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曹操裹著亂軍中漸漸遠去,王羽並沒有急於追趕,隻是輕歎一聲,吩咐親兵吹響號角,命令方悅、秦風繼續率領本部人馬清剿殘敵,其餘各部則重新列陣,準備麵對夏侯惇的最後反撲,或直接攻進城去。

    夏侯惇沒讓王羽久等,大股的潰兵潮剛退,他便率軍殺了出來。

    早在酸棗會盟的時候,王羽就見過夏侯惇,他的記性不錯,一般不會認錯人,但這一次他還是愣了愣,這才認出對方。

    曆史像是有著慣性似的,夏侯惇的左眼終究還是被射瞎了。時間相隔不久,夏侯惇隻是草草的包紮過,覆在左眼上的布條被血浸得通紅通紅的,看起來很有一種驚秫感。

    除了呂綺玲,王羽和城外眾將看向此人的目光中都帶著濃濃的憐憫和惋惜。受了這樣的重傷還奮戰不休,甚至還要為曹操斷後,這樣的忠勇,著實令人敬佩。

    但此刻,任誰都看得出,無論是重傷在身的夏侯惇,還是城中的孤軍,都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前者是傷勢過重,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後者則是被大半日沒有結果的苦戰,和城外主力大軍的崩潰,徹底沒了鬥誌。

    要不是夏侯惇硬撐著率先殺出來,恐怕這支殘兵早已潰散了,現在還能堅持,無非是對主將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

    不單是城內的殘兵,還有一些城外的潰卒也是如此。他們從夏侯惇身邊跑過,楞了楞,竟是慢慢停住了腳步,向夏侯惇的將旗下聚攏過來。

    他們對這位軍中頭號大將還抱有希望。挽迴殘局當然是不可能了,但聚攏的人越多,敵軍就越不容易將大夥一口氣吞下。隻要讓對方有所顧忌,無論是逃是降,都有那麽一線希望,總好過就這麽死在亂軍之中。

    渾身是血的樂進在親衛的摻扶下撤到了夏侯惇身後。緊跟著,背上插著幾支羽箭的朱靈也一瘸一拐跑來,一邊跑,一邊驚恐地迴頭張望。

    “文博,城中還有人與魏、高二賊糾纏,你帶著文謙快些離開吧。”看著隻剩了半條命的樂進,和如驚弓之鳥般的朱靈,夏侯惇長長的歎了口氣。這二位都是軍中的棟梁,如今卻是這般狼狽,未嚐不是一種預兆啊。

    “那將軍您……”朱靈看看正迫近過來的騎兵,又看看夏侯惇,顯得有些遲疑。這一刹那,夏侯惇猙獰的麵容顯得分外可靠,朱靈不自禁的有了不切實際的期望,想著對方是不是能帶著大家闖出一條活路來。

    “你也是打慣了仗的,還看不出麽?”夏侯惇滿臉苦笑,打個手勢示意朱靈上前,然後在後者耳邊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某撐不了多久了,就算王鵬舉瞎了眼,看不出,某也撐不了太久,也就是這一時三刻……”

    像是被嚇到了,朱靈猛地打了個寒顫。他搖搖頭,招唿幾名親兵將樂進扶上戰馬。在轉過身之前,他向夏侯惇,這個自己平素一直不怎麽瞧得起,靠著親緣關係上位的莽夫躬身一禮,目光中難得的有了幾分崇拜。

    青州軍很快有了動作,一匹火紅的戰馬越眾而出,身上雖覆了重鎧,仍然跑得飛快,風一般迫近而前。馬上的赤甲騎士揮動著一杆方天畫戟,凜然有威,仿若天神!

    其他人或許還有些遲疑,想著是不是把敵軍引到開闊地帶再攻殺,呂綺玲心中的焦慮卻壓抑了太久,太久,她恨不得立刻就趕到父親身邊。

    “死戰到底!”夏侯惇仰天大叫,長槍前指,他身後的數百家族私兵立刻紅著眼睛衝了上去,把吊橋這一側擠得水泄不通。

    苦戰了大半日,這些人身上即便沒帶傷,力氣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心中唯有一個目的。擋住,將敵人擋住,不讓他再向前一步!不讓他追上主公!紅了眼睛的私兵們呐喊著反衝,置生死於度外。

    在這些人的帶動下,剩下的三千多殘兵也被鼓舞起了士氣,握著兵器的手緊了緊,腳也往前挪動了幾步。

    困獸猶鬥,這些死士臨死前的一搏不可謂不兇猛。被呂綺玲一戟挑飛的一名什長分明已經失去了戰鬥力,卻抱著戰刀翻滾在塵土中,試圖砍斷赤兔的前蹄。另一名普通士兵被赤兔當胸印了一馬蹄,卻在臨死前張開雙臂,牢牢地揪住了一名親衛的馬尾巴。

    任是呂綺玲武藝高超,鐵騎攻擊力威猛,卻也遲遲無法突破這道屏障。

    被逼得手忙腳亂的呂綺玲大怒,痛下殺手,先是畫戟橫掃,將一名試圖撲上馬鞍的敵人砍去半個身子。然後迅速提了提韁繩,心有靈犀的赤兔利落地向前跳步,躲開砍向自己前蹄的橫刀,用後蹄將偷襲者連人帶刀一塊踢飛上半空中。

    一名持矛的悍卒仍不死心,連人帶矛合身向前猛撲,呂綺玲側過身體,讓過矛鋒,手中畫戟順勢反撩,將持矛者的手腕,胸甲、小腹一並砍成兩段。

    身後鐵騎不肯讓夫人獨自冒險,一窩蜂的策馬衝上,刀槍並舉,殺得吊橋上血流成河。可地形太過狹窄,鐵騎根本跑不開,左衝右突之下,卻遲遲無法達成突破,更別提殺散這支殘兵了。

    王羽突然歎了口氣,輕聲道:“子龍……”

    “末將明白!”趙雲心領神會,沉聲應命。他知道主公為什麽歎氣,倒不是心慈手軟了,隻是想給勇士一個恰如其分的收場而已。就像是當年的高唐大戰中,對高覽、文醜的處置一樣。

    取弓,

    搭箭,

    取準,

    鬆弦!

    趙雲沉默著,沒有發出明確的命令,然而,當他鬆開弓弦,箭矢化作寒光,將死亡帶給敵人的一刻,三千義從也完成了同樣的動作。

    夏侯惇出來斷後一共是三千多人,隨他迎戰呂綺玲的隻有這個數字的十分之一。以疾風軍的箭術,在靜止狀態下引弓,可說是箭無虛發,隻有重複的,沒有漏過的!

    如同一陣強風席卷而過,城門前突然安靜下來,廝殺聲不再,鐵騎也勒停了戰馬,剛剛鼓舞起士氣的曹兵們駭然停下腳步,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慘烈景象。

    三百死士,除了死於鐵騎蹄下的之外,幾乎盡數在同一時間戰死。受創最重的是夏侯惇,趙雲全力射出的一箭,直接射穿了他的咽喉!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受創最輕的也是他,其他人身上至少中了五六支羽箭,隻有他成了趙雲專屬的目標。

    “隻誅首惡,棄械者免死!”王羽收斂心神,揚聲大喝。

    又一名曾經耳熟能詳的名將戰死沙場,遺憾固然是有的,但也沒必要糾結,戰爭本來就是這樣殘酷,想戴著白手套摘取勝利,純粹就是異想天開。

    王羽的目的達到了。夏侯惇的死,成了壓倒曹軍的最後一根稻草,城門的三千殘兵扔掉手中的兵器,在城門兩側黑壓壓跪成了一片,有人滿臉悲憤,也有痛哭出聲的,大多數人則是神情木然。

    隨著消息傳開,城內的喊殺聲漸漸開始減弱,等到王羽伴著呂綺玲策馬入城時,城內的戰事已經徹底終結。

    從天沒亮就突入城內,和精擅纏鬥的強敵苦戰旬日,最後接連聽到了主力大軍潰敗,君主逃亡,主將戰死的消息,再怎麽堅韌的神經,也承受不住了。城內的殘兵甚至沒人想到要逃跑,都是在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丟掉了兵器。

    安撫降卒什麽的,王羽肯定是顧不上了,他隻是吩咐了趙雲一聲,便急匆匆的奔北門而去。才從城守府的廢墟邊轉過,他便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魏延和高順。

    兩人的外貌其實差很多,但這一刻站在一起,王羽卻有種難以分辨的錯覺。沒辦法,二人頭上、臉上全是血,很多地方都凝固住了,根本就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來。

    “參見主公!末將著實沒想到,還能見……末將辦事不利,累得溫侯遭襲,主公匆忙來救,罪該萬死!”

    看見王羽,魏延就像看到親人一樣,傷疲交加的身體中突然湧出了一股新力,甩開當做拐杖的戰刀,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上前來。

    聽他語氣,第一句話應該是要說,沒想到還能見到自己吧?王羽苦笑著搖搖頭,甩鐙下馬,扶起魏延:“沙場爭鋒,瞬息完變,誰也不可能將局勢盡數掌控在手,文長何必自責?看看你的樣子,居然還顧得上這些繁文縟節。”

    “高叔叔,父親在哪裏,他人呢?”呂綺玲顧不上和魏延寒暄,飛身下馬,徑直衝向高順,一把抓住後者的肩膀,一迭聲問道。

    高順先抱拳向王羽施禮示意,然後才沉聲答道:“主公無事,隻是受了傷……”

    “受傷很重嗎?不然他怎麽沒跟著你們一起來?”

    魏延知道高順訥言,夫人問得這麽急,肯定是迴答不過來的,於是笑著寬慰道:“放心吧,溫侯是什麽人?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還能敗給這點小傷?他隻是傷心誠明和老成戰死,一時不想見外人罷了。”

    呂綺玲略略放下心事,問明父親還在北門,急匆匆的趕過去了。王羽鬆一口氣之餘,臉色卻仍然不怎麽好看,他看向魏延,肅聲問道:“文長,嶽丈他是不是傷得很重?”

    “確實是挺重的。”魏延也笑不出來了,悲聲答道:“不過應該沒有性命之憂,隻是今後恐怕上不得陣了……”他指著自己的左肩,解釋道:“溫侯這裏被許褚斬了一刀狠的,然後又帶傷打了很長時間,筋骨恐怕是……”

    “……”王羽隻能以沉默迴應,對呂布來說,這樣的結果,恐怕比死了更難受吧?

    “報……”還沒等他想出要如何善後,隻聽馬蹄聲急響,迴頭看時,正見一名哨騎飛速趕來。

    “何事?”

    “啟稟主公,秦將軍請求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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