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的夏日雖然炎熱, 但又分外短暫, 才剛到十月, 天已經漸漸地有些冷了起來, 過路神色匆匆的行人已經穿上了秋日的薄外套。

    吳浩海的心就像這秋日的天一樣, 不知何時已經蒙上那股冷意, 他手中提著的袋子裏頭裝著剛剛從工作人員那領來的材料, 看著步履匆匆走在前頭的女生背影,心中有些恍惚。

    走在他前頭的是他的前妻周明明,穿著簡單的裙子, 身下踩著的是一雙平底鞋,她走得不快不慢,一次也沒有迴頭, 這是半個月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可這次見到麵,卻是要辦理離婚手續。

    短短的半個月發生了太多太多, 他從意氣風發到現在出門都得包得嚴嚴實實, 看向周圍的眼光躲躲閃閃, 生怕被人認出, 這不是他太敏感, 而是這半個月來他確確實實遇到的事情就是如此, 有幾迴他不夠警醒,沒把自己的身份遮掩明白,還被認出來的路人追上來罵。

    他猶然記得那時他愣愣地站在那, 素不相識的路人滿臉嘲諷地叉著腰看他, 扯著嗓子便大聲地喊道:“大家來瞧一瞧,這位可是名人,就是網上出了名的那個人渣。”甚至還翻起手機,給旁邊的圍觀群眾確認視頻、微博,最後他幾乎是在眾人的言語圍攻之下艱難地落荒而逃的。

    現在的他,已經沒了工作,沒了名聲,甚至連妻子和孩子也沒了,吳浩海心中苦笑,他不知道半個月前的他自己,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自己隻要真的把妻子擺脫了,迎來的便是所謂的光輝人生,那時他幻想裏的,可是坐擁美人,仰仗好嶽父,升官發財,前途無量。而現在的他,是前途無亮。

    “明明。”眼前要走到門口,吳浩海沒忍住,喊了聲對方的名字,他的神色有些猶豫,似乎經曆了漫長的掙紮,終於決定開口,他衝著周明明便說:“……以後,我還可以去看你嗎?”

    “看我?”周明明似乎被他的問題問得有些怔忪,迴過身來看著對方,沒露笑,“不必了吧,至於孩子,你自然有探視的權利,如果需要見孩子的話,等孩子大些,能理解這些事情了,再給我發信息,到時候我會安排讓孩子和你見一見的。”

    她說得冷漠又客套,如同鋼針緊緊地紮到了吳浩海的心裏,吳浩海迴得有些幹巴巴:“……好,我知道了。”他發覺周明明要走,忍不住往前兩步,卻又不敢抓著對方,隻能接著往下說,“如果,沒有這些事情,我們其實還能繼續走下去的對嗎?”

    這下周明明看向吳浩海的眼神便有些變了,她頗覺匪夷所思,實在沒能搞明白對方的腦迴路,現在兩家已經成了這樣了,難不成他還有什麽想法?可這些沒能影響她的心情,她隻是冷淡地迴複:“就算沒有這些事情,我本來也打算和你離婚了。”

    “你說什麽?”吳浩海有些慌,“為什麽打算和我離婚?我們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為什麽?”周明明失笑,“好好的一直隻有你啊,我在你家過得到底好不好,應該是個人眼睛沒瞎都能看出來吧?沒遇見你的我,過得獨立、自在,充分地擁有自己的人生,遇見你之後的我,慢慢地變得失去自我,開始學著什麽模範媳婦、模範妻子,可這些都不是我。”

    她隻是搖搖頭:“這是你們想要的我,卻不是我,可哪怕是已經開始對婚姻產生厭煩的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在這段感情裏耍什麽陰謀詭計,我隻想要好聚好散罷了。”她看著吳浩海的眼神似乎能直接看到他心裏頭去,要對方難堪地低下了頭,“人肉搜索、網絡攻擊的力量有多大,我想現在你也已經清清楚楚的知道了,當麵對那些壓力的時候,也請你想想,曾經你是想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讓我來承擔這一切的,這樣的你,現在究竟是為什麽還說得出來好好的,繼續走下去這樣滑稽的話呢?”

    “……我。”吳浩海有些狼狽地解釋著,“這些是呂曉梅慫恿我的,一開始我是不想的,我隻想著和你離婚,我沒有想那麽多……”

    這半個月來,他在網絡上已經和呂曉梅交鋒了無數次,兩人可以說是越陷越深,爆料在網上的信息越來越多,甚至連兩人在床上拍攝的曖昧照片都在一次爭吵時被一時衝動披露了出來,更別說那些在網友心裏很是“辣眼睛”的聊天記錄了,兩人狗咬狗,沒一個人落得好,也沒一個人真的從這件事情裏頭脫身。

    這幾天倒是消停了下來,一是因為網友的關注點總算轉移了一些,二是因為呂曉梅的爸爸,由於兩人爭吵時披露的消息太為詳盡,網友又發去很多投訴信件,直接驚動了上層,她的父親才剛出院就被雙規,聽說已經被檢察院反貪局的人帶走了,目前具體情況如何,還未見分曉。

    “我真的不想再和你說這些了,你明白嗎?”周明明看著吳浩海,她這半個月來對發生在吳家人和呂曉梅身上的事情也有所耳聞,她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可也絕對不聖母到同情,要知道這些駭人聽聞的“報應”是曾經兩人運籌帷幄打算要推到她身上的,“我們已經離婚了,你說再多,對我、對你,都已經沒有意義了,給你自己最後留一點麵子吧,好嗎?”

    說完話的周明明也不多看,打算要轉身離開,吳浩海一看便有些情緒失了控,情不自禁地往前走,打算要拉住對方的手臂,可還沒拉住,如同噩夢一樣的那隻拐杖又橫空出世,輕輕地打了他的手一下,把他的手徹底和周明明隔開。

    “媽,你怎麽來了?”周明明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媽媽,心中有些生起了氣,一大早媽媽便打算跟她出來,隻是她怕在這發生點什麽事情,便也攔著媽媽不要他出來,隻想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可現在赫然出現在眼前,一手拄著拐杖提著輪椅,另一手拿著拐杖耍得虎虎生威,正在衝她的前夫滿臉不滿的人,不是她媽,還能是誰?

    單靜秋有些心虛的看了眼女兒,清了清嗓子忙不迭地強詞奪理了起來:“沒,我沒事!我就是剛好路過,路過這我就上來看看,哪知道看到有人對你拉拉扯扯。”她自是在女兒出門後不久就跟了上來,這孩子逞強,還懷著孕呢,最近身體也不好,還打著自己處理事情的主意,這要她哪裏放心得了?

    這頭周明明正在用小眼神往媽媽身上頭飛刀子,而那頭的吳浩海更是一臉苦澀地看著單靜秋,丈母娘一直對他挺好,哪怕是他這一年多來上門次數不超過五次,每次也得忙裏忙外地討好地看著他,可這兩次,丈母娘竟是一次比一次兇,絲毫不給他麵子。

    “媽,你聽我說……”吳浩海想要抓住那拐杖解釋解釋,卻發覺丈母娘很是靈敏,拐杖一打一甩地,又已經穩穩地成為了身體的支撐。

    “你叫誰媽呢?”單靜秋斜著眼沒好氣,“你搞搞清楚,我家和你家現在已經沒關係了,你就算在大街上遇到我和我打招唿我都不會應你,沒必要再這樣攀扯,你像個男人樣,別糾纏我女兒,我就謝謝你祖宗十八代了!”

    “阿姨,我這……”吳浩海還不死心,想要繼續往下說。

    “停!”單靜秋當即叫停,她今天是要接女兒迴家的,哪有心思和這人渣掰扯,她隻是說道,“吳浩海,這半個月也夠你了解了,我現在粉絲也挺多,你要是繼續和我拉拉扯扯,等下我的粉絲認出來我,猜出來帶著口罩的人是誰,我可不會救你,也不會管你,你自己想想清楚。”

    她說完話,才不等吳浩海在那糾結,直接笑吟吟地看了看女兒,兩人不用多說,便默契地走在一起,往門外走。

    單靜秋這一番話似乎是突然點醒了吳浩海,他慌張地左顧右盼,似乎總覺得有人在看他,他狼狽地低著頭,隻能不再阻攔,看著妻子同拄著拐杖的丈母娘從這敞開的大門中徑直走出,一次也沒有迴頭。

    吳浩海抓住袋子的手越來越緊,他說不清此時心裏的是失落、還是不甘、又或者更多的是傷心,隻是這麽沉默著往外走,他步子邁得挺快,還能聽到前頭吳明明正在說教著單靜秋的聲音,而對方也不生氣,隻是笑著一聲聲地應著知道了、知道了,任誰看,都是一對感情很好的母女。

    可他呢?

    他手上的手機一震,這一震要他的整個身體都發起了抖,這段時間來,什麽震動,手機鈴聲是他最害怕的東西了,他努力安撫著自己,這個手機是找以前認識的人買的號碼,不是掛在他名下的,不會這麽快讓人認出來,好不容易等心跳沒那麽急促了,他拿起手機一看,臉色便又差了幾分。

    發來消息的是吳浩海的媽媽,她一連串地發了好幾條,隔著屏幕都能看出她的又急又煩。

    吳媽媽:浩海,今天又有人來堵門了,還有人來門口潑了油漆,小妹被公司辭退了,說是影響不好,公司被騷擾,剛剛迴來就丟東西發脾氣,哭鬧了好一會,她剛剛收拾好行李已經跑了,萬一出點什麽事呢?要怎麽辦才好?你說咱們要怎麽辦啊?

    吳媽媽:浩海,這些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再怎麽樣都是你搞出來的,你不是說那個呂曉梅家裏頭本事大,要不拜托拜托人家?實在不行就讓我去和周明明說,反了天了,這世界上怎麽就沒個公理了,找新鮮的男人這麽多,怎麽不去找他們,非得找到我們家?

    ……

    他沒迴複,冷著臉切了出去,而這迴點開的是吳小妹發來的微信,哪怕隻是看著微信,都能想象出妹妹的那張帶著怨毒的臉。

    吳小妹:吳浩海,你害死我了!你自私不自私,因為你自己一個人,現在我們是有家不能住,沒朋友、沒親戚,我連工作都沒了,更別說以後談戀愛找對象了。你要死自己去死可以嗎?為什麽非得要害我啊!你這個做哥哥的,有給我帶來什麽幫助嗎?反而是害慘了我!

    ……

    他關了屏幕,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邊,前頭的周明明和單靜秋已經走得不見蹤影,明明陽光不曬,他卻覺得頭昏眼花。

    他曾經引以為豪,有文化、有素養、為人善良的媽媽和妹妹,在遇到事了之後,每天晚上迴去都要在家裏頭上演一出歇斯底裏的家庭大戰,從未想過他是不是支撐不下去了。而他曾經看不起的丈母娘,卻是真正風雨無阻地陪著女兒,為女兒出頭,為女兒擋攻擊的那一個。

    而他曾經以為會給他的人生帶來康莊大道的呂曉梅,卻在他位於穀底時,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身上,隻想要自己能脫身便心滿意足,他卻親手把另一個,會和他麵對艱難險阻的妻子用力推開。

    他這輩子,也許從來就沒有看對過人,他錯了,可已經悔之晚矣。

    ……

    二十八年後。

    “外婆,今天我盛情邀請你和媽媽出席我的畢業典禮,請問你這邊方便嗎?”穿著正裝的周治學清了清嗓子,在自家外婆麵前神飛色舞地說著。

    位於他正前方的外婆,也就是單靜秋,現在已經八十多,可出人意料地是,她臉上沒什麽老態,頭上的頭發前幾天剛去染了色,看起來和六十歲的老人沒什麽區別,而手中正拿著畫筆,對著畫板添一筆補一筆的,若是繞到她那頭,便會驚歎於她筆下畫作的華美。

    單靜秋這二十八年來,在畫壇裏漸漸地有了名氣,從當初的簡筆畫、圓珠筆畫開始,她一直在粉絲們的眼球下精益求精,當年的一副油畫《sunrise》更是石破天驚地被粉絲們拍出了五十萬的價格,從那天開始畫壇也漸漸地注意起了她,甚至有好些大家都頗為可惜地歎息著,直說她若是早些開始學畫,沒準又是中國畫壇王冠上的一顆華美的鑽石。

    可誰都沒想到,她雖然起步晚,卻比誰都更要長久,她從當初的五十多畫到現在的八十多,二十八年來她異常高產,還有畫已經被國外請到了博物館裏頭,時不時地還有人邀請她這個野路子到大學裏開講座,她現在可是國家美術學院的特邀教授呢。

    “我們考慮一下吧。”周明明從裏麵走了出來,手上端著兩杯牛奶,她沒打擾作畫的母親,隻是一杯放在了媽媽那,一杯穩穩地端在了自己的手上,假裝沒看見兒子寫滿了“那我呢”的委屈眼神。

    現在的周明明,也已經從當初的風華正茂,到年近六十,可歲月似乎沒給她留下痕跡,她臉上幾乎沒有皺紋,頭發烏黑濃密,若是指著她說她隻有四十也沒人會疑惑,要是有人問她保養秘籍,她隻會輕笑著說,那便是單身。

    是的,周明明在當年離婚之後,便沒有再結婚,這二十多年來,追求她的人可不少,甚至還有的指天畫地發誓說自己不要求她生孩子,也沒能過她這一關。

    周明明溫柔地看著眼前已經是個大孩子的周治學,又看向母親筆下驚人的美麗畫作,她的心中全是柔軟,當年她才離婚,小心翼翼地和母親提了一嘴她不想再結婚的事情,她本是想試探試探,卻不想媽媽卻選擇了和她促膝長談。

    那是一個分外漫長,又格外叫人記憶深刻的夜晚,哪怕是過了這麽些年,那天晚上媽媽說的每一句話依舊刻在她的心中。

    她記得媽媽緊緊地牽著她的手,分外認真:“媽媽以前希望你結婚、希望你有家庭,是想要你幸福,事實證明,婚姻不一定會給你帶來幸福,這也讓媽媽反思了很多、很多……我們的經驗套用在你們身上,卻反而成為了害你們的武器,結婚真的一定會幸福嗎?不結婚一定會不幸福嗎?其實媽媽到現在也不知道答案。”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真摯:“隻要你確定,這個決定不是處於衝動,也不是出於這段令人不開心的婚姻帶來的陰影,而是摸著你自己的心,得出的你最想要做的事情,那麽媽媽想,我是支持你的。”

    媽媽調皮地衝她眨了眨眼,很是神秘地說道:“但是如果要單身,你可要好好地賺錢了,媽媽現在也很能賺錢,要多給你存存錢!隻要是我們明明想要做的,就都去做吧!”

    媽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聲,笑得還挺暢快:“你從家裏發生事情開始,就逼著自己學著做個懂事的孩子,媽媽看額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可一天一天過去了,就連媽媽也不知道明明你的心裏究竟想要什麽,這樣真的很好,媽媽已經走出來了,現在我在前頭,你不用那麽懂事了,可以好好地任性任性,做真正的你,這樣媽媽比什麽時候都會更開心。”

    也是從那天開始,周明明找迴了她,真正的她,喜歡一個人的生活,喜歡擁有又不喜歡失去,她喜歡自己一個人想幾點下班就幾點下班,她喜歡自己不用總是遷就著別人,隻要順著自己,等生下兒子後身體剛恢複,她更是像迴到了高中時的她,把曾經寫在人生清單上卻又被撕掉的事情一件件撿了迴來。

    一個人去旅遊、一個人去蹦極、一個人去跳傘、一個人做過山車……她的心,也在這些酣暢淋漓中,得到了徹底的解脫,那些束縛著她的痛苦,難堪終於像是她流下的汗水和眼淚一樣,蒸騰殆盡。

    等到她玩得筋疲力盡,又心情愉悅地迴了家,推開門看到的卻是那一室溫暖。

    媽媽正坐在客廳中間很是悠閑地畫著畫,兒子坐在學步車裏頭撒歡了跑來跑去,時不時地還嘟囔些別人聽不懂的***,發覺她推開門的這一老一小掛著笑看向了她,而媽媽隻是輕聲地說了聲:

    “歡迎迴家。”

    周明明在三十歲的時候,獲得了遲到的幸福,可這幸福沒有再跑走過。

    ……

    “媽,你不僅不打算給我喝牛奶,你還不打算出席我的畢業典禮啊!”周治學很是哀怨地說著,博士畢業的他工作生活環境都很單純,可在外頭,他一直都是那個冷麵先生,隻有到家,就會一下變成了那個愛撒嬌、愛說話的大青年。

    “你沒手沒腳啊,整天辛苦你媽!她年紀也大了,到了該享你福的時候了,你居然還讓她去倒牛奶。”剛剛把畫畫完的單靜秋停了筆,衝著自家大孫子毫不留情的就說,她可從不給自家孫子麵子,每次在孫子和女兒的天平下,她都是猶豫都不帶猶豫地直接和女兒同一陣線。

    “外婆!”周治學萬分無奈地喚了一聲外婆,他打小就很獨立自主,哪有真的幹過使喚自家媽媽和外婆的事情,更別說……他的眼神忍不住往自己的外婆和媽媽身上帶,自家媽媽前兩天還去什麽爬山活動,外婆呢還用拐杖拍了個跳舞視頻,兩人分明比他還要結實。

    單靜秋忍不住破功,和女兒對視一眼,這是在外孫迴家之前兩人就商量好的,要故意擠兌擠兌這個在外頭出了名麵癱臉的外孫:“好好好,知道了,我們會去的,你放心。”兩母女笑起來就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分外可親。

    周治學也跟著笑,放下了他用毛筆手寫的邀請函,便眼巴巴地蹲在了外婆旁邊看起了單大師剛剛畫完正在晾幹的畫,他心中忍不住感歎,他每次都忍不住想要和全天下說,他的外婆和媽媽有多棒。

    小時候,他有段時間曾經困惑過,不知道為什麽別人都有爸爸,而自己沒有,那時候還不太懂事的他,曾經任性地和媽媽哭鬧過,雖然時間有些久了,可他已然記得當時媽媽沉默著沒應聲的難過表情。

    是外婆一把把他逮到小房間裏,很認真地同他說了很久很久。

    也是在那天開始,周治學才知道原來他也是有爸爸的,他被外婆送著遠遠地看了眼爸爸,爸爸家的小弟弟那時候才剛三歲,在小區的花園裏麵完,甚至還拿玩具直接丟那個據說是他奶奶的人,還一把推了旁邊的小朋友,把別人弄哭了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甚至還哭鬧得震天響,想找人告狀。

    外婆隻是溫柔地抱著有些被嚇到的他,一下一下地幫他順著背,對他說,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人生的機會,就像是媽媽和外婆,她們倆都先是自己,然後才是他的長輩,她們雖然對他的人生負責,可必須先考慮自己的幸福。

    “治學,你以後為了外婆、為了媽媽就應該吃苦受累,過得不開心嗎?”外婆問他,他認真地點了點頭,覺得這話本應該如此。

    可外婆卻搖頭了:“不,你錯了,你的人生是屬於自己的,你要為自己負責,就像是媽媽喜歡做工作狂,外婆喜歡畫畫,我們在為了自己的同時,當然要為你負責,可也不能為了你,完全拋棄自己的生活。”

    她溫柔慈祥的眉眼就像一幅畫一樣刻在了周治學的心中:“你現在還小,你不懂,可以後長大了你要明白,為了自己活著,說來有些自私,可這才是自己的人生,以後你長大了,也要為了自己活著,知道嗎?”

    等到他長大了,他便明白了,他先是周治學,才是媽媽的兒子,外婆的外孫,他的這一路求學,包括專業的選擇,都是在長輩的建議,和自己的愛好中抉擇,最後一路走到了最高學府的博士。

    他本科時有個同學,由於跟不上專業的進度,躲在衛生間裏頭掉眼淚,在他進去安慰後,更是痛哭流涕地說著,他說他不喜歡這個專業、他也跟不上進度、他甚至害怕、厭惡上課,隻要一想到上課就渾身發抖,犯起了惡心。

    那時候的他很是疑惑地問道:“如果你不喜歡為什麽不轉專業呢?你也可以和導師好好地溝通,不要這樣逼自己……”

    可周治學的話音剛落,對方卻很是歇斯底裏地對他吼道:“你不懂,你什麽都不懂,你知道這樣會讓我的家裏人多丟臉、多難堪嗎?我爸媽就希望我學這個專業,我們全家人都已經知道了!我要怎麽和他們說自己掛科了,說自己在以前是第一,到了這裏連吊車尾都算不上。”

    周治學沒有因為被吼而瑟縮,他隻是認真地對對方說:“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別人的,你的這些為了別人,隻會讓你更痛苦,更受折磨,你隻有真正地去考慮自己,才不會有遺憾。”說完話的他頭也不迴地轉身離開,後來過了許久,他聽聞那個同學轉專業了,大學畢業時,留了一年級還在讀大三的同學找到了他麵前,這迴臉上倒是沒眼淚,他隻是看著周治學沉默了很久,送來了一封信,信上寫著一句話:

    “謝謝你,讓我明白要做自己,要擁有自己的人生,我已經拿到了大廠的offer,不再是那個跟不上進度的吊車尾了。”

    他笑了笑,將信件折好收起,他知道,這一切是外婆和媽媽教會他的,他便隻是這麽認認真真地做到而已,當然,對上一輩事情不太了解的周治學並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她的媽媽曾像是那個哭鼻子的同學一樣,經曆過漫長的掙紮,而那時向媽媽伸出手的是外婆,就像他一樣,生命就像一場漫長的輪迴,畫作了一個圈。

    ……

    幾日後。

    “媽,這個禮堂好不好看?”周明明推著媽媽的輪椅在校園裏漫步,倒是一點也不急,她分外認真地介紹著左右的景點,b城大學她之前做工程的時候便已經很熟悉,所以介紹起來朗朗上口。

    “這個禮堂尤其好看,這設計完全符合美學標準,選色清朗,周邊綠化、園林設計也跟得上,很符合b城大學的那股學者氣息。”單靜秋坐在輪椅上揮斥方遒,很是認真地指點江山,對那b城大學大禮堂更是誇個不停。

    而這,是一場分外真摯的商業互吹,是的,眼前這個大禮堂,便是周明明在十年前的設計,經曆了二十八年,成長的不僅僅是單靜秋,還有周明明,她工作認真、又很上進,拜托了負累後更是撒歡了往前奔,當初還打包帶著兒子和老媽到國外進修了幾年。

    後來成立了掛靠異星建築設計公司的周明明工作室,國內有好幾個地標大樓便是經由她設計完成的,甚至到現在都是建築專業教科書的案例呢,而她本人,現在依舊在一線行業,下麵收了好些徒弟,每次方案隻要掛上她的名字,幾乎中標率都能提高個十成八成。

    周明明一陣偷笑,眼看到了樓梯口,這段通往禮堂大廳的樓梯路段很長,隻能自行往上爬,她之前倒是也有設計電梯,可電梯的入口不在這,是所謂的內部入口,她倒是也不好帶自己的媽媽過去,而一早她便已經和兒子三令五申,不要他出來接,所以兩人就得自己上去。

    旁邊有同學路過,看見兩人在樓梯口往上看的模樣,很是擔心地湊了過來,想要搭把手,卻愕然地看見那坐在輪椅的老人直接拄著拐杖往上爬,而旁邊剛剛還推著輪椅的中年婦人,折好了輪椅後也跟在後頭往上攀爬,兩人速度極快,甚至還超過好些學生,她們一騎絕塵,和旁邊走兩步喘兩步不怎麽鍛煉的學生形成了鮮明對比。

    想要幫忙的同學忍不住對視一眼,同時失笑,看來還是他們太小看人家,人家可比誰都要厲害一些。

    很快,單靜秋便已經和周明明落座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們二人事先和學校領導說過,沒準還能混個前排,隻是這一家子一貫低調,便也默默地坐在了中段的家屬區。

    兩人剛落座沒多久,便看到自家兒子抱著一堆的材料證書從外頭進來,今天的畢業典禮他們這些老學長還要發光發熱,所以一大早便已經忙了起來,隻見周治學把東西放在了指定位置,環顧一周看到媽媽和外婆的身影後,便往這招了招手,可才招手結束,卻又被後麵的人給拉走繼續忙活了起來。

    等到人都已經到齊,畢業典禮便已經正式地拉開了帷幕,在主持人字正腔圓地介紹了來參加的各位領導後便是講話環節,由於到了畢業典禮,這時的講話學生們倒是都聽得很認真,甚至有人情緒失控還抹了抹眼淚,而沒多久,便輪到了學生代表發言,而這一屆的學生代表,正是周治學。

    周治學才上了台,單靜秋和周明明便聽到後頭傳來一陣女生開心地竊竊私語和激動地拍掌,比起剛剛領導上台時要激動得多,要兩人忍不住失笑,估摸著這些人都是被自家兒子的那冷臉騙了,哪裏曉得治學他是外冷內熱,分外調皮的孩子呢。

    而台上的周知學已經開始了講話,他從小個高,人又挺瘦,雖然同樣是包裹在博士服裏,卻絲毫不減少他的那股清俊朗逸的氣質,他衝著麥克風,便是說道:

    “大家好,很高興再次見到大家,在座的有些同學已經見到了我站在這好幾次了,不過你們放心,明年的我不會再出現了。”

    他冷著臉說俏皮話,殺傷力對於同學們來說似乎十足,後麵有好多學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誰讓周治學本科、碩士、博士畢業典禮全都代表上台說話了呢?甚至連開學典禮的新生代表都是他。

    可這俏皮話結束不久後,很快便進入了正題,他的聲音傳出,要人聽得忍不住認真了起來。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真正意識到的第一個,讓我受益終生的道理,便是我的人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這個道理,正是我的奶奶教給我的,那時候的我同大家一樣,還是個孩子,也很任性,希望大人們全都繞著我轉,以我為主,可就是在那天,我的外婆告訴我,她和我的媽媽,都先是自己,再是其他的身份。”

    “今天,我站在這裏,同樣想告訴在座的任何一個人,你們先是自己,才擁有別的身份,而你的人生,從來不應該是為了別人而活,而應該是為了自己。”

    “……人生的路、求學的路都很漫長,說起經驗來我的確沒有多少能告訴大家,我隻能告訴大家,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再三問著自己的心之後做的抉擇,而我希望,你們再未來的人生,也時時刻刻地問問自己,你們現在做的這一些對得起自己嗎?是你自己想要做的嗎?”

    “我希望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要辜負自己,我的講話完了,謝謝大家。”

    周治學的講話很快便結束了,他鞠了個躬便徑直走下了樓梯,而前頭的是掌聲雷動,鏡頭好幾迴都聚焦於認真聽講的單靜秋和周明明,有些不知道周治學長輩的人,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原來這孩子的長輩竟是她們。

    他下了樓梯,迴過身看著身後的媽媽和外婆,他有著世界上最酷的朋克媽媽和朋克外婆,沒準未來他也會是一個朋克的爸爸、朋克的爺爺呢,想到這,他便也忍不住地冰山消融,露出了個溫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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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我很驕傲。”周明明看著前頭,手上才剛鼓掌結束收了迴來,她微微靠向單靜秋說得認真,“這孩子能長成這樣,我真的很驕傲,其實我是對他愧疚的,我沒有給他一個圓滿的家庭的。”

    “我也同樣為治學感到驕傲。”單靜秋衝著女兒搖了搖頭,“可你不要愧疚,你沒把治學的那番講話聽進去嗎?你先是自己,再是他的媽媽,正因為你為了自己努力,為了自己好好地生活,給他樹立了一個好的榜樣,他才有了現在的成績,而我們,也都給了他百分百的愛,人生沒有十全十美,你說對嗎?”

    被媽媽這麽一說,周明明也反應過來了,有些失笑地點了點頭:“是我相差了,我隻要為我的孩子覺得驕傲就好,沒必要多想。”隻是周明明忍不住想起那個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聯係的那個人,明明這個人已經被她從記憶裏徹底抹去,可看到孩子這樣驕傲地出落的時候,她依舊想驕傲地在心裏對那個人說:“你看到了嗎?沒有你,我過得很好,孩子也被我照顧得很好,我們真的很幸福。”可她又忍不住為自己突然生出的幼稚感到好笑,都已經五十好幾的人的,怎麽還會這麽幼稚。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一瞬間想到的那個人真的已經看到了。

    吳浩海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頭,關著燈開著視頻,衝著視頻露出了一個酸甜難辨的笑容,跟著掌聲鼓著掌,他恨不得把畫麵裏的那個男孩一幀一幀地截下來好好地收藏,那是他的兒子啊。

    他的床上空無一人,今天晚上妻子又和他吵架了,賭氣迴了娘家,而這棟不大的房子裏早就空空蕩蕩,媽媽已經過世,吳小妹也已經和他決裂,在當年由於b城討伐他的聲勢太厲害,他隻得選擇先到外地工作避避風頭,後來在媽媽的催促下找了個對象,沒多久就生下了兒子,孩子出生後,原本還能井水不犯河水的媽媽和媳婦直接開戰了,兩人成天歇斯底裏地在家中對罵,要剛迴b城工作的他不得不又申請外調。

    而他的兒子,更是在媽媽的寵愛下養成了一副小霸王的脾氣,見天地頤指氣使,成天連長輩都敢指著就罵,絲毫不給人麵子,後來甚至是高中畢業沒考上本科,沒年學費八萬去上了個什麽學校,現在更是天天在家裏頭玩電腦,不求上進。

    他的媽媽早就在幾年前過世,十年期吳媽媽便中風癱瘓,她在家裏頭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吳小妹理會都不理會,甚至連迴來探望都不肯,他的媳婦更是背地裏萬般苛刻他媽媽,到了最後,甚至是吳浩海自己來伺候,也許是伺候得不經心,才沒過幾年,吳媽媽便撒手人寰。

    此刻看著他這一家子狼藉,在看著視頻裏風華正茂的兒子和看起來很是滋潤的前妻、前丈母娘,吳浩海的心就像被人用鋸子拉扯一樣疼痛,他知道兒子的存在,也偷偷去看過幾迴,卻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去接觸兒子一次。

    他不願意出現在周明明麵前,他曾經想過等他在外頭功成名就,要讓周明明後悔不已,可到最後,他發現自己全成了一個笑話,他深深地知道,哪怕他真的億萬身家,周明明也不會看他一眼,因為她和自己,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吳浩海點了一根煙,任憑自己的臉在煙霧繚繞中模糊了起來,他苦笑著,甚至有些嗆出了眼淚,當年的一步之差,竟然導致了後果到此,甚至連呂曉梅,也沒什麽好果子吃,他在外地見過呂曉梅一眼,對方由於父親被雙規,在審判結束後便匆匆離開b城在外地重新開始生活,那時他遇到的呂曉梅已經重新成了家,剛生下孩子,可整個人卻比同齡人老了許多,再也看不出以前嬌滴滴的樣子。

    時也命也,當初拿出去要捅人的刀子,比他想象的鋒利太多,讓他痛不欲生。

    ……

    “任務一:讓周明明順利離開吳家,已完成。

    任務二:讓周明明不再遇到輿論風暴,已完成。

    任務三:讓周明明幸福生活,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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