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如箭,水聲震耳。

    孫策手按佩劍,佇立在大河之畔,望著滾滾波濤,奔流不迴,一股濃烈的悲壯在胸中迴蕩不息。

    他還沒得到修武大戰的消息,但王羽南下的情報卻在第一時間被送到了他的麵前。盡管孫策打從心底裏不認為曹操會敗給王羽,但於禁、賈詡各部的動向卻已表明,曹操已經成了眾矢之的,有被圍殲的危險!

    當然,曹操用兵老道,不會那麽容易就範。可有一點是不存在疑問的,那就是時間已經變得相當緊迫了。

    沒有時間繼續與敵人周旋、試探了,要麽進,要麽退。退,不符合孫策的性格,會讓他無顏見江東父老;進,則是破釜沉舟,不留退路的亡命一搏!

    高唐空虛,守衛者的兵力不足,卻擁有黃河天塹可以憑依,孫策和夏侯淵進兵途中最大的障礙就是這個。

    河岸線這麽長,孫策本來覺得尋一處薄弱點渡河不難。結果實際一操作才發現,敵人比想象中難纏得多,高唐至茌平這段距離上,敵軍竟是處處布防,一點空隙都沒留下,給渡河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在河對岸主持大局的陳到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名將,但此人卻將細致謹慎四字發揮得淋漓盡致。在對峙的這幾天,孫策一共發動了十次以上的試探攻擊,夜戰、突襲、聲東擊西、瞞天過海等策略挨個用了個遍,卻始終沒能在對岸的防線上撕開缺口。

    時至如今,留給孫策的選擇變得越來越少,最終他心一橫,準備發動強渡。

    為了配合孫策的攻勢,夏侯淵已經於兩天之前率部離開,向東急行,目標直指濟南國西麵重鎮——曆城。

    夏侯淵這麽做是出於圍魏救趙的目的,若不能對張遼、黃忠進行有效牽製,強渡期間的江東軍麵對的就不僅僅是被半渡而擊的麻煩,還很容易陷入兩麵夾擊的危局。

    孫策心知,夏侯淵毅然東進的目的,未嚐不是想通過對青州腹地的攻擊,化解青州軍對曹操主力的圍攻之勢。可既然兩家一直肩並肩的戰到了現在,細節上就沒必要分得太清楚了。

    在情在理,他都隻能將強渡進行到底!

    就在修武大戰的隔天,孫策親自督師,向黃河北岸展開了強攻。

    擔任先鋒的是陳武、韓當兩員大將率領的一萬江東精銳,孫策自領一萬兵馬居中,以為後勁,劉備帶領五千人馬在後方警戒的同時,還擔負著指揮遠程部隊的職責。

    朱桓奉命為大軍建造浮橋。在他的指揮和逼迫下,上萬民壯腰裏栓著吹漲了氣的牲口尿泡,扛著木板、竹竿和繩索跳進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黃河水本就以水流湍急而聞名,驚濤怒吼著撞擊在礁石上,人要是被卷進去,一下就會被拍進水底,被湍流卷走。更可怕的是水下的暗流和水麵上成片的漩渦,無論水性有多好,隻要被卷進去,就是九死一生。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隨著浮橋漸漸成型,開始向河中心伸展,對岸的青州人坐不住了。

    他們不是宋襄公,不知道讓敵人從容渡河列陣而戰的美德,數千甲士迅速集結起來,衝向岸邊,用木盾豎起了一道長牆。木牆後,又有人推來三十多輛弩車,驅使牛馬絞開弓弦,將九尺長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黃河不光水流急,水麵上風也很大,距離遠時,尋常弓箭根本無法給對方製造麻煩,強力的床弩自然是最恰當的選擇。

    滔滔水聲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帶來的唿嘯聲所掩蓋。

    第一個人倒進了河水裏,被浪頭輕輕一卷,黃色的河水中泛起了一圈紅色漣漪,很快消失不見。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在水中艱難跋涉的民壯們無處閃避,眼睜睜地看著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木材飛來,同時穿過幾個人的身體。

    民壯們亂作一團,想逃,在湍急的水流中根本無處可逃,離開了浮橋,隻會被波浪卷走。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擋住,而浮橋的起端,幾百名手持長矛的督戰隊兇神惡煞地逼上來,退過去也是死路一條。

    哭喊聲漸漸響亮起來。

    民夫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這樣的升鬥小民,為什麽要承受這樣的危險?難道就是因為身在郭使君治下嗎?

    “不要亂,不要亂,隻要把橋建到河心,就算完工!出力幹活的都重重有賞,每人十斛粟米!”朱桓帶著十幾名侍衛冒著喪生命的風險跑上了半截浮橋上,用盡全力的高喊著,用恩威並施的辦法鼓舞民夫們的勇氣。

    “別怕,咱們弩車也上來了!”身後的河岸上也傳來了弩矢絞弦的‘吱呀’聲。

    夏侯淵輕兵東進,看重的是速度,將兵身上隻帶了五日的幹糧,完全是破釜沉舟的架勢。剩餘的器械和糧秣,他一股腦的都留給了有攻堅需要的孫策。

    江東軍手上的這些仿製品,質量是要比青州軍的遜色一些,但卻強在數量夠多。孫策一聲令下,上百具床弩和投石車同時發威,正在河中亂作一團的民夫們覺得頭頂上的光線暗了暗,下一刻便聽到了河對岸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和淒厲的慘唿聲。

    “不許退,不許退!繼續造橋,後退者視為逃兵,格殺勿論!”

    朱桓的督戰隊舉起了長矛,將逃上岸的民夫捅死在岸邊,血順著河水散開,和被弩箭射死者的血融在一起染紅了半邊河麵。前進亦是死,後退亦是死,無可選擇的民夫們隻能認命,一邊用繩索綁住搭浮橋用的竹竿、木樁,一邊向諸天神仙祈禱,盼望著能夠平安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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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射還在繼續。

    更多的青州軍從其他地方集結過來,舉著盾,推著弩車,越來越多的弩車將目標從民夫身上,轉向了對岸的江東弩兵。

    “架弩!”弩陣前方,一員銀甲武將高舉長槍,威風凜凜。

    “架弩……”幾十名親兵齊聲高喊。號角聲中,幾十名士兵同時發力,弩臂吱吱嘎嘎抗議著,慢慢被拉成半弧,兩名壯漢高聲吆喝著抬起一根巨弩,狠狠卡在弩槽上。

    幾百名弩兵重複同樣的動作,五十多根包鐵巨弩在陽光下耀眼生寒。

    “風!”銀槍重重揮落,帶起一陣狂風。

    “嗡!”五十多支死亡之矛帶著風聲飛上了半空,掠過河麵,向敵軍砸了下去。

    第一排江東士兵舉起的盾牌被砸得粉碎,一片狼藉中第二排盾牌豎起。頃刻間,第二排盾牌也坍塌下去,幾根遲發的巨弩穿越死屍之間的豁口,飛向了江東軍正在張開的弩車。

    “舉盾,保護弩車,舉盾,保護弩車!”督戰的江東武將喊得聲嘶力竭。

    床弩和投石兵算是新兵種,因為是在遠離一線的地方作戰,武將們不願意在此浪費精銳力量,所以多半都由輔兵充當。

    輔兵的勇氣有限,被這慘烈的景象嚇到,大部分做了鳥獸散,隻有少數勇悍者不顧生死地舉起小圓木盾牌,在自家的弩車前擺出半圓型陣列。但掠空飛而來的巨型弩矢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擋,所過之處,唯見盾牌四散,人倒飛,被保護的弩車上空,憑空下起了一場血雨。

    江東弩車發射的頻率瞬間被打亂,雖然也拚力還擊,但隨著越來越多的青州軍集結起來,弩車的補充速度也很快。而且,青州民兵的戰力未必比江東軍高,但他們訓練有素,在慘烈的對射中還能進行調整,即便弩車數量比較少,在對戰中卻絲毫不落下風。

    弩矢往來唿嘯聲中,江東軍的床弩和投石車陣漸漸變得稀疏起來,數量漸漸與對麵持平,繼而落在下風。但他們的犧牲也沒有白費,失去了床弩的威脅,浮橋的進度畢竟是加快了。

    等到遠程對攻漸漸分出勝負,青州軍在數量和質量兩方麵同時取得優勢之時,浮橋已經延伸到了大河中央。

    黃河雖然不像長江那樣,動輒幾十裏江麵,讓人望而興歎,但也不是尋常的江河所能比擬的。孫策特意選擇的這段河麵大約有裏許,也就是五百多步的寬度,浮橋延伸到河中央也隻能說是有個好的開端。可看到浮橋延伸到河中心時,江東軍陣中卻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唿聲。

    隨著韓當一聲令下,堆放在河岸邊緣,看起來像是築橋材料,被繩索連接在一起的圓木被整排的推落水麵,猛一下沉之後,旋即漂浮了起來。

    “兒郎們,隨我來!”陳武一馬當先的跳上木筏,吼聲如雷。他左手挽盾,右手持戟,站在製作粗糙的木筏上,身形竟是穩如山嶽。

    “殺!”江東軍紛紛登上木筏,前麵有人拉著半截浮橋上垂下來的繩頭,後麵有人劃槳撐篙,竟是飛快的向前行進起來。

    更多的木筏被推下水,更多的士卒登筏而前,如同螞蟻一般,攀在三座浮橋兩側,一眼看過去,仿佛河麵上憑空冒出了一座河心島。

    “俗語說:北人騎馬,南人擅舟,果然不虛。”看著江東軍以木筏渡河,如履平地的模樣,王墨感慨非常:“不過他們是不是太急了?若是等浮橋再向前伸延出幾百步,說不定還真能一口氣衝過來。”

    陳到沉吟不語,隻是凝神觀望,須臾,他突然臉色驟變,失聲道:“不好!那木筏不是為了渡河之用,而是為了快速造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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