在蹦蹦噠噠地說著話,聲音清脆像個銀鈴。

    而旁邊那個穿著簡單的男孩也跟著湊熱鬧:“媽,阿姨,這和咱們家裏頭那邊是一樣的嗎?裝修怎麽樣呀?你們都不告訴我倆,要我倆好奇死了!”

    “馬上就要看到了,你們可別折騰你們阿姨了,真拿你們倆兩個小調皮蛋沒有辦法。”而另一邊的那個披著柔順長發的溫柔女人則笑著便說,四人之間其樂融融。

    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那兩個女人都有些眼熟,就連那個蹦蹦噠噠的女孩,也有幾分,幾分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可他再怎麽努力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見過的了。

    “你到底要在那邊發呆到什麽時候?你再偷懶我就不要你了,非要這樣我讓工頭和你把錢結算結算,你就自己走吧!”老滕一邊迴頭一邊龜速往前走,竟是正撞到了工頭的身上,聽到那人生氣的聲音,他下意識地身體一縮,畏畏縮縮地便迴:“誒,知道了,我這就迴,這就迴。”

    小跑步迴去的他在心裏反複念叨著,小不忍則亂大謀,想著那點工錢和臥薪嚐膽的典故,他便也忍了下來,可才到位置,就看到剛剛還在碎嘴的那兩個工人又開始了起來。

    “誒你看,那兩個年輕女人是老板誒!估計那兩個小孩就是少爺小姐了,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還是三代貧農出身了,估計下一代就變成四代貧農咯!”那兩工人的嘴沒停過,羨慕的眼神不斷停留在那店鋪門口。

    老滕一迴頭看到的是他們很是羨慕嫉妒恨的隔壁工頭正在那點頭哈腰的和那兩個女人說著些什麽,而那兩個孩子早就被那倆女人拍了拍腦袋,撒了歡的上下巡視了起來,看起來還很有一些派頭。

    明明和他沒什麽關係,他的心卻下意識地緊緊一收,如果當年他們家沒落魄,沒準,沒準他現在可比那一家子還要光鮮呢!

    “還不幹活!”工頭終於慢騰騰地走了迴來,用力地拍了老滕一下便大吼道,聲音差點沒把他震聾。

    老滕彎了腰,繼續開始著他的工作,才沒忙活一會汗水就淌了下來,他看著自己的手,自己的腳,上麵全是汙泥,忍不住想起那個以前每天迴家對他點頭哈腰,給他倒洗腳水,任他打罵的那對妻女。

    算了,如果她們迴來,他也就不和她們計較那麽多了,讓她們迴家,以後萬一發達了,也要她們沾沾光,畢竟他是要出人頭地的人,怎麽能沒人幫忙。

    當然,老滕並不懂一個道理,手高眼低、隻會做夢的人,永遠便也就隻有一個夢。

    ……

    b城的居民小區總是熱熱鬧鬧的,一到下班時間人群熙熙囔囔,尤其是小區門口的菜市場充滿了買菜的叫賣聲音,而買完菜帶著豐盛菜色的人們總會急匆匆地迴家,開始著另外一輪的忙碌。

    “老李,你去把家裏頭收拾收拾,女兒今天迴家呢!”李太太忙前忙後,女兒上到高二了,學校補課,到現在才能迴家,每次隻要女兒迴家,這家裏頭的菜色就會立刻升級,今天李太太剛下班就去買了一堆的菜。

    “好好好,我知道了。”李警官才剛下班,警服都還沒有換下來就開始忙裏忙外了,雖然女兒晚上八點才能到家,可這從來不影響老婆的緊張情緒,非得把東西準備完成才滿意。

    正當李警官在屋子裏頭幫女兒收拾著房間的時候,卻聽見了外頭的門鈴響聲,他心中有些奇怪,這女兒學校在郊區,怎麽想也不會迴來的這麽快,難道是今天提前放學了?他放下了手上的活計走出房門,可卻被李太太搶了先,她一邊把沾著油膩的手在圍裙上頭抹著一邊跑了出來,已經打開了門。

    李警官正打算迴房間,卻看見門那邊李太太愣神了一會,問了出聲:“您哪位啊?是不是走錯門了?”

    他聽見那頭傳來一聲清朗的男聲,對方笑著便迴:“您好阿姨,我是來找李警官的,不知道他在家嗎?我沒有他的電話,所以也沒有提前聯係。”

    這倒是奇了怪了,李警官皺著眉頭便走了過去,可在看到門口的那清俊少年時,他便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你是阿澤嗎?來,快進來。”旁邊的李太太神色有些驚異,可到底沒說什麽,隻想著等客人走了再問。

    李警官不斷打量著這個此時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嘴角停不住地便笑,他衝著李太太分外驕傲地介紹了起來:“這是阿澤,老婆,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他嗎?你還記不記得?”他神色之間全是驕傲。

    李太太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笑吟吟地應道:“記得,記得!”她的丈夫在派出所民警的位置上都呆了十年出頭了,到現在都才剛混上副所長,而這十年多來丈夫手頭經過的案子也不少,可這少年是最特別的一個。

    她記得八年前,丈夫迴家來輾轉反複了許久,忍不住在黑漆漆的夜便問她:“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我現在遇到一個案子……我想幫忙把這個家給拆了,可我又害怕我做錯了。”那時她直接驚起,還疑心丈夫是想出軌說夢話,可在聽了前因後果後,她立刻點頭,隻是異常堅定的說該!

    而後來丈夫幫著那對母子離了婚遷了戶口,那對母子離開後每個月都要寄信過來,後來甚至還時不時地帶點土特產,丈夫給她看過幾迴照片,她也算是眼看著那少年從瘦得驚人的孩子長成現在這個模樣,隻是上迴看照片還是一年前,這一年這孩子可成熟了不少,倒要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喻言澤被李太太和李警官熱情招待了一番,他坐在兩人麵前喝著熱水,眉眼始終彎彎,笑個不停:“其實今天我媽媽本來也是要來的,隻是她的新書不是明天要簽名會嗎?所以她晚上在酒店裏頭先簽一些名字,倒是想偷跑也來不了,等到明天過後,媽媽還會找時間過來。”明明當年沒見過太多次,甚至直接間隔了八年的時間,可喻言澤絲毫不生疏。

    “叔叔,我和媽媽這次是來咱們b城開店的,然後這個是店鋪裏麵的會員卡和充值卡,童裝、男裝、女裝都有,還有幾張想要托你幫忙轉交給徐警官,剛好迴來我們就直接給你們了!”他一下把兩個信封遞了過去,絲毫不給李警官拒絕的機會。

    李警官皺著眉頭直接把卡拿了出來,他個大老粗平時總穿製服和地攤貨,不太識貨,可旁邊的李太太則不同,小聲地驚唿了一聲,便壓低了聲音在丈夫耳畔邊小聲說道:“這是靜林,在安國大百貨,還沒開門,我聽說價格還挺貴的,咱們不能拿阿澤地錢。”

    他一聽這話,忙要把卡塞迴去,這些年他們可以說是有來有往,雖然他知道單靜秋賺了大錢,對方甚至還往公安這邊捐了一筆款、定期捐助福利院和婦聯,可他一次沒有想過要蹭單家的便宜,當年他隻不過是按自己的心去行事,從來沒有想過要迴報。

    喻言澤沒接,他正了正色,看著李警官很是認真:“叔叔,我希望你收下他,這不是賄賂,也不是什麽進貢,隻是我們家的一份心意。”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剛剛情緒有點上湧,“對你來說,可能當時隻是維護正義,可我們知道,你為我們做的那些事情,你隻是做了一件事,可你改變的卻是我和媽媽的生活。”

    “媽媽本來想自己來了再給,可她想了想還是希望我來改,她一直告訴我,要學會感恩,當初我們能從那些難過、艱難的日子走出來,是因為有了很多好心人的幫助,而我們也會懷著感恩之心,去幫助這個社會,試著給別人帶來溫暖。”他說得認真。

    李太太看過好幾迴阿澤的信,作為女人的她更為感性,示意丈夫收下,在心中決定就當替這孩子存點錢,萬一以後這孩子需要迴報了,再加倍給他,她知道今天不收,這孩子心裏頭一定會挺難過。

    李警官把卡收到了手中,卻覺得像是比什麽都沉重,要他這錚錚男兒忍不住也有些眼酸,他看著喻言澤好久好久,終於笑著說:“好,那叔叔就先收下,你長大了,叔叔也很開心,能看到你變成優秀的樣子。”

    喻言澤便也跟著笑,絮絮叨叨地和李警官說了好些最近發生的事情,包括他到s城福利院、老人院裏頭做長期的義工,考上了s城最好的學校,中考獲得了市區的獎學金,聽得對麵的李太太和李警官也與有榮焉,一直到天色有些晚,他便也忙著迴去,推拒了他們希望他留下來吃飯的決定,隻說自己要迴去酒店陪媽媽,兩人沒攔住便也不再多留,隻是說著等過兩天要一起再聚聚。

    李警官一直把喻言澤送到了門口,可還沒出門,喻言澤卻迴過身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他湊在他曾經敬仰的警察叔叔耳邊認真的說:“叔叔,謝謝你當初給了我們走向新人生的機會,也是你告訴我,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向我們伸出手,拉我們一把,我也會像是你們一樣,盡我所能,幫幫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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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著分開了身體,衝著李警官敬了個挺標準的禮,有些調皮地說道:“那時候那個隻能拿出鋼鏰,希望別人能來保護他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我現在已經是可以去保護別人、保護自己的男子漢了,對吧?”他眉眼之間依舊有年少的青澀,可站得筆挺的他看起來卻很是堅定。

    “是,你長大了,你現在是男子漢了。”李警官堅定的迴答,然後看著那少年開心的揮揮手,蹦跳著又跑了下去,這下看起來又全是孩子的模樣。

    他忍不住滿臉驕傲地迴頭,看著身後的妻子:“看,我們小民警也有大力量吧?別看你老公我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民警,其實我也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呢?”

    李太太靠在他的身邊,笑罵道:“做了十多年的小民警,現在都是副所長了還天天說這些玩笑話,小心被你下屬聽見了。”然後又道,“我哪有說過你是小民警,我也一直在為你驕傲,雖然你賺的少,又沒什麽關係,時常在外頭受人家悶氣,可我知道,你幫了很多人,也抓了很多壞人。”

    她說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拉著自己的丈夫迴去忙活了起來,好像剛剛自己什麽都沒說,而李警官也隻是失笑地跟在後頭,繼續從維護正義的民警先生變身為幫女兒認真收拾房間的傻爸爸。

    ……

    次日,靜水秋色簽售會現場。

    一大早安國百貨的一樓大廳就排滿了人,幾乎人手一本書,隻是書上色彩不同,裏麵大多是女性,當然也摻雜著幾個男性,她們人擠著人卻很是有秩序,還有的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書,正在翹首以待。

    九點整點,簽售會便正式拉開了帷幕,偌大的台上隻坐著單靜秋一個人,而她身後站得筆挺的是出版社的工作人員,幫忙維護秩序,收些信件禮物。

    “靜水秋色”這個名字在國內可以說是赫赫有名,她在六七年前就開始在報紙、雜誌上頭刊登自己的文章,她的文章寫得簡單易懂,有的是說故事,有的也隻是簡單的心情分享,像是她早期的那本《你無需承受》,便是選了她在b城晚報上專欄的一係列文章,主題都圍繞著反家暴;而最近集結出版的那本《我和他》,時間則跨度更長,是將她和她的獨子之間的點點滴滴全都記錄在上麵,同大家一起分享著她在育兒上犯過的錯,走過的彎路,和找到的正確做法……

    在這個年代,育兒都很是粗糙,很多人都是工農家庭出身,父母沒讀什麽書,甚至是普通的種地農民,孩子一生就生個四五六個,根本不存在教育,而對育兒沒有經驗的他們,同樣用他們粗糙的方式對待著孩子,一直到孩子出現了巨大的問題後,才悔之晚矣,而橫空出世的靜水秋色,更像是他們每個人身邊的一個朋友,和他們分享著困擾,安慰著他們,一起向上努力。

    而每迴靜水秋色的簽售桌和別人的都長得不太一樣,是兩張並排在一起的短桌子,中間留著空,一張上頭供她簽字,另一張上頭則莫名其妙的放著一堆紙巾,後頭早就放好了紙箱,靜水秋色的簽售會隻收信件禮物和手工禮物,從不收貴重禮物,甚至連書的收入,也都全部捐出,時常有人舉得她傻,可又覺得她傻得可愛。

    很快簽售開始了,有些新來的人不明白上頭布置的原因,可才看她簽了沒幾個人,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單靜秋坐在上頭,今天她穿著素色的襯衫和中長款暗色百褶裙,看起來知性又優雅,她抬著頭等待著第一個上來的人,而走上來的是個瘦小的年輕女孩,大概也隻有十八九歲,抱著一本書,還沒走到就哭了起來。

    她坐在單靜秋麵前的時候已經哭得喘不過氣,單靜秋已經從旁邊抽了一把麵巾紙遞給她,一邊接過書一邊溫柔地問道:“怎麽了?來別哭,告訴我好嗎?”

    而那女孩似乎終於哭停,掛著眼淚便對單靜秋說:“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當年您還在雜誌上刊登信件的時候就給您寫信的一個沒人想要理會的小邋遢,那時候我爸媽每天打我,說我在鄉下出來,不懂得每天洗澡打扮自己,比不上妹妹,甚至不讓我讀書……”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然後扯出了個笑,“秋色老師,那時候你給我迴信鼓勵了我很久,後來我還是沒能反抗爸媽,輟了學,不過我像你說的一樣好好的愛了我自己,我開始認認真真的把自己弄幹淨,然後去打工,今年我去上了夜校,很快我也能有自己的文憑了。”

    “是嗎?真好,你這樣我聽了也覺得特別開心。”單靜秋一直看著那女孩直到那女孩說完了話,而後幹淨利落的在書的扉頁上簽了字:“謝謝你珍惜自己,愛著自己!”她直接站了起來,橫跨一步,這下總算知道那空隙是用來做什麽用的了,她向那女孩伸出手,給對方一個擁抱,然後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好孩子,你真棒。”然後看著那女孩向她重重地點頭,保證會繼續加油,抱著書蹦蹦噠噠地跑了下去。

    ……

    這場簽售持續了很久很久,可從頭到尾,單靜秋的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笑,她無數次的站起給對方一個擁抱,讀者裏頭有人是受到了她的鼓勵,擁有了新的人生來告訴她一生的,也有的是感覺自己生活一片狼藉,想來和敬仰的秋色老師說一聲的,她衝著每個人都認真鼓勁,試著提出自己的建議,而有些家裏條件困難的,她也假意發禮品的名頭讓出版社工作人員留了姓名,在核實過後打算給一些匿名的金錢資助,哪怕是她同樣不知道要何去何從,給不出建議的,她也會認認真真的對對方說,不管是明天、還是未來,也要繼續加油,好像自己是一塊永不耗盡的電池,源源不斷的向眾人亮著燈,揮灑出明亮,卻不刺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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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會不會嫉妒。”滕香玲和喻言澤正倚在樓上的欄杆往下看,她忍不住好奇地撞了撞喻言澤,“會不會嫉妒這麽多人喜歡靜秋阿姨,她不是隻有你一個。”

    “不會。”喻言澤迴得很堅定,“她是很多人的秋色老師,也是很多人的老板,可她隻是我一個人的媽媽。”哪怕對著香玲他也沒有全部坦誠,他隻是在欄杆上靜靜地看著媽媽,媽媽不止照亮了別人,還照亮了他心理的陰霾,他遇到了李警官、徐警官、小吳記者,哪怕事情和他們沒什麽關係也向他伸出了手,還看見媽媽認真的幫著周邊的人,也看見了林阿姨重獲新生以後的自信快樂。

    他明白,不是把黑暗全部消滅才能帶領人們走向光明,他也可以往那靠近,一點一點的照亮那些陰霾,拉著別人走向新的生活。

    世界以痛吻我,可我也能報之以歌。他低頭低笑,沒有說什麽,而這時候的他,自是沒有看到身邊的香玲倚在欄杆上,認真地看了他很久,也跟著露出了一個笑容。

    而這時候,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在後來的時候,攜手改變了無數人的人生,沿著那條路堅定的走了下去,他們也成為他們年代中最出名的一對夫妻,他們不是明星,卻不比明星遜色,雖然低調,可身上發出的光輝卻足以照亮別人。

    讀大學的那年,喻言澤讀了法律專業,一路讀到了博士,他的一生一直站在立法的第一線,唿籲著婦女兒童權益法律的改變,反家暴法的實行隻是一個開始,他從未停止他的腳步,同時他還在網上連載普法微小說,進行多方麵普法宣傳,讓曾經以為自己無路可走的人,跟著他的腳步,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而滕香玲則選擇了導演專業,她拍攝的家暴紀錄片、家庭教育紀錄片等,都在國內產生了非凡的影響,她同時也是作家靜水秋色的版權指定改編人,將對方的作品推向熒屏,傳入千家萬戶。

    同時,靜林服裝集團,也在他們的推進下走向了世界,每賣出一件衣服,便捐上同樣的款項,在後來靜林公益基金會,已經成為了名牌基金會,奔波在慈善的第一線。

    他們二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終生都奮鬥在幫助他人的第一線,有著共同的信仰和目標的他們,那顆心,比什麽都更要閃耀。

    而單靜秋和林秀芳是前後腳離開人世,年紀大了以後,林秀芳還有了夕陽紅,在女兒和女婿的支持下,重新相信婚姻,進入家庭,而單靜秋在送走了多年老友後,將身後事安排得清清楚楚,安然沒有負擔的與世長存,也在曆史的長河之下,留下屬於她的一筆。

    “任務一:帶領喻言澤離開喻一浩,已完成。

    任務二:讓喻言澤的人生幸福,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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