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正是日月交替的最後一刻,天地之間一片暗沉。

    船頭兩側的火把被海風吹得搖曳不已,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映出公孫度那張沒有什麽多餘表情的臉。

    看到這這樣的情景,柳毅硬生生將邁出艙門的那隻腳縮了迴來,他想上前安慰公孫度,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就那麽頹然靠在了門框上,心裏又是悲傷,又是無奈,還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懣之情,滿滿的漲在胸口,像是隨時會爆裂開一樣。

    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對一貫以標準的士大夫準則要求自己的柳毅來說,看到自家主公倉惶從襄平追來,發現大勢已去後,破天荒的做出了退讓、妥協,甚至可以說是求告的姿態,他感受到的,唯有一股難以承受之痛。

    他恨自己,恨自己沒能掌控住局麵,令得主公沒辦法從容與對方交涉;

    他更恨陽儀,要不是這個家夥發了瘋,像是要自殺,並拉著所有人給他陪葬一樣,孤注一擲,一意孤行,局麵也不會變得如此難看。

    不過,他最恨的還是王羽和青州眾將。

    柳毅不明白王羽到底在想什麽,遼東之事,明明就很簡單的,以封疆之賞安定人心,在名義上盡安北疆還不夠嗎?為什麽一定要對遼東如此苦苦相逼?就算不念這幾年結盟互助的情分,對著一個陌生人,也應該留些餘地的啊!

    這個問題的答案,想必主公也不知道吧?所以在踏上求和之路後的這幾天,他的情緒都異常低落,這實在讓人不甘心呐。

    “柳將軍……”思潮翻湧著,以至於柳毅完全沒能察覺有人靠近,直到來者的手輕輕拍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猛然一個激靈,驚醒似的看過去,反過來把叫他的人嚇了一跳。

    柳毅認得來人是青州水師的一名副將,叫陳撼。

    那場海戰隻開了個頭就結束了,在公孫度及時趕到後,雙方順理成章的罷手言和,商定由青州水師護送公孫度的座船去漂榆津,然後由那裏登岸,去薊縣拜見王羽。

    所有人都知道,名為護送,其實和押送也差不多,公孫度這次去,就是服軟告饒去了。如果不出意外,此行之後,遼東勢力應該會就此成為曆史,前途黯淡。

    軍中上下也都明白了這個事實,在青州水師將士有意識的懷柔、拉攏之下,很多人都動了心,琢磨著要提前改換門庭,也好搏個出身。

    路上一共才走了不過兩天,隨行的五百護衛中,足有超過兩百人半公開的投靠了過去,剩下的人大多數也都是一麵顧念著舊情,一麵又憧憬著未來的前程,還在猶豫不決。

    太史慈和魏延身份較高,不好出麵,青州的挖角行動中,最積極的就是這個漁民出身的水師校尉陳撼,看到此人湊上來,柳毅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陳將軍不在船艙裏找人話家常、攀關係,怎麽有空到甲板上來吹冷風?”柳毅的臉色陰寒,語氣同樣冷得像塊堅冰。

    “嗬嗬,公孫將軍和將軍不也在麽。”陳撼的名字帶點霸氣,兇巴巴的,實際上卻是個很隨和的人。帶著點市井小人物的憊懶,他撓撓頭,不以為忤的笑答道:“末將就是想來提醒一下,船隊剛剛過了封大水河口,照這個速度,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早上就能到漂榆津了。”

    “明天就到了?”饒是柳毅心情複雜,無意跟陳撼多敷衍,但他還是壓抑不住的驚唿出聲:“而且,你怎麽知道現在船隊的位置在哪裏?”

    令柳毅吃驚的是船隊的速度。

    封大水就是後世的唐山陡河,自北向南流經盧龍塞和右北平郡的治所土垠,在土垠城正南約百裏左右的地方入海。而海戰發生的地點,是唐就水和白狼水兩座河口之間,差不多也是在昌黎城正南的位置上。

    也就是說,從遼西到幽州,超過千裏的海程,青州水師花了不到兩天時間就走完了!

    換成普通人,可能隻是驚歎於船在海上航行的速度,比車馬在陸地上走快了太多。而柳毅是老海員了,豈能不知道普通的船隻,根本達不到這樣的速度?換成遼東船隊,就算一路也是順風順水,能用四五天的時間走完這段路程,已經值得慶幸了。

    柳毅早就知道,青州的海船性能優異,以至於主公都動了心,在和青州做生意的時候千方百計的安插了人手上船,迴來後就召集人手,開始仿製——公孫度得到遼西的戰報後,追上來時乘坐的那艘船,就是仿製品中最成功的一艘。

    再仔細想想,柳毅心下更是雪亮一般。

    速度這麽快,青州船性能好是一方麵,另外,他們走的路線也有問題。遼東的船隻出海,基本上都是沿著陸地行進的,因為怕迷失了方向。唯一的例外就是去青州的航路,但那條航路上,也有一連串的島嶼可以停靠避風,並且充當路標。

    青州的海船卻用不著這麽小心翼翼,因為他們似乎有辦法在海上辨識方位,即便遠離了海岸線,他們還是能時刻把握自己所在的大致位置。

    就像是現在,四周都是茫茫大海,但陳撼卻像是隨口提醒一樣,道出了船隊目前所在的位置,和到達終點的時間,就像是他手裏有一塊能測算時間和空間的日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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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撼未嚐不是在炫耀,炫耀青州全麵超出遼東的實力。

    對此,柳毅既是無奈,又是好奇。

    王羽先前的發明中,紙甲、床弩、板甲好歹還有跡可循,性能優異的海船也不算是憑空出現,但這種海上定位的技術,卻是聞所未聞的,這叫以見識廣博見長的柳毅如何能不好奇?

    陳撼笑嗬嗬答道:“嗬嗬,劉將軍有所不知,我家主公發明了一個儀器,嗯,主公他是這麽稱唿的,叫六分儀,有了此物,加上輿圖,就能在大海和草原這些沒有標識物的地方,做到精準定位……”

    “這……六分儀如此神奇,不知是何來由?怎生模樣?又是遵循何種天地至理運作?”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柳毅忘了兩軍之間的隔閡和心中的憤懣,一疊聲的追問起來。

    “是何來由,遵循何種道理俺就不知道了,俺其實都不會用……”陳撼不好意思的笑了,摸著後腦勺,憨聲道:“不怕二位將軍見笑,那寶貝說起來簡單,用起來卻麻煩,沒在書院裏研修過術數學,那是怎麽學也學不會的。”

    聽他這麽一說,柳毅才驟然驚覺,不知何時,公孫度也走過來了,臉上雖然仍然沒什麽表情,但若有所思的眼神卻說明,他在聽,而且在思考。

    “二位將軍要看倒是不難,那東西就在子義將軍的船長室內,隻是現在天已經黑了,沒辦法演示如何使用……”陳撼看向公孫度,用征詢的眼神做出了邀請:“二位這就要去看看嗎?”

    正如柳毅猜測的那樣,陳撼在路上的任務,就是盡量消除兩軍之間的隔閡,保證薊縣的談判,能在相對平和的氣氛中進行。

    至於說他的舉動看起來像是在挖牆角,其實純屬意外。陳撼也沒想到,遼東人習慣了依附強者,當數量龐大的遼東水師被青州軍以床弩輕易壓製,公孫度又以服軟的姿態出現時,水師將士們就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動搖。

    等到陳撼等人以很親切的態度出現在遼東衛士麵前,後者會如何選擇,自是不言而喻。

    這也和兩軍一直以來相對密切的關係,以及東征發起前後,張方這個大使在襄平的活動不無關係。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遼東人都還記得自己的華夏血脈,從未將自己當做胡人,在他們眼中,雄踞河北,殺胡人充不手軟的青州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華夏正闕。

    所以才有了陳撼的無心之失。

    遼東水師將來八成是要收編的,提前做些安撫工作也無不可,但陳撼無意激怒公孫度和柳毅等遼東高層,他這次來,也有彌補關係的意思。

    如果能用六分儀這個引子,吸引柳毅甚至公孫度和太史慈、魏延正式對話一次,無疑會給日後的談判帶來一個好的開端。

    對此,陳撼期許甚深。

    “嗯。”公孫度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像是在迴應,但他的腳步卻絲毫不停,直接從陳撼身側走了過去,看那方向,似乎是迴自己的船艙去了。

    陳撼眨眨眼,不明所以的樣子,轉頭看向柳毅時,竟是顯得有些可憐巴巴的:“柳將軍,這……”

    “陳將軍盛情,毅卻之不恭。”柳毅肅容迴答,肚裏卻是好笑。他對公孫度了解甚深,當然能體會自家主公的心情。

    主公對六分儀,或者說青州的新技術、新事物都很有興趣,也明白雙方的差距,所以才在驚聞遼西的戰報後,當機立斷的動身來遼西,阻止那場即將發生的海戰。

    頭是注定了要低下,但最後要退讓到什麽地步,還得摸清楚對方的底子,摸清楚雙方的差距有多大才行。

    看起來,青州那邊也有所準備,一改從前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風格,打算敞開了讓自己看一遍了。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麽好客氣的?就從這神奇的六分儀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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