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八百裏的太行山脈將河北之地東西分割成了冀、並二州,最後在臨近黃河的地方拐了個彎,將黃河北岸的土地分割成了上黨與河內。

    從河東前往青州轄地,最方便的路徑不是走經壺關,走上黨或太原,而是繞路河內,直接進入魏郡。

    這樣選擇路線還有一樁好處。河內的張楊夾在兩大勢力之間,雖然在爭鼎天下的大棋局之中肯定談不上什麽前途了,但眼下倒是頗受兩邊禮遇,經由河內去青州,應該比從洛陽走更安全些。

    據馬岱所知,如今在封丘、原武一帶,呂布和曹操的軍隊正在對峙,劍拔弩張的,隨時都有可能大打出手。就算繞路,南陽那邊同樣好不到哪裏去,董卓雖已敗亡,但李儒倒是很有骨氣,硬是死撐著不投降。

    李儒本身倒是不難解決,他再有智謀,也拗不過大勢,就武關那地勢,隻要曹操分兩路兵馬,在析縣和上雒兩頭一堵,就能活活把李儒這支殘兵給困死。

    問題出在南麵,劉表雖然不知道三家分荊的真相,但通過周邊形勢,他也看到了一些跡象,如果隻有孫策和袁術,後者豈會得瑟成這副德性?

    何況,曹操雖然沒正式出兵,但在宛城也是陳兵數萬,虎視眈眈,對荊州造成了很大的牽製。比這更嚴重的是,曹操表麵上沒動手,但私下裏卻不斷和荊襄豪族接觸,四處串聯,顯然打的是兵不血刃,唾手取荊州的主意。

    劉表不敢大意,而且他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雖然不敢主動尋釁,但卻在李儒這支殘軍身上做起了文章。

    他手上有一副不錯的牌,那就是駐守在新野的張繡!

    眼下張繡、李儒、夏侯淵三支兵馬正在南陽纏戰不休,三日一小仗,十天一大打。萬一要是不走運撞上了,就算馬岱武藝高強,也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更別提他還帶著個不能有失的馬雲騄了。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世事無常,道理並不是作判斷的唯一標準。

    才進河內地界沒兩天,馬岱就後悔了,這河內,真不是一般的亂!

    眼下正處亂世,但西涼這幾十年來一直就沒消停過,馬岱打小就看慣了刀光劍影,兵荒馬亂,總覺得中原再亂,也不可能亂得過西涼。而這幾年,好歹沒什麽人在河內大打出手過,這裏怎麽也該比外麵太平些。

    結果呢?盜匪山賊什麽的,的確比河東、三輔那些地方少,但河內的治安環境卻比那些地方更惡劣,因為那些匪類在河內都搖身一變,成了官軍!

    有道是: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當這三者合而為一的時候,那破壞力,即便是在亂世中長大的馬岱,也是不適應得很。

    河內自古就是繁華之地,漢光武當年在此興兵起家,其後這裏更是誕生了無數的煊赫家族,富庶自不待言。

    張楊主政後,開始還好,因為有王羽父子的而行比襯著,張楊治政本的也是蕭規曹隨,無為而治的原則,河內漸漸也恢複了幾分舊有的模樣。

    壞就壞在張楊為了挺老大袁紹,帶著河內兵馬卷入了河北大戰,結果大敗虧輸的逃了迴來。其後白波東遷,途徑河內,又將他攪得欲仙欲死,抗拒不能。

    由此,河內豪族們算是看明白了,知道張楊不但不是有前途的雄主,連個稱職的保護者可能都算不上,於是放棄了最後的僥幸心理,紛紛渡河南逃。

    失去了這些豪族的支持,張楊的處境自然雪上加霜,但日子畢竟還得繼續過,沒辦法,他隻能招降納叛,收留了不容於張燕的眭固等黑山賊,並保奏眭固為討虜將軍,算是千金買馬骨的意思。

    眭固這根骨頭的功效不錯,張楊如願的收攏了一大堆賊軍,有黑山賊,白波郭太的餘部,還有從濟北國被徐晃一路窮追猛打,無處容身的青州黃巾。

    這些人都是匪性根深蒂固,受不了軍紀約束,隻想逍遙自在的慣匪,所以才不容於青州。張楊招攬了這群貨色,聲勢倒是比從前大了許多,但郡內的秩序算是徹底完蛋了。

    現在往來東西的商人們,寧願走洛陽,也不敢從河內經過,馬岱雖然事先打聽過消息,但畢竟行程倉促,想得也不夠周全,結果一頭撞進了賊窩。

    開始他還想著盡量低調,想著花錢消災,哪曾想河內的賊軍兇殘得緊,錢是要的,而且要就要全部!反正隻要撞在他們手上,能保住條小命,就得燒高香了。

    忍無可忍,自是無須再忍,相對於幾個堂兄弟,馬岱是個好脾氣的,但實際上,在西涼那個血雨腥風的地方殺出一方天地的,又有幾個是好相與的?

    放手廝殺一場,馬岱加上他的十幾個親兵,再有馬雲騄這個武藝跟惹禍能力差不多的小殺星,硬生生殺得數百賊軍潰散而逃,這才算是脫了困厄。

    當然,武藝再高,也怕亂刀,河內是賊兵的大本營,打了小的,肯定會惹來更大的,馬岱可沒自信隻手雙拳的麵對數萬賊兵。擺脫攔路的賊軍後,他一路難逃,一口氣從軹縣逃到了黃河邊上的河陽縣城,這才停下來喘了口氣。

    馬車裏探出個小腦袋,一邊向周圍張望著,一邊問道:“怎麽不走了?到了魏郡了嗎?”

    “還遠著呢。”馬岱沒好氣的斥道:“小五啊,咱們出發前說什麽來著?至少在路上,你也給我裝得想個大小姐啊?沒事老是探頭探腦的像什麽?”

    “大小姐又不是死人,馬車也不是棺材,怎麽透個氣都不許呢?”馬雲騄小嘴一嘟,不依了。

    “透氣不是不行,至少你別在人多的時候添亂啊!”馬岱捶胸頓足的心都有了,本來過關卡的時候,他們已經和賊兵頭目討價還價的差不多了,雖然要付出一半的貨物和錢財,但還是有希望和平通過的,結果小五這麽一探頭就壞菜了。

    “人多的時候才熱鬧嘛,要沒人,這路上不也就是那些山山水水,破破爛爛的,有什麽好看?”

    人已經出來來了,馬雲騄的底氣自然也更足了,馬岱哪裏訓得住她?正鬱悶間,身邊有人笑著接茬道:“馬兄弟,令妹天真率直,也是真性情所在,你就不要苟責了。令妹年紀雖小,但這身藝業可是了不起得很,這要是在咱們青州,說不得又是一位不讓須眉的女將軍呢!”

    馬岱扮的是行腳商,但他沒幹過這行,生怕扮得不像,所以在路上找了個商隊加入,說話的正是這個臨時商隊的頭領。

    在西涼,雖然也有人讚歎過馬雲騄的武藝,但大多數都是敷衍口氣,用女將軍來稱讚的,這商人算是破天荒的第一個了,小丫頭高興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甜甜說道:“大叔你真會說話,果然是好人。”

    馬岱翻了個白眼,小五的好人卡標準變得真快,反正誰順著她心意說話,誰就是好人,前幾天自己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呢。

    “楊大哥過獎了,家母去世得早,家父常年行商在外,妹子無人看顧,性子野了些,見笑,見笑。”馬岱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又知道這些常年在外行走的商人,見識眼光都不尋常,不敢讓這個話題繼續深入下去,而是話鋒一轉,將話題扯到了對方身上。

    “楊大哥你是青州來的?”

    “是啊,我是安平郡棗強人,也是母親早逝,父親常年在外,與馬兄弟也是同病相憐呢。”

    聽了青州商人的迴答,馬岱心中微微一凜。對方迴答的很坦率,看不出什麽破綻,但也不知是自己太敏感了,還是對方確實有問題,總之,他這迴答竟是很巧妙的把話題又給轉迴到自己身上了。

    馬岱不動聲色,繼續問道:“安平郡嗎?那應該是離高唐不遠了吧?”

    “咦?馬兄弟在關中也聽說過咱們青州高唐?我本以為那麽遠,頂多有些經常行走在外的商人才聽說過高唐呢。”楊姓商人顯得有些意外,但自豪的情緒也是溢於言表:“是不太遠了,其實就算是驃騎將軍最近才打下來的幽州,離高唐也就是幾天功夫的路程……”

    商人滔滔不絕的描述了起來,不但聽得馬岱疑心盡去,連商隊之中的其他人,也紛紛湊了過來,不管去過還是隻是聽說過,一個個都是向往得緊,馬雲騄更是兩眼發光,隻差沒冒出小星星了。

    “這次北征,咱們青州的船隊可是立了汗馬功勞的……”

    商人豎著大拇指,嘖嘖有聲的讚道:“上百萬斛糧草,隻動用了幾千個民夫,還多數都是建築工,搬運的力工總共不到三千!這就是海運的好處了!不過大夥兒也不白幹,大軍的戰利品,也基本都是讓參戰的商船隊負責的,嘖嘖,那賺頭真是……其實不光是海上,這大河上,也是咱們青州船隊的天下……”

    “楊大叔,那你幹嘛不做海上生意,或者從河道上走,偏偏和咱們一樣冒險呢?”出聲打斷商人的馬雲騄,她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卻是一語問到了要害處。

    “唉,海船呢,那是你大叔我膽子不夠大,錯過了,雖然也不是沒有彌補的機會,但錯過了就是膽魄和眼光有問題,勉強托人情彌補也不是個事兒。至於船隊麽……”商人幹笑一聲:“嗬嗬,這其中卻是有些緣故的……也不瞞各位說,我這趟往關中運的貨物,卻是不好見光的……”

    其他人都是‘喔’了一聲,然後便露出了心有戚戚的神情,隻有馬岱兄妹一臉茫然,不明所以。特別是馬岱,他來之前打聽過,聽說青州對商人控製得很嚴格,在世人眼中一味油滑趨利的商人,在青州都是規規矩矩的按規矩繳稅,分毫不差的那種。

    馬岱還不清楚這楊姓商人說的具體意思,但他分明聽出,對方買賣的,分明就是某種違禁品!

    水至清則無魚,青州也不例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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