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瑁尚未發難,魚梁洲的龐府之中便已是亂作了一團,老人歎氣女人哭,主事的男人們則是爭論不休,更有一群不曉事的孩子吵嚷不休,亂糟糟的,讓人莫衷一是。

    “何必要走?既然大家都要降,我黃家也是荊襄名門,又何必獨樹一幟?一起降了便是,正好令那孫伯符從西陵退兵,以保住黃家的實力,這才是最重要的,月英她不聽長輩之言,私自跑去青州,與我黃家哪還有什麽幹係?”

    聲音最大的就是黃祖之子黃射,他是黃祖獨子,從小被驕縱著,習慣了一帆風順,眼下的局麵如此複雜,他哪裏有什麽應對的經驗,隻是一廂情願的在那裏大喊大叫。

    “弓取賢侄,弓取賢侄,且稍安勿躁!”黃承彥不好說什麽,其他人的身份又不被黃射放在眼裏,也隻能由龐德公出麵了。

    龐德公才智既高,也洞悉世情,知道黃射的歇斯底裏是出於何種心理,故而也不勸他,隻是沉聲說道:“局勢老夫已經分析過很多次了,走與留全憑各人自決,弓取賢侄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承彥賢弟思念女兒,肯定是要走這一趟的了,老夫雖然一把年紀,可還是堪不破世俗親情……各位若認為弓取賢侄所言有理,便請稍安勿躁,在此等候即可,若願與老夫同行,便請速做準備吧。”

    “……”黃射啞口無言,算是體會到什麽叫老而彌堅了。

    他在這裏歇斯底裏,無非是想再等等看,一方麵看看風色,另一方麵也有到了最後關頭,把黃承彥這位伯父當做禮物獻出去的想法。正是在他和黃、龐兩家一些身份差不多的人的攪局下,黃、龐兩家才遲遲未能成行。

    到了今天,龐德公顯然也是忍無可忍了,說出這麽一番看似委婉,實際上已經撕破臉皮的話來。

    黃射其實也不傻,他知道黃家岌岌可危了。

    眼下西陵城正被江東軍團團包圍,老爹黃祖和孫策有殺父之仇,老命十成之中已經丟了九成,沒了黃祖,黃承彥也走了,荊州黃家還剩什麽呢?誰還認識他黃弓取是誰啊?

    留下來,曹操未必會對他感興趣,可蔡、蒯兩家要侵吞黃家基業,會放著他這個黃祖之後的家主不管麽?世家互相傾軋的手段,黃射知道的太多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的下場,他也是不寒而栗。

    左右看看,之前還幫他鼓噪助威的那幾個堂兄弟,這會兒也都啞巴了,黃射隻能換上一副低眉順眼的表情,陪笑道:“德公,伯父,小侄不是那個意思,隻是……青州那邊根本也沒怎麽重視咱們啊。”

    說著,他又感覺自己理直氣壯了,抬手向角落裏一指,大聲說道:“妹夫的信上說,會全力接應,可一不見驃騎軍的大軍,青州那些名震天下的猛將也不見露麵,隻來了這麽一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完全就不知所謂啊!大家說,誰敢放心把性命交托在這種人手上?”

    本來龐德公說了那番話,兩家子弟已經沒什麽氣勢了,可循著黃射的指點一看,頓時又是心有戚戚了。

    黃射說的沒錯,他妹夫的安排確實值得商榷。

    從水路走,路途何止千裏?沿途更有重重阻礙,說是步步荊棘亦不為過,若是青州那邊派遣一員上將,數百強兵,倒還有那麽幾分突圍的可能。結果青州根本就沒特意派人過來,而是由荊州這邊的密探就地張羅起了一支突圍之兵。

    說是有數百人,幾十條船,但包括主將和幾個統領在內,完全就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也沒經曆過戰陣的半大小子。年紀小還不算大問題,王羽、孫策起兵的時候年紀也都不大,問題是這幫人怎麽看怎麽不著調。

    一群人都穿得花裏胡哨的,打著的旗子仿佛雨後的彩虹,五顏六色的,比青樓最沒品位的姑娘還花,腦袋上還插著一圈羽毛……這群人勾肩搭背的出現在府門外時,守門的家人還以為是哪裏的雜耍班子,上門賣藝來了呢。

    看看這些人,別說放心了,很多人哭的心都有了。

    “叮鈴鈴……”

    雖然渾身上下就沒一點能讓人放心的地方,但帶頭這位可不是什麽忍氣吞聲的主兒,他本來斜靠在牆邊,眯著眼睛假寐,聽到黃射將矛頭指向自己,腰板一挺,站起來了,那叮鈴鈴的聲音是他身上掛的一堆鈴鐺發出來的,聽起來很悅耳,但兩家人的臉卻都更黑了。

    沒聽說過哪位名將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習慣,在身上掛鈴鐺,穿得五顏六色,這是生怕別人發現不了自己,全然是作死的路子啊!

    “這位小哥,首先你得知道,甘某這趟是救人來的,做為被救的一方,你不感恩戴德的抱著某的腿大哭也就罷了,指著恩人的鼻子喊得這麽大聲算是哪門子道理?某明確告訴你,主公的麵子某當然要給,但若有人想打某的臉,某手中的刀子可不認得你!”

    濃濃的草莽氣息撲麵而來,眾人被嚇了一跳之餘,肚裏也都覺得好笑,這主兒的外表和內在實在太一致了,都是那麽的不著調。

    “甘……將軍,”黃射的嘴裏打了個突,倒不是被嚇的,他隻是覺得以此稱謂稱唿對方,對將軍這個詞是一種侮辱:“你可知道接下來的行程和咱們這些人的身份?黃、龐兩家可都是幾百年的名門,祖上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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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想說什麽?”甘寧虎著臉,一瞪眼。

    他最不愛聽這套囉嗦了,他家是寒門,老爹從小就對他灌輸這套東西,可祖上的輝煌說了一千一萬遍,日子也沒見有什麽改善,還是自己拉起了這幫兄弟後,才真正的威風起來。

    這不,名滿天下的驃騎將軍都專程派人找上門了,說是名震天下的驃騎名錄上有自己的名字,這年頭,還有比這更威風的事嗎?自己還沒來及炫耀呢,這菜鳥卻和自己說什麽祖宗?,這都他娘的是扯淡,你祖宗都死了幾百年了,還管你這個孫子怎地?

    “本將是想說,這裏是中原,不是僻處一方的巴蜀……荊州豪傑已是眾多,那江東軍中更可謂猛將如雲,群英薈萃,以吾父之勇尚且不敵,你麾下之眾不過數百,又何來把握率眾突圍,在這大江之上轉戰千裏呢?”

    按黃射的本心,他是想把話說得更直白些的,隻是畏懼甘寧兇惡,怕對方直接翻臉打人,隻能盡量說得委婉點,但意思表達得還是很清楚的。龐德公本想打個圓場,聽了這話,也是遲疑的看向甘寧。

    龐德公等人都是很傳統的世家名士,講究不以身犯險,若是真的沒有突圍的希望,他寧可在家裏好整以暇的自盡或被軟禁,也不想被人在路上俘虜,他不怕死,卻怕失了體統,折了名聲。

    “敢問將軍,可是有錦囊妙計在手,還是說有何憑仗呢?”將眾人的神色都看在眼中,黃射氣勢陡漲,接下來的一問更是帶了幾分質問的語氣。

    “憑仗?當然有……仲簡!”甘寧嗬嗬一笑,抬手打了個響指,淳於瓊一臉憋屈的走了過來,心中隻道:某又不是狗,咋能用這種方式召喚呢?

    有可能的話,他寧願沒找到甘寧就好了。不過沒辦法,雖然他手上的名錄也是原版,並無隱瞞,可信息還是太少了點,也有不少錯漏之處。

    比如益州李嚴,他找來找去都沒找到這麽個人,倒是南陽有個挺有名的李嚴,現在正在秭歸當縣令,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還有張任、嚴顏這些,那都是益州成名的武將,前者初出茅廬不久,還在上升之中,後者幹脆就是鎮守一方的大將了。

    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拿個名單上門,直接三言兩語就能說得動的,也是益州相對閉塞,中原的信息很難傳進來,自己的口才也確實不咋地。找來找去,也隻有這個不著調的甘興霸最容易說動了,這人就愛聽好話,隻要猛拍馬屁,好感度就直線上升。

    拍馬屁什麽的,那是淳於瓊的拿手好戲啊,所以……

    淳於瓊傳信迴青州的時候,心中也是非常忐忑,生怕自己搞錯了,畢竟名錄上麵寫的是江州甘寧,而不是臨江甘寧,地方還是有差別的,而且這位爺實在是怎麽看都不靠譜啊。

    可沒辦法,他這一趟出來,錢沒少花,享受也沒落下,要是一點收獲都沒有……青州那位爺可是眼裏不揉沙子的主兒!

    硬著頭皮傳信迴去,結果那邊居然認可了,這真是讓淳於瓊喜出望外,不過看到接下來的命令之後,他當即就是眼前一黑。

    讓甘寧率眾千裏潰圍?這他娘的不是要人命嗎?就這位爺的德性……

    “德公、黃翁,這位甘將軍也是驃騎名錄上列名的上將,是驃騎將軍的信重之人,特意命末將往益州尋訪,曆經兩年方見其人,再三拜請,這才請得甘將軍出山……”好在淳於瓊說慣了瞎話,隨便刪減一番,就編了一套煞有其事的說法出來,聽得眾人都是將信將疑。

    “聽到了吧?明白了嗎?”甘寧在旁邊大點其頭,身上掛著的鈴鐺又是一陣亂顫,怎麽看都像是小人得誌的模樣,眾人剛升起那點信心,頓時又萎縮迴去了。

    正無言間,遠處突然隱隱傳來一絲嘈雜聲,沒等眾人細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惶急的喊叫聲便在門外陡然響起:“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有大隊人馬從襄陽城那邊過來了!南麵也有船隊在調動……已經把去路封死了!”

    “嘩!”一下就亂了,誰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這是襄陽那邊的僵持局麵終於結束了,這裏所有人的末日到了。

    “甘將軍?”龐德公倒是能保持鎮定,將目光轉向了比他更鎮定,完全可以說是行若無事的甘寧,顯然在做出最後決定之前,他還是想確認一下。

    “突圍麽,很簡單,就憑某手中雙戟,一路殺出去便是,神擋殺神,人擋殺人,某倒要看看,誰還敢來擋我的去路!”甘寧迴答得幹脆利落,殺氣騰騰的做出了宣言之後,他忽而一笑,問道:“怎麽樣,老頭兒,到底是走還是不走?給個痛快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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