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來!退下來!”唿聲響徹城頭,大批的守軍從城垛口退到馬道上,一個個都是灰頭土臉的樣子,臉上的神色卻洋溢著莫名的激動情緒。

    “是要降了麽?這樣最好……”魏續長長的鬆了口氣,覺得胸口那種憋悶的感覺終於得到緩解了。

    做奸細難,做內奸更難!這種事,隻有經曆過的人才了解。

    若是能重新選擇一次,魏續寧願自己沒和侯成、宋憲那幾個家夥攪和在一起。雖然脾氣暴躁了些,但呂布畢竟是自己的姐夫,念著這層關係,他也不會太虧待了自己。

    可誰能想得到,青州真的得勢了呢?

    陳公台當初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王羽雖然打敗了袁紹,奪取了大半個河北,但他的處境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麽美好。

    由於抑製豪強的政策,天下的世家豪強中,十個倒有八九個是存有敵意的。大部分人懾於其強大,不敢貿然出頭,但私下裏的抵製卻是少不了的。再加上不在青州轄區內的那些,這就是相當龐大的一股反對勢力了。

    中原這邊一開戰,曹操為什麽能拉到那麽多助拳的?連西涼和益州的兵馬都不遠千裏來助戰,益州兵甚至還是自帶幹糧的!說到底就是一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問題。

    對青州有好感的人其實更多,但擁戴新政的人,都是一幫販夫走卒,身份最低賤的那些人。連下頓飯都沒著落呢,能給青州軍提供什麽幫助?

    按照陳公台的說法,要不是王羽過於執拗,以他的手段,打平袁紹之後,就應該有天下霸主的氣象了。名士紛紛來投,旌旗所指,士民皆望風影從,局促在兗、豫的曹操根本沒有做擋路石的資格,一下就被推平了。

    事實也確實驗證了這個說法。

    看看王羽打平河北之後的這幾年做了些什麽吧。

    接手徐州還算在情理之中,那可是塊膏腴之地,為了爭奪徐州,和周邊勢力戰上幾場,得到一個安定的後方不算虧。

    可之後呢?他竟然吃飽了撐的似的跑去了幽州!理由則是要去抵禦胡虜的侵攻。

    這不是笑話嗎?青州在河北的實際占據,隻限於南邊沿河的那幾個郡國,離邊塞遠著呢。北麵有張燕、公孫瓚、劉虞三大獨立勢力,彼此之間的關係都不算融洽,對王羽也隻是當做盟主而已。

    若是按照陳公台說的,王羽就不應該理會那麽多,留下一半兵馬看家,另一半兵馬浩浩蕩蕩的殺向中原,四麵受敵的曹操拿什麽擋?

    家裏也不要緊,反正還有公孫瓚、張燕擋著呢,就算他們都戰敗了,胡騎的兵鋒也差不多到極限了,正好以逸待勞的迎頭痛擊。打退了胡騎,不但盡收退敵的名聲,還能順勢接收兩家被打殘了的盟友的地盤和殘兵,順手再平了劉虞又是什麽難事呢?

    這麽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會惹到公孫度,反而可以繼續保持同盟關係。遠交近攻麽,隻要疆界不接壤,外交工作的難度立刻下降兩三個檔次。

    放著這兩全齊美的策略不用,偏生把家裏放空,帶著全部家當去千裏之外與氣勢正盛的胡騎拚命,實在是傻到家了。

    最後,王羽對這場關乎天下氣運的中原大戰的處置,也有不少值得商榷到的地方。

    要不是他不肯支持袁術稱帝,後者也不會這麽快就倒向另一邊。有袁術牽製的話,江東軍也沒辦法放開手腳,聯盟將會變得有名無實。此外,西涼軍的威脅,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辦法用外交手段解決的。

    陳宮指出來的,加上魏續自己看出來的,太多太多了,總而言之,王羽的作風一直就是那麽不合時宜,招人詬病。

    正因如此,魏續才對自家姐夫兼主公投靠王羽的選擇大為不滿,以至於心生叛意。

    然而,盡管行差踏錯了不止一兩步,王羽卻偏偏是一路高歌猛進,無論在什麽樣的逆境之中,對上什麽樣的對手,笑到最後的一直是他!

    在河北是這樣,在徐州是這樣,在淮南是這樣……濮陽的那場叛亂殺不了他,塞北的寒風也吹不動他,就連這場舉世為敵一樣的中原大戰,王羽也是雖有波折,但始終穩步前進著!

    西涼軍的三十萬大軍一戰而潰,三麵合圍之勢已經瓦解,曹公現在還占著上風,但這種優勢一點都不穩固。就算能順利拿下小修武,斬斷王羽一臂,也僅僅是扳迴一城,離最終的勝利還遠著呢。

    魏續歎了口氣,若是姐夫肯投降,倒是個不錯的結果。

    張文遠在青州很受重用,故主降曹,對他肯定會有很大的影響。再加上自己那個侄女……那丫頭現在是切實了掌握了軍權的,麾下那支騎兵,連曹公都是神往不已。隻要她拉個幾百騎投過來,功勞差不多就可以封侯了吧?

    好處還不止這些。

    濮陽軍在連日來的激戰中損失不小,但城中還有數千精銳在,那支名震天下的烈火鐵騎,還不就是用這支在並州被稱作狼騎的濮陽軍做底子,打造出來的麽?

    此外,投降還能送上一個大禮。

    隱霧軍在濮陽軍遇襲時,被曹軍的優勢兵力打散了。說是打散了,未必不是化整為零的逃跑了。這支兵馬最擅長的不是正麵對戰,而是這些偷襲、逃跑的小把戲。

    兵馬散了,但那個魏延卻傻乎乎的跟來了,說什麽要同生共死,以魏續向來,對方打的隻怕是繼續收買人心的主意。

    此人雖然傻了點,在青州軍中的地位卻很高,是王羽的心腹愛將。將他做為禮物送給曹公,一定能在戰爭的天平上再添重籌。

    除了這些功勞之外,能不做叛徒,也令魏續有那麽一點點欣然。雖然不是第一次背叛,沒有多沉重的心理負擔,但這種不道德的事,還是能不做就不做吧?會傷陰德的啊。

    “嘭!”

    忽然間,城頭傳來轟然一聲巨響,攻城梯底座在距離城牆五尺處停了下來,帶著倒鉤的梯頂重重地拍在了泥磚壘就的城牆上。

    “殺!”城下傳來了數聲中氣十足的大喝。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更多的人呐喊起來,正沉浸在憧憬和欣慰之中的魏續,被震天的喊殺聲嚇得一哆嗦,差點沒從城牆上一頭栽下去。

    直到這時,他才愕然發現,雖然讓出了城牆,守軍卻完全沒有扔下武器投降的意思,城頭也沒掛出白旗,或是有人向城下喊話。身邊這些灰頭土臉的家夥則是目光炯炯的盯著城垛,握著武器的手滿是虯起的青筋!

    “原來……”魏續痛苦的呻吟著,終於明白了。

    自己那個頑固驕傲的姐夫,壓根就不是會輕易屈膝的人。他命令士卒從城垛退開,不是要投降,而是打算把敵人放上來,讓曹軍的遠程武器無法發揮,隻能和守軍麵對麵的拚刀子!

    “我真傻,真的……”

    魏續看到了將旗下那個雄武偉岸的身影,長風吹過城頭,與那杆殺人無數的方天畫戟產生了共鳴,發出了不屈的鳴響:“嗚……”

    他看到另一個雄壯的身影站出來,走到了呂布身旁,手中提著一柄大刀,紫堂堂的臉膛上滿是笑意。那悠閑自在的樣子,就好像他們即將要麵對的不是數以萬計的敵兵,而是等待他們檢閱的部隊一樣。

    另一邊,另一個沉默的身影也出現了。一如既往的沒有多餘的表情,手中的戰刀和鉤鑲盾卻是鋒芒畢露!

    日影一點一點地推移,城上城下,每個人都等得心焦。

    “蹭,蹭,蹭……”城牆下傳來了密集的攀爬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終於,一個人頭從城垛後麵探了出來,一探即收。很顯然,這是個很有經驗的武將,知道要防備敵軍埋伏在甬道上。

    “殺!”一瞥之間,發現了對手畏畏縮縮的躲在遠處,頓時士氣大振,大喝一聲,揮舞著手中的三尖兩刃刀跳上城頭。緊隨其後的,還有十數名身手最為敏捷的勇士。

    攻城最重要的就是占據橋頭堡,隻要前麵站穩了腳跟,後續部隊就會源源不斷的跟上來,如大潮一般將守軍淹沒。無論敵軍躲在遠處打的是什麽主意,這一點總是不會錯的。

    “晏將軍上去了!”

    “晏將軍先登破城!”

    城下響起了震天的歡唿聲。率先登城的是裨將晏明,除了猛將的頭銜之外,最有特點的就是他手中的這柄三尖兩刃刀。這樣勇將既然登上了城頭,站穩了腳,破城還會有什麽疑問嗎?

    忽然,眾人的喊聲停滯了一下。他們看見了城牆上突然閃現的寒光。

    一柄長杆大刀橫掃而來,直奔晏明的腰腹。晏明發覺事態不妙,大叫一聲,揮動三尖刀招架,卻不防刀杆上傳來了一股沛然難當的大力,竟是險些將他砸得雙腳離地飛起。還沒等他從驚駭中迴過神來,持刀的敵將已是無聲無息的飛起一腳,正中他的胯下。

    “啊!”晏明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倒飛而起,從半空中直接跌下城頭。

    雲梯下幾名手持麻布片的兵卒趕緊衝過去救援。晏明偌大的身體被麻布擋了擋,落勢盡去。他在布麵上打了半個滾,手捂著胯下要害,軟軟地癱倒了牆根兒底下。

    其他殺上城頭的曹軍也發覺自己上當,大驚失色。

    先前無聲無息的城牆上突然冒出了數百名悍卒,衝上來就是一通砍殺。攻上城頭的士卒寡不敵眾,被殺得手忙腳亂,而底下負責掩護的弓箭手卻因為敵我混在一起無法瞄準,挽著弓半天不能放出一箭。

    攻防戰,又以另一種形勢展開了。

    這種戰鬥方式比之先前萬箭齊發,強弩攢射少了幾分宏大,激烈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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