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們同三角村村民做工的地方有些距離, 他們來這幹活是沒得挑的, 村民們又不放心把村子裏那些要緊的農活交給他們, 畢竟他們這一來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給他們幹, 還怕把自家田裏的東西給霍霍出問題呢!

    村民們交給他們的都是一些苦力活, 例如給食堂打水、打豬草這些, 雖然在村民眼中,這已經是“特殊照顧”了,這麽輕鬆的活沒處找, 但是在知青們的眼裏,依舊覺得這是村民在為難他們。

    畢竟對於這些從前在城裏,幹過最累的活也就是做點家務、至多也就是那些住城中村的, 幹過些許農活, 哪能受得了村子裏的這種強度,才沒幾天, 一個個已經抬不直背, 手上都磨出了豆大的水泡, 忙著忙著又給弄破, 破了又隻得繼續幹, 這也是讓知青們“心活”起來的重要原因, 苦到了這份上,他們恨不得用盡一切辦法來把自己折騰到輕鬆點的位置。

    曾榮之一早就看上了許佳佳,她算是村子裏頂出挑的女孩子之一, 個性溫和, 從不和人吵架,,換言之就是看起來挺好“騙”、挺好“欺負”,而且還背靠大樹,怎麽看怎麽好。

    明明他是頭迴幹這碼子事,可他卻好像已經身經百戰一樣頗有一些經驗。

    不過自從上次好不容易把許佳佳給約出來,曾榮之已經好幾天沒能碰上她、也沒收到對方給的什麽消息、禮物的,這可和劉一蘭的熱情天差地別了,這要他有些鬱悶,他自認自己長得還算英俊,職工家庭、城裏戶口的身份在剛來村子裏的時候,就要村子裏的人好一陣羨慕,更別說他對許佳佳這麽主動,像是這樣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多少也應當被撩撥起來,怎麽就無動於衷呢?

    想到了這曾榮之犯愁得很,不過他腦子很活,一下想到了辦法,先是提筆寫了一封信,信不長,這些信紙還是他從城裏帶來的,不過想要釣魚就要舍得下餌,這個道理他很懂,反複看了看自己的信,他沉思片刻,覺得自己的這番準備還是有些“不足”,誠意稍微欠缺了一點,不過這可難不倒他。

    頂著午休時間的大太陽,他大汗淋漓地走上了後山,那天他和這許佳佳去看那片蒲公英時,對方臉上可是好一副感動情緒,一看就知道自己的這點“小招數”恰中她心。

    可就這麽一走,曾榮之便麵對著眼前滿目瘡痍地蒲公英花海目瞪口呆了起來,明明這才幾天沒來,這連綿成一片的美麗景色怎麽就這麽被挖成狗啃的一樣?

    他還摸不著頭腦,突然後頭被人用力一拍,他做賊心虛,嚇得往旁邊就是騰地一彈,迴過頭神色僵硬,下意識地就喊出了句:“怎麽了!”這話才出口,他就發現後頭來的竟是住在知青隔壁的牛二嬸子。

    牛二嬸子身上背著背簍,狐疑地打量了下這新來的俊知青,但是出於對城裏人的高看一眼,倒是沒說難聽話,隻是沒好氣地應了句:“你來幹嘛,我就是來幹嘛的。”

    這話聽在曾榮之耳朵裏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皺著眉頭沒反應過來,就這麽眼看著牛二嬸子一點不客氣地從他身邊越了過去,對那片已經是天殘地缺的蒲公英再次痛下殺手,直接又是拔掉了好一些。

    “牛二嬸子,您這是在做什麽呢?這花……是挖迴去種的嗎?”曾榮之問道。

    牛二嬸子很是不耐煩,不過手上動作利索,已經摘夠了她想要的分量,翻了個白眼便道:“我們鄉下人哪裏要得什麽養花不養花的,這是拿迴去泡水喝的!”

    這年頭物資少,村裏人個個扣扣索索地,平日裏有點錢都得攢著蓋房娶媳婦,哪能亂花,但凡這山裏、土裏有什麽東西可以吃用,肯定不動糧食,這才是他們的持家之道,哪裏像是他們城裏來的,還種花呢!有地方不得多種點菜!

    曾榮之這下總知道這片他巧合發現的蒲公英花海是怎麽沒的了,可這花海在他邀請許佳佳來之前還沒人知道,現在卻成為了人人采摘的“菜地”,他忍不住在心底歎息些以前看書看過的什麽“死魚眼珠”之類的話,比起他在城裏結識的那些同誌,這鄉下姑娘終究太過世俗,沒點想法,隻可憐他自己淪落到這地步,不得已而為之了。

    頗覺得自己是忍辱負重的他從未想過別人可想不想他來忍這辱、付這重,歸根結底,不過是自私二字罷了。

    這麽想著的曾榮之也沒閑著,在眾多被人扒開挑選過的蒲公英裏頭,選了朵品相看起來最好的 ,小心翼翼地塞進了信封裏封好,這下倒是萬事俱備了,而這迴他還是從行李裏頭拿了顆糖,隻是不能再找上迴那毛孩子,他也怕這事情還沒成功,就被村長發現,到時候沒準賠了夫人又折兵,於是他便蹲在這山路上,找了個路過的小孩,把糖往他那一展示,像是這糖果對於村裏的小孩可是大誘惑!

    所以這糖這麽一展示,這名叫狗蛋的孩子立刻拿著信就跑,他心裏反反複複地默念曾榮之囑咐地“不能給人發現!”,動作很快,恨不得能馬上就到許佳佳的麵前去送上這封能換糖的信。

    ……

    許佳佳這幾天老有些心虛,畢竟前幾天的她可以算得上是頭迴叛逆,從小和媽媽相依為命的她,沒有瞞過媽媽任何一件事情,可這次,不知怎地,她卻不想把曾榮之的事情告訴媽媽,可這幾天媽媽一迴家就叫著腰疼、腿疼,她心疼得一直忙裏忙外的,倒是沒什麽空閑想起那人了。

    此時她正坐在門口,麵前的大水盆裏泡著一盆子的豆莢,她正在擇菜,這些是舅舅聽說媽媽身體不中特地拿來給媽媽吃點新鮮的,這些天來她可不敢讓媽媽再辛苦,生怕累壞了媽媽,可媽媽的工一時找不到人頂,媽媽可不像是她們這樣的半大姑娘,隻要上個半天工,她可是做的全工,許佳佳想和媽媽換一下,可媽媽卻擰上了,怎麽說道理也不肯聽,就是不換,她想到這坐在門前就忍不住長籲短歎的。

    “佳佳姐!”狗蛋從許佳佳前頭的門那探出了腦袋,左看右看的,明明還是個孩子,卻有些“賊眉鼠眼”的樣子,眼珠黑白分明,小眼睛滴溜溜地,很是靈動。

    狗蛋打量了半天,確認佳佳姐家裏沒人,總算放下了心,他可是接到了重要的任務,必須完美完成,他朝許佳佳招著手,從剛剛在泥地裏打滾弄髒了的衣兜裏摸出了一封信,往許佳佳那就是一遞。

    “佳佳姐,這是那個……那個知青!”他記不得對方的名字,“反正他要我給你的,我拿給你了啊,我已經完成任務了!保證沒有別人看到!”

    許佳佳還沒迴過神,手上已經被狗蛋塞進了一封信,而這皮孩子已經揚長恨去,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蹤影,她這一低頭,就看到信封上已經被狗蛋的手粘上了好幾個帶著泥的黑手印,上麵用清俊的字體寫著“許佳佳同誌”,再聯想到狗蛋說的知青,她的臉一下就熱了起來,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她慌忙手忙腳亂地把手輪著在衣服上擦著,紅著臉便先往屋子裏頭去,進到了房間裏還不放心,非得自己緊緊地用背靠在關緊的門上,若是開門得先把她也給推開才行,這是生怕媽媽迴來一推門就看到她在看信,雖然心裏頭還不太明白,但不知怎地她就是有種莫名地羞怯。

    許佳佳是進過一段時間學的,隻是學的不多,而他們村裏孩子還有一個共性,就是字和狗啃似的,畢竟爸媽隻要這麽一眼看去,覺得自家孩子在本子上亂塗亂畫了,就能立刻覺得孩子好像能看懂課本了,像是大城市裏的什麽要求練字、寫字體的基本沒有。

    許佳佳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她老寫不好看字,要特別努力才能把她寫的大字艱難地塞到那格子裏去,小學的老先生就好一陣說他們,說他們的字都沒個骨頭,東倒西歪的,那時候先生說了一句話“字如其人”,他們不求上進所以字也寫得不成。

    她看著眼前這信紙上,一看就有棱有角的幾個字,忍不住有些神往,心中暗暗地想到,能寫出這麽好看的字,這曾同誌一定是個不錯的人吧,又覺得自己的這些想法太過頭了,熱得忍不住用手給自己不斷地扇著風,一邊害羞著她一邊打開了信,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裏麵寫著什麽:

    “許佳佳同誌:展信佳!幾日來未曾見到你的身影,有些擔心,不知你可好?我時常想起那日和你未結束的對話,不知道你是否考慮好了呢?無論如何,我相信我們是可以共同進步的,隻要你有什麽關心、不明白的事項,我都很樂意為你解答,也希望你能樂於向我詢問,畢竟我打心底眼希望我們能成為好同誌。

    另外,那天很遺憾匆忙分別,隻要看到蒲公英,我就想到了你,特地去采摘了一朵,就像你一樣美好!曾榮之。”

    許佳佳很少看字,所以看起這信來也是一頓一頓地,手跟著信紙上的字一個一個挪動,不知不覺地挪到了後頭,在看到了最後的時候,下意識皺了皺眉,露出點苦相,這手一抖,信封上一抹黃色飄落了下去,直接落在了地上,正是一朵異常熟悉的蒲公英花。

    這幾日來,單靜秋是變著法的“關愛”自家女兒,雖然說傷敵一百,自損八千,不過每次看到女兒那皺著眉強行咽下去還得不斷誇著媽媽精進的手藝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愛笑,這既然女兒喜歡蒲公英,就要好好為女兒加強印象,哪怕是再喜歡的東西,反反複複地這麽吃幾天都能厭,更何況這東西也許還根本不好吃呢?

    要知道,蒲公英長了花以後可是又老又苦的,沒吃過的人很難明白那苦味,以前的人煮法都是在裏頭加油、加鹽加調味,像是這物資緊缺的年代,白水不放調料這麽折騰,這味道可是美妙無比。

    許佳佳不明白此時內心的情緒是如何,隻是她發覺自己的情緒好像一下從天上掉了下來,就連臉上的紅暈都消退了許多,原本恨不得把這信封捂在身上的想法一瞬間蕩然無存了,她有些僵著臉,把這信折了迴去,放到了媽媽平時不看的地方。

    她想到外頭還有一盆豆莢,便匆匆忙忙地想出去,才走沒兩步的她,腳步停留在掉在剛剛她站的位置,那地上落著那朵剛剛從信封裏飄出的黃色蒲公英花,許佳佳愣了好一會,蹲了下身子用手指頭把這蒲公英挑了起來,跑到家門外頭丟得遠遠地。

    蒲公英花是挺美的,可是也真的挺難吃的!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家媽媽再看到蒲公英這種東西的!

    哪怕是曾榮之送來的,也絕對不行。

    這邊曾榮之已經順利地完成了交易去上工了,雖然他身上背著的擔子勒得他生疼,要他好一陣難受,可他相信這樣的日子絕對不會久了,這有誌者事竟成的道理,他向來都很相信,而且他那天隻是這麽一看許佳佳的眼神,就知道有戲,隻不過還得他繼續加把勁,把這些穩固穩固,最後才能取得成功!

    ……

    傍晚,單靜秋才下工迴家,許佳佳便立刻把桌上蓄著的涼水端了過來,把她給推到了椅子上頭,自她開始一迴家就叫苦叫累,許佳佳便也總是緊張。

    單靜秋一仰頭便把水喝了個精光,事實上以她的力氣,幹這些活倒是也不累,這年頭的太陽不算很毒,她倒是有種勞逸結合、鍛煉身體的感覺。

    她喝完水便欲站起身來,嘴上說著:“我去煮飯!”因為家裏隻有兩口人,所以打許佳佳還小,兩母女便是由媽媽做飯,隻是因為要出工,所以時常湊合。

    如果說原身從前做的那些飯菜算得上“豬食”,能夠勉強下肚的話,單靜秋這幾天給許佳佳做的便是真·黑暗料理,就連她這個廚師本人都深受其害,每天背著女兒要偷偷加餐。

    一聽到媽媽說這話,許佳佳反應特別快,笑著把媽媽按了下去:“媽,我飯菜已經做好了,今天舅舅送了點豆莢過來,特地要我煮給你吃,所以我下午就處理好了!”她立馬就跑到廚房裏頭,端著剛剛用盤子蓋著的菜和飯上了桌,當然這飯裏米的含量極少,這年頭也沒有什麽吃大米飯的。

    單靜秋看著眼前炒得還挺好的豆莢,雖然缺了點油水,但一看就火候剛好,肯定地給女兒點了點頭,嘴上誇著:“我們佳佳現在懂事了,還給媽媽煮飯呢!真乖!”可心裏忍不住歎息,原來她可還想繼續轟炸女兒幾天的,沒想到卻被這小姑娘識破了。

    許佳佳可是背著自家媽媽順了自己胸口好幾下,差點沒能躲過去媽媽的“死亡料理”,還好她機智。

    隻是這麽吃著飯,單靜秋老覺得自家女兒不太對勁,好像總是吃著吃著就發起了呆,神遊天外似的,她眉頭一皺,就知道十有八九,這不該來的又來了,可現在還沒抓個現成、她也不打算抓個現成讓女兒難堪,所以倒也不好捅破。

    吃完飯兩母女其樂融融地把碗筷收拾了,動作很快,畢竟這沒油沒調料的,每次都能吃個碗底精光,洗起來很是便利。

    而剛一忙完,許佳佳便把自家媽媽推進了房間中,在前幾天開始,單靜秋為了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忙”起來,便用了點小心機折騰佳佳,畢竟這孩子還是很敬愛母親,一聽說她腰酸背痛的事情,還不用她明示,便隻要她一下工就要在床上給她推拿按摩好一會,雖然沒什麽技巧,但也挺舒服,倒是讓單靜秋享受了一把女兒福。

    許佳佳這麽給媽媽按著按著,忍不住同自家媽媽聊起了天,對於她來說,要把自己的心思遮掩清楚可是太難的事情了:“媽,你說這些知青要來我們這裏多久呀……”她下意識地便問了出來,這也是她這幾天隻要一有空就忍不住想起的事情。

    單靜秋躺在床上閉著眼,很是隨意地應道:“總應該很快吧,不然人家城裏的爸媽不要人養老送終嗎?就算現在不得迴去,以後家裏有事情也得迴去吧。”

    “是這樣嗎?”許佳佳說的話裏似乎帶著點若有若無的歎息,可卻不是很明顯,手下沒停,似乎怕自家媽媽發覺,想轉移話題,可才沒說兩句,這話題又繞了迴去,“媽,你說讀書多的人,是不是比較厲害啊……”

    “是吧……”單靜秋答得也隨意,“就像你讀過書也比媽媽要聰明、要厲害,多讀書倒是也挺好的……”

    “媽,你知道嗎?以前我們老師給我們講過一句話,就是小學時候隔壁村那個老先生,他說這人寫的字不一樣啊,就能看出這個人是怎麽樣的,可我怎麽寫都寫得好難看,那時和我一起上學的也都寫得不太好,是我們笨、讀書沒天分才這樣嗎?”許佳佳有些像是在呢喃自語般問了出來。

    她每次看到這些知青打心底眼裏都是有些自卑的,她打小就知道,這城裏人吃商品糧,住好房子,還能多讀書,雖然牛二嬸子他們老說,有的城裏人在城裏分的那點糧食還不夠吃呢,還得到鄉下來打秋風,可這不用種地天上能掉糧食到手上,不是很要人羨慕嗎?

    小時候大伯他們也總說,以後多上學,到廠子裏做個固定工或是臨時工,福利又好,又穩定,可她讀書那時候恰好遇到停課,原本隻能去縣城念書的,也沒了機會,隻得迴家,聽說城裏廠子招工也很嚴格,都是得上頭的退了子女頂,像是他們這樣村子裏的想考進去,很難很難,她也就是從那時便迴了家裏幫襯點活,隻是她老想,要是她能去做工,是不是媽媽就不要這麽辛苦了。

    而出現在麵前的曾榮之,就像是她心裏最心心念念的那種人一樣,會讀書、講話和村裏頭不一樣、對人也很是客氣……幾乎她沒有的,對方都有,這段時間雖然接觸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曾榮之展示給他的全是好的那一麵。

    聽著女兒似乎發著呆般說出的這段話,單靜秋忍不住眯了眯眼,這下她總算明白了,自家寶貝女兒到底是怎麽了,她就這麽直接坐起,不顧女兒有些發蒙的眼神,笑著迴過身,衝著女兒說道:“佳佳,你說的這話,媽媽覺得挺有意思的,媽媽從來也沒有學過書,要不你教我怎麽寫字吧!然後看看媽媽的字是什麽樣的人!”

    許佳佳看著媽媽的笑模樣,說不出拒絕的話,雖然心裏有點嘀咕,怕自己教不會人,但是還是把她珍藏起來的本子拿了出來,那是那時候停課時拿迴來的,本子後麵幾頁還都沒用過,就連筆都還剩下半隻呢!

    她小心翼翼地在本子上寫上了媽媽的名字,媽媽的名字比劃挺多,她特別細致才能將其寫得稍微好看,隻是寫完她有些羞愧,又想到曾榮之的字,忍不住有些向往,覺得自愧不如。

    單靜秋在女兒的悉心指導下,接過本子,笨拙地用手抓住了鉛筆,許佳佳幫著調整了好半天才拿對了姿勢,於是單靜秋便這麽在本子上頭一筆一劃的寫了下來,可隨著她就這麽笨手笨腳地寫,許佳佳的嘴巴越長越大。

    “佳佳,媽媽寫得怎麽樣?”單靜秋有些獻寶般地捧起本子往女兒那就是一遞,眼神眨巴眨巴的。

    許佳佳幾乎是瞠目結舌了,眼前母親剛剛寫完的字就在她寫的正下頭,明明是照著她的字寫出來的,可母親寫的“單靜秋”三個字,卻好像比她孩提時看到老先生寫在黑板上的都要好看,就像是從課本上印出來的,她忍不住看看媽媽的手,又看看本子,這麽瞅來瞅去好半天,才終於確認了下來,一切不是她的幻想,確實這幾個字就是從媽媽手上寫出來的。

    “媽,你寫得真好!”她忍不住直誇。

    單靜秋撓著頭,不太好意思的樣子:“怎麽會呢,媽媽這是第一次寫字,也不太會用這個什麽筆,而且剛佳佳你不是說了字如其人嗎?媽媽哪能寫好字呢,就是個沒讀書的!”

    她迴想起剛剛自家媽媽盤腿坐在床上,身體折疊下去,手拿著筆的姿勢也不大對,甚至不是在桌上,就這麽挺隨意地就寫出來的三個字,又想了想自己剛剛的結論,嘴上哄著媽媽,“因為媽媽人好,所以寫的字也好呢!”看著媽媽笑個不停她也便跟著笑,隻是不知怎地,這曾榮之在她心裏剛剛還高高在上的地位又這麽噌地往下掉了一格,隻是這時候她還不大知道。

    單靜秋眯著眼,看向自家女兒,看來這忙還不夠,得雙管齊下,她笑著同女兒說:“佳佳,你是不是還很想讀書呢?”

    許佳佳一聽媽媽這話,立刻用力擺手,這讀書是要花錢的,更何況如果她到外頭學習,媽媽可怎麽辦呢,可單靜秋隻是露出了個神秘的笑,沒多說話便躺下繼續接受女兒的服務。

    ……

    這近水樓台先得月,單靜秋畢竟背靠大樹,她尋了個功夫便去和丈夫大哥,也就是村長許振興說了這事,當然她倒是說得有理有據,她隻說這段時間來,她眼看這些知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幹那麽零星半點活都折騰了好半天,反倒是耽誤了村裏頭的進度,這聽說外頭現在廠子招臨時工,都得識字上學,可這縣城裏唯一的一個初中還太遠,要不還是在這些知青裏頭選一個,先給這些個孩子們教一點知識。

    末了她又來了句,似乎有些意味深長,隻說這村裏頭最近風言風語也挺多,聽說這些知青都心思挺活泛,畢竟這村裏沒出嫁的姑娘家還挺多,若是出個什麽事情倒也不好看。

    說這話單靜秋倒是有根有據的,這劉一蘭前兩天鬧的那一出在村裏那些碎嘴子人裏已經留下了不小的流言蜚語,雖說這幾天劉一蘭倒是閉門不出,可這些風言風語哪裏是一天就能停下的,哪怕單靜秋這種在村中人緣不算大好的,也都聽了好幾耳朵,更何況消息靈通的許振興呢,更是早早就知道了。

    許振興等自家弟媳出去了,心裏頭尋思了老半天,其實不隻是弟媳,他心裏頭也有了計較,畢竟像是他們這種村落裏,哪個村子出了點敗壞名聲的事情,這十裏八鄉能立刻傳遍,並從此以後指指點點,搞得全村都抬不太起頭,他先頭到縣城裏開會的時候,聽說這已經有個剛下鄉不久的女知青同隔壁村的一富庶人家獨子成了婚,幾個兼任大隊長的村長都討論個不停,生怕這些知青們不肯安分。

    原本許振興是想著,要他們多幹些活,忙起來啊也就沒什麽花花心思了,可這能禁得了知青,禁不了村裏頭這些同樣起了心思的人,畢竟隻要是出去上工,多多少少也總能撞到人,這人一碰到不就全完蛋了,別說許振興低看他們村子裏頭的小夥,你說這一堆小黑人裏麵就這麽幾個小白人,肯定是格外出挑。

    於是這麽心念一動,他便也幹淨利落地把這事情敲板定了,行動力十足的他當即籌辦了起來。

    ……

    “同學們好!”曾榮之站在講台之上,雖然是麵對著一堆蘿卜頭,依然覺得渾身輕鬆。

    下頭的孩子們有的聽家裏哥哥姐姐說過、有的還不知道上學的規矩,隻是稀裏嘩啦地應了聲:“曾老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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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三角村小學開辦的第一天,而由於規模小,被選進來做老師的也就隻有知青中的兩個,曾榮之正是其中一個,他在心裏有些滿意,覺得肯定是這許佳佳使了勁、幫上了忙,否則怎麽會在這麽多人裏一下挑中他,聽說有的知青聽到了這消息還悄悄地上了村長門前,要給許振興送禮,可許振興當即拒絕,還把對方一下就趕了出來,沒給麵子,這要曾榮之更是覺得自己在知青裏麵傲視群雄,地位很是不同,誰讓他可是有特殊門道的人呢!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事情許佳佳還真沒使上勁,一是她根本不知道,二就算知道了,曾榮之在她心裏頭的地位也還不夠高呀。

    他能成為三角村小學的第一任老師的功臣,其實不是別人,還偏偏是劉一蘭,許振興隻要一想到自己村裏頭出了個劉一蘭,當著人就敢給這下鄉的知青又是送禮、又是說話的,他就恨不得氣得捶胸頓足,所以這曾榮之早就成為他狙擊目標中的頭一個,而另一個三角村老師也是這麽被選出來的,畢竟教教蘿卜頭,也不用管什麽好賴,若是對孩子們不好,換了就是,許振興心裏沒有半點負擔。

    而此時這一屋子的小蘿卜頭們還在初次上學的熱情之中,才沒聽課兩分鍾,已經有人無視課堂秩序三三兩兩地湊對在一起,你拍一、我拍一了起來,還有的看了眼教室周圍,沒找到自己父母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教室裏頭一時之間沸反盈天了起來,讓曾榮之吵得腦殼都疼了起來。

    他想起以前小時候老師拿著戒尺的殺雞儆猴樣子,手上拿著村長去縣城裏借來的書,往下頭就是這麽一走,一眼挑中了其中一個正站在椅子上玩的熊孩子,可他還沒動作,餘光便看到教室外頭站成一排虎視眈眈的村長和老師們,他立刻擠出了一個笑容,把這熊孩子從椅子上抱了下來,絲毫沒有顧忌這孩子一被抱住手舞足蹈地動作,把他特地洗得幹幹淨淨,為了今天閃亮登場的半新衣服弄了個髒。

    可這麽拉完一個,後頭還有一個、再後頭還有一個……曾榮之幾乎是疲於奔命了起來,好不容易哄完了幾個,迴頭一看,頭一個哄好的那站在椅子上的熊孩子又站了上去,他眼一發黑,穩了穩步子,竟然不知道這他努力追求的“完美”、“不用”幹活的生活,是美好還是不美好了。

    而另外一頭,許佳佳同樣在水深火熱之中,由於今天是三角村小學頭迴開課,隔壁村的村長也來視察,所以許振興在昨日拉長了上工時間,今日停休一日。

    除去那幾戶家裏頭毛孩子今天要去讀書的,其他的大多在家裏稍作休息或者是趁著家裏人都在修葺一下房子、收拾下自家的東西……而單靜秋,和他們做的都不同。

    “嘭”地一聲響,單靜秋從房間裏的箱子裏搬出了一大疊書,重重地便往女兒房間裏一放,許佳佳湊了過去,有些好奇地問道:“媽,這些是什麽?”要知道這些年來基本上像是什麽雜書的都被收繳了個幹淨,家裏唯一剩下的就是什麽語錄、紅寶書了,還是許振興送來的。

    單靜秋神神秘秘地跑了出去,把門一鎖,又到了許佳佳房裏頭把門一關,一下把這綁著書本的塑料繩解開,隻見這一本書一本書地拿了下來,竟是從小學到高中的全部課本,說來現在很多地方複學之後,這肯本也不再多做禁止,隻是這麽多書難以交代,單靜秋便也不太想讓外人知道省得麻煩。

    她說得有些嘚瑟:“佳佳,媽媽知道你還想看書,雖然可能咱們去不了外頭讀書,可我們可以在家裏學習,我都要你大伯問過了,這村裏頭來的這幾個知青,很多都是高中的,有的都畢業了,肯定學問很好,咱們可以先自己學,而後不會地再問問他們!”又補充道,“這些是我特地要你舅舅給買的,我一給他們說,這我們佳佳想要讀書,他們二話沒說,就給你買迴來了!”

    許佳佳手上不停,一本一本地翻著課本,心裏很是激動,她這是頭一迴擁有屬於自己的課本,像是以前他們在村子裏頭讀書,這課本都是有傳承的,用完了便得留下給下一屆學生,像是許佳佳用的那本課本上頭早就寫滿了筆記,哪怕是那時停課也直接被收走,不能帶迴來。

    忽地,單靜秋又衝著女兒不好意思地說道:“佳佳,這你自小讀書都很好,可不像是媽媽,大字不識的,外頭都說媽媽這樣的是文盲。”她低著頭似乎有些躊躇,能從餘光看到許佳佳正打量著自己,她便繼續說著,“所以媽媽尋思著,你能不能教媽媽也學學課本、讀點書,隻是媽媽笨,學得慢……”

    許佳佳看著自家媽媽站在桌前不好意思看她的樣子,想起小時候爸爸不在,她一度以為自己不該去上學、浪費錢,可媽媽卻拉著她硬是湊了點錢出來給她做學費的樣子;想起來前幾天媽媽陪著她問她想不想讀書,今天就這麽抱了一大疊出現的樣子……可現在輪到媽媽自己,甚至還不敢要求自己,隻是這麽問問自己的意見。

    “媽,當然可以啊!隻要你不嫌棄我隻念到初中,就可以!”許佳佳抓著媽媽的手,笑著迴道,她在心裏頭告訴自己,她是肯定要把媽媽給教會的,起碼要媽媽不再為她自己是個文盲而難過。

    單靜秋也衝著女兒激動地點了點頭,眼看許佳佳又開始翻著這些新到手的書激動不已的樣子,勾起唇角,露出了個微妙的笑容。

    這下,可要好好做個“好老師”哦,寶貝女兒。

    ……

    也就是從這天起,許佳佳過上了又是開心又是難過的教學日子。

    開心的是,媽媽每次聽她“講課”總是像眼神發著光一樣,一刻也不走神,遇到不懂的問題當場就問,基本上沒講個幾分鍾,就要誇讚她的優秀幾分鍾,成天口裏掛著的就是那老三句:

    “我們佳佳怎麽這麽會講課,講的媽媽一下就懂了!連媽媽這樣的笨腦子都能會,你啊,實在是太棒了。”

    “佳佳你還有不會的嗎?隻要是課本上的東西你居然都懂,這麽多這麽厚的書呢!你也太厲害了吧!”

    “我們佳佳真的是最棒的老師了,要去哪裏找你這樣的乖女兒啊!媽媽隻要有不懂的,問你就行了!”

    這教媽媽讀書,許佳佳自然是從小學教起的,所以一開始自是看到什麽說什麽,如果連個拚音、個位數加減法都不會,恐怕她連小學畢業都不行,倒是讓媽媽產生了她無所不能的錯覺。

    可這麽被誇著誇著,許佳佳就忍不住每天晚上在教媽媽之前,埋頭備課了起來,隻要媽媽去上工,她提前迴來,便爭分奪秒地“預習”了起來,得把每個邊邊角角都記得清楚,才不會讓媽媽覺得自己被問倒。

    許佳佳自是天天被媽媽捧著,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教學上很有一些天賦,特別擅長教書,所以媽媽的學習進度也很快,基本上這一周不到一本書便能學個精光,可這漸漸地也要許佳佳吃力了起來,初中的知識她那時也跟不太上,學的隻是勉勉強強,差強人意,雖然基本都能搞懂,可要是被媽媽那個問法,準能問倒。

    為了維護她在母親心裏頭的高大形象,她忍不住花了更長的時間去看書,幸運的是,每次在教媽媽讀書前,她都能準時學完,有幾次沒能看懂,可恰好母親對上一本書有些疑惑,倒是又給她爭取了些時間差。

    不過現在,麵臨的問題越發嚴峻了,今晚已經講到了中學三年級課本的許佳佳看著媽媽絲毫不吝嗇的崇拜眼神,恨不得趁媽媽不注意挖個坑蹲下,可她才剛講完這個問題,就聽見熟悉的誇讚聲又來了——

    單靜秋一邊鼓著掌一邊盯著女兒,嘴上誇個不停:“這幾天這個課本媽媽都看不大懂了,還好我們佳佳給媽媽講解,這世界上哪有能難道我們佳佳的問題呢!實在是太棒了,如果不是想把佳佳這個寶貝藏起來,媽媽恨不得拿個喇叭去全村炫耀呢!”

    許佳佳麵對著媽媽的誇讚,下意識地挺了挺胸,笑得矜持,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沒有啦,我也就學的還行,是媽媽你夠認真。”

    兩母女商業互吹了片刻,背過身子收拾東西的許佳佳心中已經是一片死灰,明明說好了要好好地和媽媽坦誠這些東西她也不大會的,可媽媽這麽崇拜地一看,她怎麽就突然好像心裏的小人長了五米高,不好意思拒絕呢!

    悲痛欲絕地她這夜,又是一個偷偷預習的夜晚,隻是這麽偷偷預習著完全沒學習過的高中課本,她怎麽看也看不大懂,忽地她腦海中靈光一現,想起了幾個月來未曾見過的人。

    是的,在高中課程的學習上,她還有一個救兵!

    ……

    曾榮之最近已經被熊孩子們折騰得生生老了幾歲,他聽見辦公室外頭有女生嬌俏地喊聲,下意識往外一看,這辦公室是村裏頭給他和另一個知青設來備課、休息的,離教室距離不遠,他眼睛這麽一看去,站在那的正是幾個月前他下了好些功夫去靠近的許佳佳,隻是這時看著許佳佳她的心情有些複雜,不知道對方怎麽敢這麽光明正大的喊他,又有些竊喜,畢竟這可充分證明了他魅力尚存。

    許佳佳也正在往裏頭看,她沒走進去,她可是知道避嫌的理,尤其是從小在家裏媽媽特別注重這些,耳提麵命了好多次,她今天來是有理由的,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隻是她這麽乍一看,心裏頭有些複雜,裏麵的曾榮之似乎一段時間不見變了許多,可能是因為老是皺眉、憋脾氣的原因,這臉上再也沒有從前的“溫潤”神情,一段時間沒怎麽曬太陽,漸漸地白了迴來,可這白倒是把他的黑眼圈和眼袋凸顯了出來,看起來不甚好看。

    許佳佳還不知道世界上有種協會叫做外貌協會,她此時隻是心裏默默地覺得,眼前的曾知青變了許多,似乎變得……變得沒那麽好了……可她又說不上來,不過很快她拋去了這個念頭,這長得好壞,和她哪裏有關係呢!

    “許佳佳同誌,你是來這裏做什麽呢?”曾榮之笑著便往外頭走,隻是他不知道就連他臉上的笑容都有點疲憊的意思在。

    許佳佳微微抬頭,衝著曾榮之也一笑,又是客氣又是親熱地說:“曾榮之同誌,之前您說過,如果我有什麽問題,您很樂意替我解決,不知道這句諾言,現在還算數嘛?”

    曾榮之一聽這話,想起了之前沒有迴音的信,心中一笑,猜想這女孩也許是心急了,但此時還是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笑著說:“當然,一直如此。”

    許佳佳一聽這話,眼神一下亮起,原本背在身後的手抓著的紙條立刻被拿到了前頭,往著曾榮之那就是把紙條一開,衝著對方便說:“那曾榮之同誌,您能幫我看下這個數學題是怎麽解答嗎,又是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數學題?”曾榮之的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兩下,看著眼前積極點頭的許佳佳,一時無言。

    真是好一個數學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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